完结:夫君跟别人私奔了,而我想要夫君的家业,还想要他的爵位
发布时间:2025-05-20 07:41 浏览量:9
我的夫君在新婚夜带人私奔了。
按话本子里说的,该叫这狗男人尝尝追妻路上的苦。
可我比较务实。
更想要了他的家业,还有爵位……
——《扶玥》
1
我嫁入陵安侯府当夜,夫君赵昶带人私奔了。
走之前仅留下一封被撕碎的婚书。
那是我爹亲笔所写。
也是他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小姐,奴婢去要了那狗男人的命。」
「好,你可知道他在哪?」
秋雨闻言,愣愣的摇了摇头。
「那在找到他之前,咱们先要点别的?」
我不是在安抚秋雨。
赵昶当着满庭显贵弃我于堂前,择了那教坊出身的柳烟姑娘。
将我的脸面撕得粉碎,他总得付出点什么。
正在琢磨这事之时,谢安毫不避讳的进了喜房。
他今日正巧穿了件暗红色大氅,看着倒是更像个新郎官。
瞧我没哭没闹,谢安轻笑:「不愧是蔺相独女。」
他是我爹被贬泉州前最得意的门生,弱冠之年,已经进了内阁。
好在,我还有他。
公爹和婆母料理好宴厅的事,紧着过来安抚我。
婆母哭道:「玥儿,好孩子,等那做大孽的抓回来,合该大棒子锤一顿,叫他好好哭一哭。」
可赵昶跑的是真快,上百号的府兵追了三天,愣是没抓到他们。
2
谢安算准了日子,登门问罪:「侯爷,恩师为朝堂操劳半生,临终放不下的唯有这桩亲事,他说侯爷会念及当年之事善待阿玥。」
当年啥事?我也想听听。
谢安却不说了。
三年前,我爹临终身前只留了谢安,他们说了什么,连我都不知。
公爹闻言面露惊诧,带着谢安进了书房,叙了许久的话。
后来,我的名字进了赵家族谱。
再后来,陵安侯府废了世子,我成了继承人。
赵昶那厮的家业和爵位,尽数归了我。
我知晓,这是谢安的能耐。
秋雨却不大信,叫小厮去谢府传了话。
这日雪下的厚,足以没了小腿,也不知他会不会来。
「阿玥,是在等我吗?」
我在门房望了许久,见着谢安时,他的大氅上落了一层薄雪,鞋袜踏在雪中早已湿透。
脸颊也冻得发紫,眉眼的笑却是半分不减。
我后来才知,那日内阁有要紧的庶务,似是跟羌部有关。
谢安原是无暇分身,可还是来见了我。
我爹生前两袖清风,没给我留下银子,却总恬不知耻的说:「玥儿,爹给你留了谢安,有他一人护你,足矣。」
现下想来,真不是诓我。
3
上京城都在传赵昶为爱逃婚,一时竟还成了美谈,偏都嘲我是个弃妇。
我要秋雨去割他们舌头,没成。
人太多了,割不过来。
我到京郊躲清静,才出城,便有数支冷箭自暗处飞来。
秋雨气的啐了两口:「弃妇还不配活了?」
说罢,双刀出袖,打退了那群黑衣人。
我给她揉肩陪笑:「女侠好身手,我这条小命可多亏了你。」
秋雨很是受用。
她是我爹暗卫头领的徒弟,身手尽得真传。
这样的事接连发生了几回,公爹将他的贴身侍卫都给了我,又含糊的说是些陈年旧事,连累我受过。
谢安听我说了经过,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
他今日休沐在家,一身织锦常服,发髻半散,不发一言,偏让人感觉乾坤已定,成竹在胸。
「阿玥,恩师三十余载宦海沉浮,身上背着不少人命,未必都是该杀之人,你想听?」
他的意思是我爹害过的人,明知他已作古,在找我报复。
我好屈的慌:「你……简单说说,我大抵心里有数。」
别哪天丢了小命,还真觉着是自己委屈了,天理可不容这么颠倒。
谢安语气和缓,慢慢道出几个字:「灭过门,屠过城。」
4
从谢府出来,我决定夹着尾巴低调做人,谁让我有个好爹。
奈何谢安不给我机会。
早前就听说,他在上京仰慕者众多,尊贵如清和公主,都对他青眼有加。
她们仗着身份,明里暗里的手段没少用。
但是无一例外,都没能得手。
听得我同谢安交好,清和公主变着法儿做局相邀,席间都是上京贵女,里外里挤兑我是穷乡僻壤出来的。
我表面不与计较,私下让秋雨挨个收拾了。
清和原是当我为挡路石,有了这么几出后,竟发现与我性子相合。
「男人而已,莫坏了咱们的情谊才是。」
我糊里糊涂的成了公主府的坐上宾,再没人敢对我不敬,也真真见识到了公主的排面。
光是面首,她就有三十几个,文武兼备,风情万种,瞧的我眼花缭乱。
这个舞剑,那个弹曲,相处的和睦融洽。
同清和熟络以后,我问她是否也想谢安做她的面首。
清和竟狂笑不止,头上戴着的一对金步摇左右乱颤:「阿玥,那可是谢安,琅琊大族嫡系子孙,本宫若得了他,自是做驸马的。」
我瞥了瞥身旁伺候的几个妙人,替清和惋惜的叹了口气。
哪知清和又补了一句:「谢安定能同本宫的面首和乐相处。」
我方才叹出去的气,还来不来得及收回?
隔了几日,谢安带我去了京郊一座宅邸,他说是送我的:「你无须羡慕清和,喜欢的话,便在此处也养上几个俊秀的郎君,不拘金银,我给你出便是。」
他巴巴送我宅子,竟为这事。
见我不说话,谢安清咳两声:「公主有的,你都会有,她没有的,你也会有。」
我露出个无功不受禄的傻笑:「她没有的,怕只有你,难不成你要把自己给我?」
谢安挑眉看我:「你要吗?」
我赶紧摇头:「要不起。」
心里却想着,要不……也行。
5
谢安隔些日子就会送几箱子东西到侯府。
打着教我辨识珍宝的名头,塞给我好大个家业。
我怕他把谢府败光,后来才发现,于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除了这些,他还做起了我的授课师傅。
他说当年我爹教的,他受用终生,日后我若以侯爵之身立于朝堂,势必要懂得。
对于我这种庸才,除了随了我爹的心狠手辣,学别的都是慢的。
他也不急于求成,让我慢慢来就好。
清和送了几回帖子邀我玩闹,为了用功我都回绝了,倒也因此躲过一场风波。
乞巧节那日,清和府里出了事。
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曹贞宜和清和的一个面首搅合到一处,被发现的时候,两个人衣衫不整的躺在花园假山下,双双断了气。
撞见这事的人里有曹贞宜的庶妹,所以不好遮掩。
「若你是清和,此刻会如何做?」
谢安这个问题,有些刁钻。
曹贞宜是曹贵妃的侄女,太子妃的候选,曹家对她寄予厚望。
皇后不是太子生母,一直有意压着,不想给太子这样的岳家。
而清和是皇后所出,同曹贞宜素来面和心不和,尤其涉及争风吃醋的事,以她的性子,倒也做得出这事。
「要不,就大大方方的承认?」
谢安虚握着拳头,轻轻敲了我一下:「我说的是清和,不是你。」
6
谢安也不卖关子:「若我是清和,会把曹贞宜的庶妹拖下水,凑些赃物,编些梁子,将这事诬成后宅姊妹间的争斗,而我则是那个被人嫁祸的苦主。」
我觉着他冷血,平白冤枉人,可又很心虚,想着应当也是我爹教他的。
没过几日,京兆尹结案,还真的跟谢安说的一样。
曹秀宜下了刑部大牢,判处秋后问斩,曹尚书得了治家不严的罪名,被陛下罚俸半年。
曹家声望一落千丈。
我问谢安这是否真相,谢安只说:「曹秀宜私下用计爬过太子的床,也不算冤。」
曹家姐妹都想做太子妃,可她们谁都不能做,清和一石三鸟,彻底断了曹家的念想。
瞧她平日喜怒形于色,看着很没心眼,还真是……我眼拙。
「无妨,我会慢慢教你。」
谢安勾了勾我的鼻子,又给我几篇文章。
都是太子的。
难不成他想趁乱安排我进宫?
「不行不行,太子妃我干不了。」
谢安闻言微叹口气,又轻轻稳住了我的手,笃定道:「你是恩师的女儿,后宫和后宅,都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睁着一双大眼看他,不住的点头。
他的手,可真凉。
我认真读了太子的文章,只感觉他当真庸才,文采和论点皆平平无奇。
清和的文章我也读过,太子这个竟比不得她的半分。
可惜清和只是位公主。
但我都可以袭爵,为何公主就不能?
我想寻谢安说道一番,却见他屋子里有个姑娘,举手投足间透着勾魂的媚劲儿。
好在他们还没亲近一番,那姑娘便走了。
我凑到近前打听那人是谁。
谢安说出了一个我熟悉的名字:「柳烟。」
跟赵昶私奔的柳烟。
竟是听命于谢安的。
7
「谢安,你从开始就没想让这亲结成?」
他面不改色的承认了:「是。」
「你……」我想骂他,又没底气。
「本就只想要赵家这个爵位罢了,若还要把人搭上,岂非是我无能?」
谢安说的,好像赵家欠了我的一般。
「那赵昶……如今又在哪?」
「你若想知道,便自己去查。」
自己查,我有那个本事吗?
见我不言语,谢安又道:「我没想着瞒你这事,也不会使绊子,我的人你尽管用。」
谢安手上有一队暗卫,能耐很大,我惦记很久了,有他们做帮手,我倒是可以查查看。
不消三日,赵昶短短二十余载的生平便都呈现在我眼前。
教坊司,花苑,戏楼……
他平日出入的地方尽是这些,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他还在京郊置办的宅子里养了两个外室,据说前几年这两人相继有了身子,月份大些的时候,婆母去了一趟。
隔日,那两人就都不见了踪迹,孩子也没能留下。
赵昶因此事消沉了好一段日子,还在酒后扬言:「她若进门,也休想留下子嗣,还要天天给本少爷的妾室洗脚浣衣……」
这话是当日伺候他的花魁娘子亲耳听到的,做不得假。
而这个她,指的是我,他不敢违逆父母,便将没了两个孩子的罪过都算在我头上。
这样的事不止一两桩,他是恨极了我的。
可我不气,倒为他捏把冷汗,若非我爹去的早,这话传到他耳朵里,早就弄死他了。
想到此处,我对比了这事发生的年份,正是我爹故去那年。
赵昶伤心不足一月,便遇上柳烟,着了魔一般的迷上了她。
「这狗男人,花花心肠,多亏小姐没真的嫁给他,不然还得脏了我的刀。」
秋雨又说到了我心坎里。
8
「我不查了,脏了心的东西死在外头最好。」
听我这话,谢安放下手中书卷,唇角勾了个笑,倒不像是奚落:「那些暗卫用着可还顺手?」
我囫囵的点了点头。
「那便送你了。」
这几日,我跟那些暗卫熟络,早想昧下了。
不过,我总觉着谢安就是找个由头给我送人,并不在意赵昶,不然我怎会那般巧的撞见柳烟。
再联想那些事发生的时间点,我像是忽然开了窍:「谢安,我爹临终时,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谢安眼睛没离开手中的书,嘴上答话:「恩师叫我帮你退了这门亲事,然后……」
我爹果然什么都知道:「然后什么?」
他抬了抬眼,像是很无奈:「然后娶你。」
「那你为何还费心费力的给我筹谋爵位。」
相形之下,明明娶我更容易些。
谢安默了默,才郑重道:「我不愿娶你。」
当面叫我下脸,不愧是谢安。
我和赵昶的婚事原就是婆母要来的,她没生出闺女,便把我当心尖宠,我爹和公爹就随了她的心愿。
可我跟赵昶,看彼此就没顺眼过。
我爹总是哄着我玩笑,说要换了这个女婿,让我要了谢安。
原来,他不是在玩笑,可也没问人家怎么想,便一厢情愿。
「呸,谁稀罕,我也不愿。」
我憋着气离开了谢府,临走时也没忘了叫秋雨安置那些暗卫。
正好替了公爹给的侍卫,对于谢安以外的人,我总也不能完全信任。
9
谢安再次上门,已是两个月之后。
他和公爹凑在书房说话,走的时候来看了我一眼:「阿玥好大的气性。」
我憋着不出声,没忍住想回嘴两句,才发现他已走出老远。
这人来了又好像没来。
没过几日,上京接连发生两件大事。
头一件与我相关,我袭了爵,成为开朝以来第一位女侯爷。
朝中原本对此争议不断,几位阁老尤其反对,称女子袭爵是违逆祖制,不合礼法。
谢安连上三道奏疏。
我此时才知,原来我爹不是被贬,而是自请去往泉州,为沿海一带解决海寇猖獗的困境。
谢安将我爹配享太庙的牌位请到朝堂之上,他们终于稍稍松口。
让步的条件是,我只承爵,不可为官。
谢安对我说,此事不急。
我觉着他还有盘算,便没多问。
那日后,公爹便将我托付给谢安,带着婆母去寻那不知去向的赵昶。
但愿他永远也寻不着。
第二件也与我相关,羌部派了使者朝见,要为羌王世子求亲。
羌部与我朝僵持多年,羌王世子去年方才册立,便平定周边几个小部,势头正猛。
使者奉上羌王亲笔书信,指明要蔺相之女。
我袭爵不久,就掺合进这等大事。
想来羞愧,赵昶在新婚夜跑了这事,竟传到了万里之外,羌王世子这是打算捡漏?
可他的算盘没打响。
我朝铁律,除皇室宗亲外,爵位在身者不可与外族通婚。
羌部的使者怎么也没料到,快马加鞭的赶路,却还是发生了这样的转变。
10
「谢安,羌王为何独独选我?」
凡我想不通的都问谢安,他定是知道答案。
只听他微叹口气:「恩师当年屠城灭门,便是羌部的寒酥城。」
羌王这是来寻仇的。
找不了我爹,便算到我头上。
「从前杀我的,也是羌部的人?」
谢安闻言轻笑:「是。」
他明确的答了是,便说明那些人他查过,且没给活路。
陛下权衡再三,选定柔夕公主出嫁羌部。
她是曹贵妃的女儿,从来温顺乖巧,曹贵妃心疼女儿要去边塞受苦,跑去陛下跟前哭了好几回,惹得陛下很是不悦。
皇后训斥曹贵妃不识大体,可她不知,很快便要换她揪心了。
羌部使者在上京三个月,才等到羌王旨意,他说若非蔺相之女,便只求娶嫡出公主。
我不得不怀疑羌王世子的运气……
清和是个什么性子先不论,皇后是将门出身,她身后的江家出过十三位铁血将军。
皇后疼惜清和,怎会让她远嫁。
果不其然,这事便这么僵持住了。
清和倒是没事人一般,又凑人组了几次酒局,端的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问她如何盘算的,她揽过我的肩,没心没肺的笑着:「一个边塞部族而已,不消舅父他们,便是本宫亲自披甲上阵,也未必会输。」
清和倒不是在放狂言,她自幼跟外祖学习兵法,刀枪剑戟耍的极好,自是有底气的。
论文论武,清和都远胜太子。
11
猛然间,一个念头在我心头闪过。
以谢安的才谋,清和想要他,未必只是为了男女那点儿事。
若是她能登上那个位置,定比太子做的好。
清和坏笑着唤我回过神:「阿玥,本宫新得了一种药,你猜谢安会不会着了道?」
她还真是锲而不舍。
不出意料,谢安依旧全身而退,而清和派去的人,都是横着回来的。
清和闻言,兴致缺缺,随手点了一个面首。
那人我从未见过,只在他抬眸一瞬,便惊为天人,那张脸实在俊美。
「阿玥,这人本宫没碰过,送你了。」
「大可不……」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拉着另一个面首朝内殿走去:「你不可推辞。」
得,不收也得收了。
这面首名唤商徊,随我回了侯府,便慷慨赴死般的进了我的卧房。
秋雨得我暗示,进去撵人,却红着脸跑了出来:「没羞没臊,这人怎的就光着了?」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养过面首。
后来,我给他立了规矩,我的卧房还有书房,他不可进,府里其他的地方则随他。
毕竟是清和送的人,打出去不大合适。
商徊闻言像是舒了口气。
他除了进府那日莽撞了些,后面倒是很守规矩。
也不知清和从哪个雅苑寻的人,文武诗乐,都算得出类拔萃。
12
「侯爷,这招式不合女子的气力,我替您改了改,这样舞起刀来,威力更大。」
商徊从身后拥着我,带着我的手舞刀,果真比先前顺畅许多。
他身上的味道好闻,像是药草。
发现我喜欢,他闷不吭声的出门,攀缘山壁采了好些给我熏屋子。
我看不下去的那些诗词文章,他也都能编成曲调,弹唱出来,叫我很难不记住。
似乎,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时间久了,我对他倒是真上了心。
谢安回了琅琊两个月,再回来,发现我府中多了个商徊,倒也没怎么意外。
只提点我:「小心身子。」
去他的小心身子:「你许是提醒反了……」
秋雨捂嘴憋笑,她知道商徊连我的房门都摸不得。
「小姐,我找人查过,熏屋子的药材没问题,同任何东西混和,都没害处。」
这样的话,我对商徊能放心了。
和亲之事僵持月余。
羌王索性直接派世子来了上京。
他朝见陛下后,一日没耽误,就到我府上拜访,说是从未见过女子封侯,定要欣赏我的风采。
传闻这位世子少时伤了面颊,所以终日遮着半边脸。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目光像一柄利刃,盯着我的脖颈不肯移开,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子放血。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不过伤的是商徊。
庭院偶遇,羌王世子故意寻个不敬的名头,在商徊身上刺了一刀:「侯爷该当好好约束底下人。」
以商徊的身手,明明躲得开,却像是逆来顺受惯了,生生挨下那一刀。
我环着跪伏在地的商徊,回道:「有劳世子提点。」
谢安进门时,正看到这一幕。
13
商徊的伤不重,郎中说那一刀避开了要害,休养半月即可。
我还是不放心,陪在他身旁照料。
「侯爷,我给您添了麻烦是不是?」
瞧他面露愧色,想来外面的风言风语,也听得许多。
「无碍,你不要多心。」
羌王世子将我府里养了商徊的事四处宣扬,上京城人尽皆知。
从前嘲笑我是弃妇的那些人,如今又在背后指点我,说我一个女子不守妇道,堂而皇之在府中豢养男宠,难怪会在新婚夜被抛弃,还说赵昶是有先见之明。
即便我承袭爵位,身份贵重,也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那我索性坐实了传闻。
待商徊伤好后,大大方方的带着他逛了上京城,当着我的面,那些人即便敢造次,秋雨也不能容。
商徊见我被人指指点点,刻意避开些距离,我却偏要拉他凑我近些。
后来几日,凡听我叫人备车马,他便要肚子疼,或是头晕。
郎中都说他身子好过寻常人,偏偏一日胜过一日的虚弱,也真当我是个憨瓜了。
可我并不拆穿,知道他是为我想。
「阿玥,是真的喜欢他?」
「嗯,喜欢。」
谢安轻叹口气:「好,那便护好他。」
许是我的错觉,竟听得他声音中藏着几分悲凄。
进了年下,我叫暗卫送信去请公爹和婆母回京团圆,又将商徊送到京郊的宅邸。
毕竟陵安侯府还是公爹的家业,我便是袭爵了,也不能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我数着日子盼了许久,迎回来的却是两樽棺椁。
公爹和婆母在蜀州离奇暴毙。
他们带去的护卫,一个也没能活着回来。
14
秋雨查看过他们的尸体,有致命伤,和那些刺杀我的人刀法如出一辙。
又是羌部。
我不知他们为何对公爹下毒手,难道只因我嫁进了这家?
谢安没有立时给出答案,而是跟我讲了当年那桩屠城惨事。
寒酥城原是羌部边陲重地,毗邻我朝。
那年,陛下初登大宝,羌部频频动作,我爹和公爹武将出身,奉命驻守边关稳定军心。
在那苦寒之地一待三年,公爹竟与寒酥城中一个羌部女子秘密相恋,情到深处,被她设计偷走了边关布防图。
险些害得二十万大军埋骨风沙中。
我爹得知这个消息,片刻不敢耽搁,连夜命人围城。
当时有不少将领拦他,他们不知事关重大,只当他少年意气,立功心切。
可我爹知晓这事的严重性,为了稳定军心,更为了维护公爹,他不能透露。
攻破城池后,兵卫遍寻那女子而不得,唯一确定的是,她还在城中。
三日后,屠城令下,他别无选择。
此战大捷,为边关换来二十余年的安定,可终究罪过深厚。
我爹被褫夺了爵位,武将出身却终生不得再获兵权。
他只得靠着科举之路重新入仕,一生为民请命,鞠躬尽瘁,成为后来的一代名相。
但也永远洗刷不清,史书中那鲜红一笔。
「阿玥,赵侯本是局中人,你无需自责。」
谢安揽过我的肩,轻抚了几下。
他告诉我这些,只为让我宽心。
我终于知晓,谢安当日同公爹说了什么,要他让出了爵位。
有些失去还能偿还,可那些不能偿还的呢?
正当我思虑混乱之时,门房来报,赵昶回来了。
15
我尽心竭力的操办丧仪,宗族长者却还以诸多忌讳为由阻我灵前尽孝。
不为旁的,只因我是女儿身。
赵昶什么都没做,便可跪在灵堂前抹泪,我在一旁瞧的清楚,无人的时候,他偷偷打着呵欠。
我心中哂笑,想着那日他破衣烂衫回到陵安侯府,求我容他留下。
围观的路人见状,竟还议论我心狠,霸占了赵家的爵位还有家业,如今人家儿子尽孝都要阻拦。
好似新婚夜私奔的人是我一般。
我去京郊宅邸躲烦,赵昶还追了过来。
见到商徊握着我的手习字,他再装不下去:「蔺玥,我原本念着对你有亏欠,不想你也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烂货。」
许是前些日子的传闻,叫他听了去。
「还别说,瞧你这面若桃花的粉嫩劲儿,我当初怎么不把你收用了再走,害你独守空房,要靠养个男人……」
我懒得听他的秽语,叫秋雨打发他出去。
这人倒有些泼妇骂街的本事,在大门外絮叨半宿。
暗卫来回禀,说当日赵昶带柳烟私奔后,没多久就花光了银钱,便将柳烟卖了身去换了些银钱,后来又花光了,将自己也陷进了黑市,叫收拾的不成样子,好容易逃出来的。
瞧他这混账的样子。
亏得那些宗族长者三翻五回的劝我,归还爵位给赵昶,他也配。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收拾收拾?」
秋雨有些跃跃欲试,我弹了她脑袋一下,笑她偏爱动狠。
她撅着嘴不满:「那就放着他去撺掇那些老族亲,给您没脸。」
「对,就放任他去做。」
16
赵昶凭着宗族做保,还有与太子旧日的交情,在工部谋了个职位。
说来不巧,他才走马上任,工部督建的祈年台便在一场雷雨后塌了大半,陛下大怒。
太子却正好赶在降罪工部前,带着钦天监觐见。
也不知他们在御前说了些什么,陛下竟饶过工部,反而动了让清和同羌部世子和亲的念头。
那事之后,赵昶到东宫走动频繁起来,在府中也开始耀武扬威。
他派人砸了我在京郊的宅邸,将商徊捆了绕着上京城游行一整日。
我救他时,他还逞强说:「侯爷,我没事,也不疼的。」
可明明手腕和脚上全是血。
见我凝眉愠怒,商徊硬是扯出了一个笑,试探性的捏了捏我的脸:「侯爷,您该笑的,笑起来日子才是甜的。」
这话该是受过多少苦的人,才能说出来的。
「阿玥,我将柳烟送来助你可好?」
谢安对我这窝囊的样子,应该很看不下眼。
秋雨说他昨夜在我院子里站了许久,瞧着我为商徊包扎上药,还容他在我卧房宿下,一言不发便走了。
「谢安,这回……我想靠自己。」
我低头没看他,只听他缓声问了句:「是真的很在意他,对吗?」
我点了点头,不敢看他。
良久,他才说:「罢了,撑不下去时,就叫秋雨去谢府找我,任何时候我都在。」
我知道,我的身后有谢安,可不会是永远。
17
眼见陛下心意已决,和亲之事再拖不下去,清和倒是没闹:「父皇,儿臣身为一朝公主,享天下养,自当卫天下安,这是公主的使命,也是最好归宿。」
陛下当她同意和亲一事,甚是欣慰,隔日便晋封清和为固安公主,又加食邑三千户。
一时间,举国瞩目。
只因固安二字素来用以加封皇后和太后,从未用在任何一位公主身上。
食邑八千,清和的地位已超过亲王之尊。
我从公主府回来,赵昶悻悻然拦住我:「蔺玥,你莫以为攀附公主还有用处,待她嫁到那蛮荒之地,就等着本少爷收拾……」
不待我开口,秋雨的刀已经架在赵昶颈侧,他立时怂了语气:「阿,阿玥,别别,我玩笑的。」
我能忍他这些日子,已是给足了公爹面子。
如今他和婆母入土为安,赵昶这杂碎,总该收拾一番了。
我算着时辰差不多:「赵昶,你信不信这日头下山前,你就会一无所有,打回原形。」
他以为我在说气话,忙点头迎合,将怕死的戏码演了个十足,却不知此刻陛下的御书房里,有户部尚书呈上的工部烂帐,还有吏部上报的官员收受贿赂的奏折。
日头下山前,果然有圣旨颁布。
赵昶被罢了官,又得了五十板子,司礼监传旨的公公亲自掌刑,一点情面没留。
同他一道遭殃的,还有那钦天监正使,免了职不说,还让人剪了舌头。
我唤商徊到一旁,看赵昶被打的皮开肉绽,声声哀嚎:「欺负你的人,得欺负回来。」
商徊紧紧攥着衣袖,显得很不自在,我轻拉过他的手叫他宽心,他这才定下来。
18
出了三月,陛下着内务府操办起来,仍是定了柔夕公主尚羌部世子,下月出塞和亲。
羌部世子在上京等了许久,还是得了这么个结果,我原以为他该闹一场,没承想他欣然接了旨。
事出反常,必有异动。
至于会出在哪,还真没在我意料中。
这日夜半,清和身边的邹公公急着到府里,说是赵昶出了事。
他在东宫酒醉迷失心智,污了柔夕公主的清白,现下就被扣在内廷水牢中。
清和嘱我做到心中有数,莫要强出头。
不待我想好如何应对,宗族长者便接连登了门,他们说我占了赵昶的爵位,如今保他一条命便是还了欠他的,还说此番事后,再不提让我还爵。
我不禁觉着可笑,莫要说柔夕是天家贵女,便是寻常良家女,也不该平白被羞辱。
好像无论赵昶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混账事,宗族还是要保他,只为着那点骨血。
既如此,我叫他们签下契据,白纸黑字的将方才说的话落了定,陵安侯爵从此与赵家无关。
乾鋆殿外,我跪了一日一夜,以头抢地昏了过去才算作罢。
陛下念着我爹和公爹一生之功,终是没有要赵昶的命。
而是处以……宫刑。
赵昶这个年岁遭此刑罚,终究没能熬过伤愈那关。
我私下查问过内牢伺候的宫人,他们说赵昶躺在刑台上养伤时,羌王世子去探视过一回,他走后,赵昶才没了气息。
19
羌王世子没放过赵昶,也不会放过我。
但他没有直接对我动手。
商徊在城郊失踪时,我正在谢安府上。
他备了几道新奇的糕点,都是我没见过的,味道很好,尤其那道槐酥酪。
可我才吃半口,便放下了筷子。
谢安开口留我:「阿玥,有暗卫去处理……」
我没回头,语气明显急躁了些:「谢安,我得去。」
他没再多言一个字。
出了府门,我叫随行小厮去将剩下的槐酥酪都要走,我回府再吃。
秋雨不解:「小姐,咱们不是急着去救商徊公子吗?您怎么还惦记吃。」
我没回她,她也不会明白。
那么个金尊玉贵的大族少爷,肯亲自下厨,我怎么能只尝半口。
或许连谢安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手上还粘着些槐花碎沫,瞧我吃下时,眼底分明带着几分期待。
我带着府兵围了驿馆,不多废话,见门便砸,进屋便搜。
终于在一间见不着光的柴房里找到了商徊。
好在没遭什么非人折磨,只一些皮外伤。
他朝我咧开嘴角,牵动了脸上的伤,很明显的抽搐了一下:「侯爷,这次我还手了,可他们人太多,没打过。」
我扶他起身:「没事,我来了。」
见我找到了人,羌王世子仍不觉理亏:「都说我们羌部民风彪悍,比之上京贵女,还是相形见绌了,没出阁的闺女家,一个个都跟男人纠葛不清,我呸。」
他说的是我,是清和,也是柔夕。
我和清和自是认了这名声,可柔夕受辱分明是拜他所赐。
我的手似是不受控制一般,朝着羌王世子的脸便是重重一击。
他的遮面险些叫我撕开。
四周瞬时陷入死寂……
20
那日我在驿馆闹的很大,惊动了整个上京,人人皆知,我为了一个面首,同羌王世子大动干戈。
所以,当那人的尸身在护城河中被打捞出来时,我成了众矢之的。
上京城里没人在乎这事的真相,只当是又添了些嚼舌根的碎料。
陛下不由分说将我下了狱,当初反对我袭爵的人,纷纷落井下石,上奏疏要我将爵位归还赵家。
彼时,羌王正借着世子丧命一事发难,三十万大军压境,要我朝以血还血。
外患未除,这些股肱之臣竟先惦记起我的爵位,偌大的朝堂,偏容不下我这个女子。
亏得清和提前准备,江家已派出了三位将军奔赴边关。
太子见我入了诏狱,更是借机发难,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我看着皮开肉绽的伤口,心想,这个草包平日理事不怎么带脑子,见缝插针的本事倒是不差。
我知他对我向来心存芥蒂。
一旦我能在朝堂立足,就会为同为女子的清和撕开一道口子,成为他太子之位的最大威胁。
可他或许还没发现,夺嫡之争,其实早已开始。
去年,兵部和工部相继出事,就是清和在刻意减去太子的党羽。
太子想拉拢羌部,既是为自己添助力,也是想要将清和送出去,再无与他争位的可能。
却不知这才是真正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
自羌王世子出事到现在,民间和朝堂都认定我是凶手,羌部使者却从未断言,也未代表羌部声讨过我一次。
此事反常,太子却急于盖棺定论,并没有深究。
他自然也不知,死掉的那个不过是羌部送来的替死鬼,真正的羌王世子还在我手上,羌部使者不敢用那人的命去赌。
我就在狱中,等着看他怎么失了太子之位。
21
秋雨来看我,说谢安得知我受了刑罚,连夜写奏疏觐见陛下,急的呕了口血。
我心下一紧,登时收了没心没肺的笑:「秋雨,去给羌部使者送点东西,手指或耳朵,随便他身上的什么,快去。」
秋雨挪了两步,又回头:「小姐,您真的舍得这么对商徊公子?」
我不知自己此刻是个什么模样,但对视之时,秋雨竟有些怕我:「奴婢这就去办。」
我换了个不会牵动伤口的姿势躺着,心中哂笑,舍不得?
对一个外族世子,有什么可舍不得。
从一开始,清和便告诉我,商徊有问题,至于他是谁,清和还拿不准,便丢给我去查。
我原是没有眉目,直到羌王世子登门,避开要害刺了那一刀,才能断定他是羌部的人。
翌日,清和亲自来诏狱接我:「阿玥,你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羌部使者一早入宫,指认太子是柔夕公主受辱还有羌王世子被杀的幕后主使,并递上了往来书信作为证据。
太子一时陷入了自证困局。
太子一派的朝臣都忙着为他谏言,没人有功夫再来打压我,清和趁势请旨将我放出去。
「多谢公主,您可还记着答允我的事?」
看我一身血污还不忘邀功,清和也不知该笑我还是该心疼:「好,本宫答应你再不调弄谢安了,瞧你那护短的样子。」
我放心的舒了口气,正好牵动了伤口。
嘶,可真疼。
可用这点痛苦帮谢安去了隐患也值当。
清和不知谢安有心疾,自娘胎里带来的,很严重。
她用药莽撞又没有忌讳,哪怕有一次侥幸成功,都不是谢安那身子能承受的。
虽然他素来瞒的严实,但给我的暗卫也当真好用,还是叫我查了出来。
谢安煎熬心血,为我筹谋至此,我总该叫他能安心放手。
22
回到侯府,我换掉带着血污的衣裳,才去密室看商徊。
见我安然归来,他竟似松了口气。
原本温顺安和的眉眼变得凌厉起来:「侯爷预备怎么处置我。」
我瞥了眼他,目光停在那葱白纤细的手上:「秋雨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偏断了你的食指,以后可如何抚琴。」
商徊听得这句奚落也不恼:「本就是些无用的伎俩,不堪一说。」
他为了扮好雅苑的公子,接近清和,能逼得自己学精这些,也不是一般的心思。
可惜他选错了人,清和从不感情用事,便是他再出类拔萃,也搅动不了她的心。
「我给你吃下的毒,没有解药。」
他像是早就料想到了,很是无畏。许是久经沙场,早已搓磨了心性。
「不过,续命药倒是有。只要我活着,每年你都会得到一颗。」
商徊闻言勾了勾唇:「这也算将我的命和你绑在一起了,我好欢喜。」
「世子,不怪我?」
「胜者为王败者寇,我输了,便认。」
他筹谋这出狸猫替太子,可说是上佳之策。
他只需留在羌部等着借故发兵,不必亲自赴险,奈何他无法按捺内心的仇恨。
却也叫这仇恨的种子给害了。
「我爹当年确实错杀寒酥城众多无辜之人,包括你外祖一家,可若易地而处,你未必能比他恩善。立场不同,我不评对错,只能做到不杀你。」
商徊盯我许久:「那日我端给你的汤里,没有下毒,我……也不想你死。」
羌王世子死讯传来时,我心下便断定他才是真正的羌王世子。
秋雨没有片刻迟疑,将双刀架在他的颈侧,那碗他亲手端来的汤,也叫我摔个粉碎。
以他的身手,能逃,可他忘了逃,就像他忘了应该杀我的。
不过,都不重要了。
23
见我要离开,商徊高声问了句:「侯爷护我这些日子,可是有动过真心?」
「没有。」
「半分……也没有吗?」
我回头看了看他:「你的确很懂女人的心思,也做到了对我处处迎合,很难让人不心动。可也因为我是女子,心有所属,便不会像男子般容三纳四。」
他自嘲的笑了笑:「是谢安吗?」
我没答他,顾自出了密室。
他的喊声越发大了起来:「是他吗?告诉我是他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谁又配。
密室昏暗,出见日光有些耀目。
可也没有谢安此刻的眸光灼人。
他不发一言,在我近他咫尺的地方将我揽入怀中,又用手轻轻拂过我的伤处。
说来也奇怪,他碰过的地方好像真的不疼了。
「谢安,我想吃槐酥酪了。」
「好,我给你做。」
我养伤期间,羌部使者又多次朝见陛下,迫于边关形势,太子被罚禁足在东宫。
伤愈后,我便要出使羌部,这是清和力排众议给我争取的机会,我不能有负于她。
出发那日,谢安相送百里,我同他玩笑:「谢安,再送你就跟我一同出使算了。」
他没笑,反而认真的说:「若可以,我也很想。」
我答允他,等我归来,朝堂必定有我立足之地,不叫他一番筹谋功亏一篑。
他没多言,只祝我万事顺遂。
24
羌部边关的三十万大军,数位统帅竟都是商徊带出来的。
这属实是我的意外收获。
没想他年岁不大,倒真是个猛帅。
他们见着人在我手上,嚣张的气焰失了大半,我猜想便是此刻羌王下了命令,他们也未必肯进发一步。
和谈进程出奇的顺利。
商徊被移交给羌部使者时,回头望了我许久:「蔺玥,若我真的只是商徊……」
我没叫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可您是羌王世子,这是永远也改不了的事实。」
人生的俊美,又有勇有谋……
只可惜,还是被女人耽搁了。
秋雨在一旁轻咳两声,仿佛在提醒我,那个女人就是我。
我回上京,已是八个月之后,朝堂也发生了不小的动荡,我不在的时候,清和果然也没闲着。
三个月前,太子被发现在东宫悬了梁,救下时人都凉透了。
算算日子,那是我在和谈中递回第一道折子的时候。
陛下悲痛万分一病不起,清和奉旨监国。
我听下来大抵是这么个意思,可太子为何悬梁,陛下又怎会一病不起,倒是没人能说道清楚,也是没人敢说。
只有一事明确,如今这朝堂,是清和说了算。
从前满城嘲笑我是弃妇,后来又唾弃我养了商徊的那些人,如今说我颇有蔺相遗风,虎父无犬女,巾帼不让须眉……
眼见着风头正劲,清和顺势将我送进内阁。
几位阁老还是不怎么待见我,好在有谢安。
他处处提点,我倒是也没出什么岔子,他们挑不出错处,也只剩给我摆脸子一招可做。
真是些老顽固。
可他们待谢安却始终很好。
25
谢安辞官那日,几位阁老皆掩袖泣泪,再三挽留。
我躲在一边不发一言,他们竟主动拉我过去,难得柔和了语气:「平日里,谢阁臣最是护你,怎的他做这糊涂决定,你都不规劝几句?」
这还是宋阁老头回主动同我说话,我该受宠若惊的,可我不能如他的意。
我知道谢安那身子,大抵是撑不住多时了。
前几年,他每年只需回琅琊两月,这三年却频繁很多,因着那些药能撑的时日越发短。
他还以为瞒的很好。
见我还是不发一言,宋阁老气的吹胡子瞪眼,可也无甚法子,只盼着宫里那位能留住贤才。
清和监国三年,宵衣旰食,勤于政务,已在年初被立位皇太女。
「阿玥,平日寻你饮宴不见人,在这枯枝都不见一根的乾鋆殿外,倒是能巴巴等个把时辰,难得。」
她这话含着挤兑我的意思,许是当我来求她给谢安使绊子留人。
我欠身再行一礼:「殿下,请您恩准谢安辞官,臣谢您万恩。」
清和将手中的奏本合起,刻意挑高了声调:「阿玥,先不说谢安于前朝举足轻重。单说你,这人还没得手,就放他走,你可知琅琊等着嫁他的贵女,可以从那儿排到上京城,你是真的心大。」
久居高位,难得见她再这般真性情的同我说话。
我轻咳了几声,略带羞赧的回话:「殿下,臣……得手了,放他走也无妨,心在臣这儿呢。」
清和瞠目哑然:「何时的事?」
何时?算起来该是两年前了。
26
谢安的生辰是十月十五下元节,传说中水官解厄的日子。
我记得清楚,每年都陪他庆贺。
可两年前那日,我在阁老们那里受了气,喝的多了些,有些话管不住似的脱口而出。
「那些糟老头,就因为我是个女子,百般摆脸子,论理政办差,我哪一点不如你们。」
谢安听我抱怨,不说话只是笑。
我看着更气:「谢安,你也是身为男子的既得利益者,不是好东西。」
他笑的更肆意,却说了句:「那还不是叫个小女子搅弄的夙夜难寐,魂牵梦萦。」
我不知他说的是哪个,更气了,可也不能叫秋雨揍他,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那人冷白的面容瞬时染了两团红晕,我顺势又捧着揉了两下。
不知怎的,我这手就落在了一双大手里。
嘶,可真凉……
谢安的手就没热乎过。
瞧他目光灼灼,我后知后觉,他说的小女子,应该是我。
后来的事……
我只记着自己像落在了一团云上,腾风而起,入了阴曹,又上了天宫。
翌日清晨,秋雨带着几个小丫鬟,奉着我和谢安的朝服进来伺候。
才走到门口,便听她嘀咕:「这么把持不住的吗?在这就……」
我的脸一红,强装镇定的咳了两声。
谢安也是……
27
下朝后,谢安很自然的上了我家马车:「我随你一道回去。」
他又给我做了槐酥酪,这东西我是真的爱吃。
我们循着平常夫妻的模样过了两年日子,朝堂上的事从不带回家里,在外也从不过于亲近,更是都默契的不提成婚一事。
直到我觉察他的身子不大好了。
旁人看他平日的模样,瞧不出任何异样,可我知晓,他气力已是大不如前。
只我仍装着毫不知情,因他不想我知道。
谢安辞官前夕,与我彻夜恳谈。
未等他开口,我先道明:「谢安,我不愿嫁你。」
他竟欣慰的点了点头:「阿玥属于朝堂,不该囿于后宅。」
他费心筹谋,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句。
谢安给我说了他的一个梦境。
在梦中,他遵从我爹遗愿,为我退了亲,娶我回琅琊,夫妻和睦,深情日笃。
他说那时我最好这口槐酥酪,也为我学了很久。
可这样和美的日子没过几年,谢安便因故离世。
即便错不在我,也还是落了个克夫的名声,不遭宗族待见,妯娌之间但凡有些不顺,都要寻我麻烦。
我没有子嗣,家财很快被谢家二房三房的人夺去,又没有娘家撑腰,活的谨小慎微,终日郁郁。
后来他们栽赃陷害,污我不守妇道,要将我沉塘,竟无一位长辈相帮。
「阿玥,我魂灵不散,就眼睁睁看着你死在那冰凉河水中。我握不住你,也帮不了你,我只后悔,若能重来一次,定不叫你进这道门,而是许你足以仰赖一生的本领和权势。」
我沉默良久,若真如他说的那般,的确叫我背脊发寒,我不愿也不想。
「谢安,在梦中,你可是爱我的?」
「爱你入骨。」
又等了许久,他开口:「旁的,你不问?」
我摇了摇头:「不问。」
原是在梦中,我们的情缘便开始了。
28
清和终是准了谢安辞官。
以他的身子,若能清心寡欲少些筹谋,定是能多活许多岁月。
可他选择入仕,为我铺了条最难走的路,或许真是受他说的梦境影响。
冬月里,我缩在暖阁,看着面前两封书信。
一封是谢安亲笔,说他这两日外出同几位世家公子赏梅赋诗。
另一封则是暗卫送来的,说谢安这几日病情反复,已很难下床。
我摇了摇头,笑他嘴硬,又提笔回了封信。
秋雨给信笺蜡封:「小姐,宋阁老何时邀您吃炙羊肉了?您跟谢少爷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对着扯谎。」
我瞥她一眼:「多嘴。」
她又去守着小炉看汤药,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小姐,您喝药,太医说您的咳疾不好好治,会落下病根的。」
病根?怕是早就有了。
可他们都不懂,这是治不好的。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这个冬日可真难熬。
没进年下,暗卫又送来琅琊的消息。
谢安怕是过不去这个年了。
临朝四年,我从未告假一日,这次却向清和要了月余之期,她以为我想通了,要去千里追夫,立刻准了假。
其实也算是。
我进谢府这事瞒了谢安,只每日躲着看他。
这几日琅琊下大雪,我和秋雨在他房门前堆了个雪人。
谢安身上有些气力时便会出门看看,见着这个雪人,对一旁的清九说:「真像她。」
清九问他像谁,谢安又不说了,只是笑。
「少爷,您不想见见蔺阁臣吗?」
谢安点了点头:「发了疯的想。」
我很想冲过去告诉他,我也想他。
可他又说:「我能给她的都给了,现下只想她多快乐几日。」
29
「少爷,您没有话要留给蔺阁臣吗?」
清九问的小心翼翼,怕触了谢安的眉头。
他才不是在意这些忌讳的人。
「不留了吧……我终究改变不了先她一步而去的事实,便不要让她对我有念想,才好自在点活着。」
这句我还是听见了,也算他给我留了话。
从雪地到房间的路仅有十步远,谢安也没能走回去。
郎中们围了满屋子,却没人再开方子。
我站在门外,心里异常的平静,雪落了满身,顺着敞开的衣领飘到皮肉上,也不觉半分寒意。
直到听见谢夫人声嘶力竭的那句:「我的儿——」
我知道,是谢安走了。
清九抹着泪打开房门:「阁臣,您进来吧。」
我记不清这几步是怎么走过去的。
只是强忍着,将胸口溢出的腥咸吞了回去。
脑子里想着在泉州听老人们说过,人离去后短时内还能听见周遭的声音。
我跪坐在床头,拉起谢安冰凉的手,轻轻附在他耳边说:「谢安,若我命长,需得几十年,若我命短,不过十几载光阴便会重逢,你等我。」
恍惚间,我依稀听见他回了一句,好。
在这个静谧的雪夜里,我永失所爱。
三年后,陛下龙驭宾天,清和承继大统,成为我朝自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
五年后,我受清和亲封,位及侍中,朝中众臣和民间百姓,惯来称我一声蔺相。
谢安当年所做之局,到这步才算真的圆满。
「阿玥,今年的牡丹开的格外好,你陪朕去瞧瞧。」
「是,陛下。」
御花园原是百花齐放,清和登基后,只留下了牡丹,这很符合她的性子。
无需艳压,唯我独尊。
30
我出宫时,日头已快落山。
今日的晚霞极美,很像谢安迎我回京那天。
我在海边赤脚捡贝壳,逆着漫天霞光,看见有个俊秀郎君朝我走来。
他的声音温和清雅:「阿玥,我来接你成亲。」
那时我便想,若嫁的是他就好了。
「小姐,您怎么还哭了?」
秋雨这不解风情的丫头。
我拭了拭泪:「我……想谢安了。」
很想,发了疯的想。
秋雨不知怎么安慰人,随意指着马车外:「小姐您看,新一批女贡生入京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自我推行女官荐选制已有三个年头,入仕前,她们都得以贡生身份在女官所接受教导。
「小姐,在您之前,可从没听说过女子能在前朝做官,在您之后,却能有这么多,真不容易。」
秋雨的感叹,也正是我现在所想。
我的所作所为,真的在改变很多人。
从前只觉着,我这样的庸才,一生只求富贵安稳,没有大志向,若非谢安调教,定是没有能力入仕为官的。
现下倒认为,他那般聪慧的人,许我这条路前当是有全盘的打算。
我能做的,旁人还真的未必能做。
或许,谢安还要多等我几十年。
因为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
「秋雨,叫车夫折回去,我有新的想法要同陛下商议。」
秋雨拉着脸,恨不得抽自己两下,怪她多嘴,今儿个又不得歇。
我却很是欢喜。
今夜,又没时间去想谢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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