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为了给阿爹买副棺材,我将自己卖给了傻子 可第二天府里被全

发布时间:2025-08-09 21:36  浏览量:1

我双膝一弯,直直地屈膝跪在了地上,脑袋低低地垂着,像霜打的茄子般没了生气。

身后,阿爹的身子被草席紧紧地卷着,早已没了温度,冷得像块寒冰。

“大哥,你快瞧瞧那姑娘咋样?就只要十两纹银呢!模样那叫一个周正,配给那个傻子,简直是绰绰有余!”

“上头可是下了死命令的,非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可。咱要是拿个村姑去糊弄,万一被人识破了,那可是要掉脑袋,小命不保的呀!”

“可哪家的大户人家愿意把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一个傻子呀?这事儿可得办得滴水不漏,圆滑些才行……”

那个穿着仆人衣裳的壮年男子,往前迈了一步,黝黑的脸上泛着一层油光,活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看着就不像个善茬儿。

他瞅着我,开口说道:“姑娘,我给你二十两纹银,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走。”

二十两纹银呐,这数目足够给阿爹置办一副上好的棺材,再寻一块风水绝佳的坟地了。

我鬼迷心窍似的,竟点了点头。

傻子又怎样?这穷日子,才是最要人命的。

我身着一身平日里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凤冠霞帔,那摇曳的珠翠沉甸甸的,压得我脖子生疼,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红盖头蒙在头上,我由喜娘背着进了大堂。

来之前,林一他们给我伪造了假的户籍文书。

此刻,我表面上成了青山县一户富绅人家的小姐。

隔着这层红盖头,张灯结彩的热闹氛围,在唢呐声声的吹奏中,好似隔了一层薄纱,看得模模糊糊,不真切。

那傻子没有长辈,身边只有一个管事,姓韩。

韩管家见到我时,微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仿佛一阵风。

我在轿子里把那富绅小姐的生平事迹,来来回回背了十几遍,本以为能派上用场,结果到最后,竟一点儿都没用上。

这是库房的钥匙,麻烦少夫人收好,今后少主的衣食住行,还有庄子里大大小小的杂事,就全靠您操心了。

我伸手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铜钥匙,掌心微微发汗,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后院突然有人匆匆赶来报信,神色为难,目光在我脸上扫了一眼,又急得涨红了脸,压低声音对韩管家道:“少爷那只宝贝蛐蛐不见了,正发脾气,谁劝也不肯出来。”

“成何体统!”韩管家眉头一皱,低声斥了一句,随即快步朝后院赶去。

我刚转过身,林一和林尔就一左一右围了上来,脸上挂着笑,眼角却冷得像结了霜,眼神阴森得如同暗夜里盯上猎物的野狗。

他们二话不说,伸手就把钥匙从我手里抽了过去,语气轻飘飘的:“夫人刚进门,还不熟悉府里的规矩,这钥匙我们先替您收着,省得出差错。”

我指节攥得发白,却终究没能留住。

“来了来了!新郎官总算出来了!”喜娘一声高喊,总算把那个因斗蛐蛐耽误了吉时的少爷拽了出来。

隔着那层红绸,我只能瞧见他身形清瘦,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得像黑曜石,满是孩子气的好奇。

他调皮地伸手要掀我的盖头,我吓得往后一退,差点绊倒。喜娘眼疾手快地拦住他:“少主想瞧新娘子?乖,待会儿进了洞房,随您怎么看都行……现在先拜堂,莫要误了时辰。”

洞房花烛夜,他拘谨地坐在我旁边,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带着几分探究地打量我:“你……就是我的娘子?”

大约是见我卸了妆后与寻常女子无异,又或许是折腾了一整天实在困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即往床上一倒,手脚摊开占了大半张床,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呼吸轻缓,像只安静的小猫。

还好,没闹出什么乱子。

可没过几天,韩管家便神色凝重地来向我辞行。

紧接着,林一和林尔卷走了库房里的银两,连夜逃得无影无踪。

府里的丫鬟仆役仿佛约好了似的,一夜之间全没了踪影。

就连那些值钱的瓷器、玉器也被人搬得干干净净,偌大的山庄几乎被掏空。

厨房里连米缸都被搬走了,只剩下一地尘灰。

整座宅子,瞬间成了一座空荡荡的死城。

萧瑟的庭院里只剩下两个身影。

哪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坐在石阶上,愣愣地发呆,直到相公提着裤子哭哭啼啼地跑过来,那腰带不知被什么划断了,他又急又委屈,在我耳边一声声喊着“娘子”。

是啊,如今就只剩我了。

以后,我们是拜了天地的夫妻,要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

那些愁云惨雾被他一声声的“娘子”驱散。

我长舒一口气,扶着膝盖站起身来,领他去内屋换衣裳。

如今不比从前,我把出嫁时那身行头当了一百多两银子,省吃俭用,日子倒也还能过下去。

相公嘴巴很刁,我做的白面馒头,他咬一口就觉得不对劲,脸色耷拉下来,像只委屈的小狗。

我轻轻碰了碰他的肩头,用商量的语气跟他讲:“相公,以前的馒头里是加了牛乳的,牛乳可贵着呢。如今咱们没钱啦,得省着花。”

他小心翼翼地瞅着我,耳朵尖红红的,点了点头。他强忍着不适应,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馒头,模样又乖又可怜。这么个金贵的人,本该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跟前才是。我心里觉着亏欠,便哄他:“相公,只要你乖乖的,往后每隔一个月,就给你做一回牛乳馒头。”

他也不知听懂没,眨着乌黑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了我一眼。

突然间冷清下来的庄子,没了的仆从和韩大人,相公隐隐约约也是有些不安的,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我哄了他好多次,他半夜眼眶红红的,抱着我哭着说:“娘子别丢下我,我会乖,相公会乖……”

我跟他抱头痛哭。

相公可不傻,他都明白的。

我阿爹生前是个教书先生,可只教了我几年,就染上痨病了。

阿娘是个青衣,靠四处跑着唱戏挣钱给阿爹看病。后来,戏班子寄信来说,戏台子意外塌了——阿娘没能逃出来。

我在河边哭了一整夜。我本想瞒着阿爹,可家里缺钱,哪能瞒得住。

像阿爹这般聪明的人,没过多久就猜到了,知道真相后,隔了一日,便咽了气。我成了孤儿。相公好像也没别的亲人。

山庄挺大,就我们俩,磕磕绊绊地过着小日子。虽说不是啥养尊处优的好日子,粗茶淡饭,相依为命,倒也安稳。可这点儿幸福,偏有人看不顺眼。镇子上的赵员外已经不止一次派人来,威逼加利诱,要我五百两把这座庄园卖给他。这明摆着就是抢。听说赵员外发家的路不正,养了些手下,专门去收拾那些碍他事儿的人。

如今山庄里就我一个弱女子,还有个痴傻的相公,我担心,哪天我们在这山庄里突然死了,恐怕都没人知道。

夏去秋来,半日不扫,地上就落满了叶子,相公拿着扫把在院子里玩闹。

我在厨房喊了两声,他就赶忙跑过来了。晚饭后,我陪他坐在石阶上,轻轻靠着他,听他兴高采烈地讲抓蚂蚁的事儿。

他不知道发生了啥,就算知道了,估计也帮不上啥忙,我有点怨他,又有点羡慕他,无忧无虑得像个孩子。

第二日一早,我就找人买来了赭红颜料,用墩布在山庄门口写着:“亦封山庄,祖传家业,绝不外售,若有强买,必遭天谴。”

我牵着相公的手,脸上身上沾着红色颜料,好似受伤流血一般,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特别引人注目。但凡有人问起,我就如实说:“赵员外想五百两买我家祖宅,可怜我相公痴傻,家里就剩这点儿薄产了……”

到了傍晚,十几个打手被山庄附近的村民团团围住,当成贼匪狠狠揍了一顿。官兵赶到的时候,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们从村民手里带走。

这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听说赵员外被人告发了,一些陈年旧事都被牵扯出来,估计一时半会儿没空来报复我们了。

冬天到了,一场霜降把菜园子里的菜都冻死了。我看着蔫了的一圈鸡鸭鹅,寻思着该给它们搭个顶,不然,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

相公只当是一场游戏,听着我的话,搬运木材、锯木条这些体力活,对他一个男人来说轻松得很,帮了我大忙。

我们俩忙前忙后折腾了三天,屋顶总算搭好了,紧接着一夜狂风刮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把圈养的十几只鸡鸭都压死了,就剩下两只呆头鹅逃了出来。没钱做冬鞋,脚板冻得生疼,心里更是冷。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地过日子了,为啥总也看不到希望?

“娘子,救命……救命,娘子……”

我看去,相公被两只呆头鹅追着啄,抱着头到处逃窜。顿时,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连同那无处发泄的愤懑:“你们两个畜生,也敢来欺负我们,看我不打死你们!”

我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条,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那呆头鹅许是被我的气势给唬住了,扑腾着翅膀就调转方向逃了去。

我低下头,只见一双修长且白皙的手紧紧环着我的腰,上面还留着几个做粗活落下的红印子。相公埋在我的肩头,声音发颤,抽抽搭搭的,似是惊魂未定。这般娇贵的人儿,哪吃得下苦哟……

「相公,没事儿啦,那坏鹅已经被赶跑咯,有娘子在这儿,别怕哈。」

我跟相公两人,一个烧水,一个劈柴,把那些惨死的鸡鸭弄来褪毛晒干。

过了两日,亦封山庄里十几间大屋的檐下,放眼瞧去,全都是风干的腊肉条。

我跟相公连着吃了两个月的腊肉,就连打出来的嗝儿都是一股子腊肉味儿。

外头的风雪大得很,我们没剩下多少能御寒的厚棉袄,贱价买来的炭老是把屋里熏得人眼睛直呛。

大多时候,我俩在大屋里瑟缩着,一天天就这么捱着。

相公体热,我抱着他睡,倒也不用怎么着炭火。

只是他耐不住烦闷,老是偷偷摸摸地跑去雪地里玩儿。

亦封山庄里有条从青山湖引过来的溪水,弯弯绕绕地穿过山庄的亭台楼阁,原本是为了造景弄的,并不深。

如今被冰雪盖住,相公认不出路,一脚踩碎了冰层,整个人就跌进冰水里了。

我听到声音赶到的时候,他刚从溪水里挣扎着起来,浑身衣裳湿透,鼻子都冻红了,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喊了声「娘子」。

我满心的怒火,可瞧见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赶紧过来,换衣裳去,染上风寒可咋整!」

我赶忙拉着他去内屋换衣裳,又烧了热水给他沐浴。

两大碗姜茶灌下去,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到了半夜,就发起高热来了。

我吓得赶紧披上袄子,去给他请大夫。

一场大病下来,家里的积蓄没剩下多少了。

好在,相公没几日就痊愈了,我看着他恢复了血色的模样,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我盘算了一下,银子大概就只剩十两了,但愿能撑过这个冬天。

我躺在他怀里,戳了戳他熟睡中细嫩的脸:「相公,我快养不起你喽。」

出了冬天,庄子里突然有人来敲门,大门被敲得咚咚响,可把我吓了一跳。

来人叫常实,身形矮胖,模样憨实,说是来交租的。

我去账房翻了翻,才晓得那些奴才把金银银票都卷跑了,可庄子的田契地契还在。

我大略整理了一番,好像还不少。

我瞧着常实主动上门缴租,是个实心眼儿的,我就干脆雇了他,让他帮我们收租。

春天到了,镇子里热闹起来了。

因为此地是上京赶考的必经之路,春闱就快到了,镇子要接待不少士子。

我们庄子靠着景色别致的东湖,占地这么大,我跟相公也住不了多少地方,我就想着把边缘的一处园子隔出来放租。

我把这想法跟常实说了,他很快就给我们找了个承租的富绅。

到了月底,我合计了一下,看着账面上几千两的进项,揉了揉眼睛,都有点不敢相信。

我们把镇上最好的锦香楼的大厨请到家里,相公吃上了心心念念的烤鸭,开心得连做梦都在喊鸭鸭。

半夜被他吵醒,气得我踹了他屁股。

这傻子也不知道梦到啥了,半梦半醒间,挠了挠脖子,又喊了声「娘子」,翻了个身就摸过来,把我抱了个满怀。

我又好气又好笑,被他抱得动都动不了。

常实帮我们打理着庄子,他媳妇帮我做些粗活,两家人和我们越来越熟络了。

他们家大儿子在镇上书院里念书,书院离家远,为了不耽误学业,他们求我在庄子里给辟个房间。

庄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房间,我痛快地答应了。

只是相公跟他家大儿子不对付,俩一见面就掐架。

为此,我头一回严厉地呵斥了相公,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嘴一瘪,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我又不是傻子……」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是常执说他傻……

「相公,对不住哈。」

我搂住他,心里那股酸涩劲儿翻江倒海的。

从前,就我跟他,都不知道人言可畏。

寻常人咋看相公,咋看我,这一年与世隔绝,我都给忘了。

「明天咱俩一块儿去找常实告状,让他揍常执屁股。」

哄了好半天,他才抽抽搭搭地睡着了。

我小心翼翼地擦净他脸上的泪痕,轻柔地亲吻着他的眉角,随后俯身缓缓地环抱住他。他是个呆子,也是我的夫君,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绝不能让人欺负。

次日,我把事情的缘由告知了常实夫妇,傍晚时分,他们便押着常执过来给相公赔罪。院子里,常执被绑在长条凳上,裤子被掀了起来,常实拿着烧火的棍子抽打。

常执哭得稀里哗啦,吓得相公躲到我身后,不敢看,真是个胆小鬼。

他见常执哭得那般可怜,又向常实求情,直说自己已经原谅常执了。

吃过晚饭,我在账房查看账本,常实媳妇端着羹汤来找我,脸上带着些歉意。我说:「常执还是孩子心性,相公也是如此,咱们做大人何必这般计较,这个坎跨过去就算了。」

她脸色这才好转起来,帮我把灯拨亮了些。我见她还不走:「还有啥事吗?」

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夫人,我听闻隔壁镇有个神医,前些天把镇上的一个傻子给治好了,传得可神了。夫人,您瞧主人生得气宇不凡,要是能治好,往后也能帮您分担些。」

我听着有些心动,要是相公的痴傻能治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他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常实夫妇办事挺勤快,一大早就帮我打听好了大夫的住处,备好马车和干粮。相公还以为我带他出门游玩,欢喜得手舞足蹈。

没想到,欢欢喜喜地去,骂骂咧咧地回来,那大夫分明就是个庸医,说相公的病根在脑袋里,非得开颅才能医治。

谁脑袋被开瓢了还能活呀?我宁愿他傻一辈子,也得要他平平安安的。

回程的路上,路程好像格外漫长,我困意都上来了,掀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荒郊野外,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安。

我看着越来越偏僻的景致,这驾车的车夫长得膀大腰圆,是个生面孔,不是之前带出来的那个车夫。没多久,就听见车夫吆喝了一声,停下了马车。我的心脏猛地一紧,看着靠在我肩头的相公,一双乌黑的眸子清澈明亮。「相公。」

他转过头来看我,红红的薄唇咧开一抹笑。「娘子?」他一脸茫然。「相公,乖乖待在车里,别下车。」

他一脸懵懂地望着我,一双眼眸明亮璀璨,天真地一眨一眨,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凄惨地想,要是没了我,他这样一个呆子,坏人应该不会忍心下狠手吧?「娘子……」他抱着我的手臂,无意识地撒着娇。「相公,听话。」

我拍开他的手,怀揣着一柄匕首,鼓足了劲,冲了出去。车夫或许没料到我突然冲出来,他被撞倒在地,等他爬起来,已是目露凶光,恶狠狠地朝我追来。「臭娘们,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乖乖听话,老子还能给你个痛快。」

我跑了几步,被地上的树藤绊倒,那车夫一步步逼近,抄起手中的长刀,朝我砍来。

耳边响起一阵尖叫,我远远望去,那是我的相公,吓得抱头尖叫。这个呆子,不是让他别下车……

要是叫他亲眼看到我的死状,怕是会成为一辈子的噩梦。

我闭上双眼,疼痛迟迟未到,我睁开眼,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握着剑,剑刃上挂着鲜红的血,格外扎眼。

逆光中,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见他的声音,清脆有力。相公——我脑子里闪过两个字,把我从惊恐中拉回,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还好,他躺在地上,只是受了惊吓,晕了过去。

那男人把车夫送去官府法办,供出了幕后主使,竟然是常实夫妇。

我不明白,原本老实巴交、主动来缴租的常实,怎么会生出买凶杀主这种恶心的念头?我自问这些日子,并没有苛待他们。

魏毅说,人心善变,很难说的。从前,他们是田间的农民,你们手握田契,是他们高不可攀的主子。可朝夕相处下来,他们觉得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见你们夫妻孱弱,便起了坏心思,想取而代之。人心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我求魏毅在庄子里住下,许他优厚的俸禄,做我们的护卫。他没犹豫就答应了。相公这一晕,昏迷了两天两夜。

我悉心照料着他,延请了好些郎中,用上等的汤药,可他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

直至夜半时分,我从厨房端着药过来,踏入房门,瞧见他直起上身,倚靠在床上,一双深邃的黑眸直直地望向我。

我满心欢喜,手中的药竟有些拿不稳,溅了一手。我顾不得手上的烫意,几步冲到他的床沿,急忙问道:“相公,你觉着咋样啦?还有哪儿不舒服不?”

他并未作答,平日里湿漉漉的眼眸,此刻却好似黑夜里点亮的一盏明灯,那般敏锐地注视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慌。“烫着没?”沙哑的嗓音传来,他伸出一只手来查看我的伤势。咯噔一声,我的心猛地一紧,满是惊慌。

他那温柔的语气,陌生得仿佛换了个人。

他宽厚的一只手拉过我的手腕,俯身,轻轻地在我烫红的手背上吹了吹。

那拂过的凉意,掠过肌肤,我抬眼看向他,眼底映入他柔和的神情,我的眼底一热,顿时明白过来,他已经不傻了。

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好似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下意识地,我抽回了手。

“我没啥事儿。”我猛地站起身来,有些手足无措,回头瞅见放在桌上的药,转身便去拿。“娘子。”

我停住脚步,不知怎的,这一声“娘子”,让我鼻间一酸,酸涩瞬间涌上眼眶。“娘子,我好了,以后都不会再那样啦。”

我扶着汤碗,汤碗里映出我红彤彤的眼睛。“好,真是太好了。”

他不傻了,我本该高兴才是。可此刻,心里的紧张与不安,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娘子?”身后传来他掀被子下床的声响。我吓得赶忙转身,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药凉了,我去给你换一碗。”

他望着我,愣愣的,眼底有几分失落。

莫不是这乡野村妇的粗陋模样,让他失望了?我不等他回应,就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夜半的凉风一吹,我顿时清醒了几分。

姓林的那些家奴把庄子折腾得差不多了才逃的,估计是不敢再回来了,我的那些过往,要是我自己不提,他应该也不会知道吧。

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心头萦绕的阴霾也渐渐消散。

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后来,我看见魏毅与相公交谈,看样子像是旧相识。

我总感觉他对我隐瞒了好多事儿,但我又不敢多问,生怕他厌烦。

常实夫妇下了大狱之后,山庄里的好多粗活又都落到了我身上。

我寻思着相公醒来后,得给他做些好吃的,一大早便发了面团,准备做他爱吃的牛乳馒头。

白粥已经在灶上煮着,馒头上了蒸笼,趁着这会儿功夫,我还能把昨日换下来的衣裳一并洗了。“娘子,你在干啥呢?”

相公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前,瘦瘦高高的身子显得有些单薄,只披了件青色的单衣。也不知他是不是没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黑青,脸色有些煞白。

我往后缩了一步,心里有些畏惧,指着脚边的一大盆脏衣裳说道:“给你们洗衣服呢。”

相公和魏毅平日里都是天天要沐浴更衣的主儿,才不过两日,衣裳就堆了满满一大盆。“你做这些粗活,还要下人干啥用?”

我愣了一下,不安地提醒他:“府里就我一个人能做这些呀。”

他眼中闪过恍然想起的神色,脸上露出被戳穿后的尴尬:“今日就去张榜招人,多找些人手进来。”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慌乱:“算了,我先去张榜,你不许再做这些粗活了。”

到了傍晚,山庄里添了家丁、厨师、粗使嬷嬷,习惯了从早忙到晚的我,一个人站在阶前,局促地摆弄着手指,闲得很不自在。

从此之后,相公便接手了庄子的事务,他看了看从前我打理的账目,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笑着夸我聪慧。

我心里明白他这只是抬举我,可不敢真当回事儿。

阿爹也就教过我几年,也就让我勉强认得些字,能看懂些简单的账目罢了。

我听说大户人家里,掌管家中事务的当家主母,都是从小就学着管账,统筹府里的开支花费、人手调配还有供膳这些事儿。

我可做不来这么多,前两日宴请青山县的乡绅熊老爷一家,就闹了笑话。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错在哪儿,只记得那位小姐临走前那嘲笑的眼神。

我一脸茫然地瞅着那撤下去的、几乎没怎么动过几筷子的鱼肉,想着置办这一桌菜肴所耗费的银两,心里就不禁泛起心疼之意。

李嬷嬷以前在大户人家伺候过主母,她说:“奴婢记得上菜的顺序以及摆盘都是有讲究的,这具体是怎样的,奴婢也不太清楚。”

魏毅别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时,眼底那一丝轻蔑,总是格外扎眼。

相公赶忙替我遮掩着打圆场,随后把熊老爷一家高高兴兴地哄走了。

回来后,他虽说没讲什么,大概也是觉得我上不了台面吧?

所幸,他见识了山庄里那些被洗劫得一干二净的大屋之后,便一门心思扑在了开源生财的门道上,一时也顾不上我了。

没过几天,他就和魏毅一同出门远行好些日子。我总算感觉松了一口气。他们在的时候,我总是提心吊胆的,小心翼翼地做事,身后好似被两双眼睛紧紧盯着,头顶仿若悬着把刀,连觉都睡不踏实。

李嬷嬷说,府里人手都挺齐全的,就是我屋里缺几个贴心的丫头。我瞥了她一眼,瞧她脸上那活络的神情,不深不浅的,也隐隐约约明白她的意思。

十几个丫头站在我院子里,李嬷嬷拿着户籍文书,一个一个地念了起来。

放眼望去,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明媚的脸上透着天真清朗,看得我心里有些憧憬。我只留下了两个,一个叫绿禾,一个叫流莹。

绿禾是个敦实的姑娘,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摸起来有点硬。她脾气有些憨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让人觉着有福气。流萤呢,模样长得漂亮,性子也乖巧温顺。到我厢房的时候,绿禾睁着大眼睛,天真地问道:“为啥主君住大屋,夫人却住厢房呀? ”

我顿时有些尴尬,流萤却帮我解了围:“听说主君大病初愈,夫人自然是为了让主君能安心调养身体,这才分房住的。”

我望着她,望向她那流光溢彩的眸子,只觉得她身上那身香云纱的裙子,特别衬她白皙的肤色。

相公离开的前几日,我还觉着松了口气,可过了大半个月,滋生的思念就如同野蛮生长的藤蔓,把我的四肢百骸都给淹没了。

连着好几天煎熬着,总是枕着万千思绪入眠,也睡得不安稳。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落下,把满院的花草都打得狼狈不堪、萎靡不振,绿禾陪着我在廊前坐了许久,直到骤雨停歇,瓦当上还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我的心里空荡荡的,耳边寂静无声,只有细细簌簌的风声夹杂着远处池塘传来的蛙鸣声。一阵凉风把灯笼吹灭了,绿禾还想去找人来点灯笼,我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回去歇息。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

我梦见了相公,他瘦了不少,宽阔的胸膛有点硌人,但依旧是熟悉的温暖。我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心想,这还是在梦里吧。

梦里便不用再拘泥于那些规矩了,贪恋一些,他也不会知道。我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相公”,环住他的腰,凑到他的肩头。

相公的睡相挺好的,像个稳稳不动的大抱枕。

耳畔响起一声轻笑,我脑海里闪过回忆,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放大的英气的眉宇,吓得我急忙把他推开了。“娘子,醒了?”

他的神情有些错愕,看到我惊恐的神情,眼底流露出一丝受伤。“相公,我……”

我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慌乱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落下泪来。“我以为娘子盼着我回来,想给娘子一个惊喜。”他苦笑着说,“没想到,反倒成了惊吓,是我不好。”

“对不起,相公。”我舍不得他难过,一股脑儿地说道,“我是想你的,每天都担心你在外面吃不惯,担心你夜里着凉,路上遇到悍匪可怎么办,每天都盼着你,想得都睡不着……”

他浅浅一笑,凑过来,轻轻吻了吻我的眼角,舔去我的眼泪。

我被吻得脑子发懵,他的温柔就像温泉里的暖流,一点点汇聚起来,让人心口沉甸甸的,仿佛要溢出来一般。

“娘子,你瞧,我可比那个傻子会疼人,忘了那个傻子好不好?”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他的声音很温柔,一点点让我放松了下来。“唔……”真奇怪,为什么有人会跟自己较劲儿呢?

我不晓得他在外做了啥买卖,只知道府里进账了一大笔钱财。

亦封山庄在青山县那可是响当当的富户,每日里上门拜谒的帖子,堆起来能有半人高。相公从江南带回一盒茶叶,好不容易得闲了半日,特意来教我茶艺。我瞧着那一套花里胡哨的十几个步骤下来,最后入口的一小杯茶,闻着清香,尝着甘甜,确实和我之前简单用沸水炮制的不一样,慢慢地我也摸到了些附庸风雅的门道。但说实话,我心里是没那份闲情逸致的,费那么大劲,就为了这么一杯茶。

午膳过后,绿禾说库房清点了相公这次带回来的东西,让我有空去点册。

我看相公在小憩,就只留了流萤在屋外守着。

等我回来,就瞧见流萤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相公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捏着一小杯茶,那是釉青骨瓷的圆融杯,正是之前我们切磋茶艺的那套茶具里的一只。我站在门口,憋着一口气,有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府的时候,没人教你规矩吗?”他说话的声音懒洋洋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流萤吓得趴在地上,赶忙摇头辩解:“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就是见主君爱茶,才斗胆用了这套茶具,就想给主君泡杯茶,奴婢真知道错了。”

她嘴上句句说知道错,可实际上又哪有真觉得错呢。

我走到她跟前,挡住了她那瑟瑟发抖跪着的样子。

“还不快去嬷嬷那儿领罚。”我假装生气,瞪了她一眼,她马上就乖乖地退出门去。我一抬眼,就看到相公皱着眉头,眼睛低垂着,随手把那杯子扣在边上茶几上,发出铿然一声响,清冽的茶水溅了他一手。

我有点悻悻地走上前,拿了帕子给他擦拭,却被他一下子抱进了怀里。“会讨好主子的丫头,就这么算了?”

我正晃神的当口,突然,门外小厮来报,说门房有事。我连他离开的动静都没听见。

绿禾来叫我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大概我就是命不好吧。就这三年,我的日子过得圆满得跟做梦似的。

直到皇城的旨意到了。那个涂着白粉的老太监,站在院里宣读圣旨,他那尖细的声音穿过我家郁郁葱葱的园子,满树的黄莺雀鸟叽叽喳喳叫着,就跟那些看热闹的人家一样。我跪在下面,好像眼睁睁看着这些年的美梦一点点碎掉,没出息地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娘子?娘子?”他连着叫了我几声,我才回过神,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又觉得有点不真实。我看着他那温柔的神情,心里凄惶地想,怪不得他只用了短短三年,就成了西南之地的首富,我早该发现的,他亮出轩辕的姓氏,在商场上顺风顺水的时候,我就该明白,那可是皇姓啊。

“我虽是宣王嫡长子,可世袭爵位的不是我,说起来,也就是个普通的皇室子弟罢了。陛下召我回宫,我寻思着也该带娘子回去,拜见宗亲,入禀宗庙,百年之后也好同穴而眠。”

我不想去京城,或者说,是不敢去。

然而此刻,我更怕他追问到底。跟我不一样,相公和魏毅显然对这趟行程满心期待,一改往日低调的做派,十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装满了金银珠宝,在皇家卫队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往京城去了。

一路上,我才知道,宣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当今圣上是相公的亲堂兄。当年,相公为救还是太子的圣上,被贼人害了,不仅失忆还中了毒。

痴痴傻傻过了几年,他丢了世子之位,被扔到乡下养病。相公的母亲走得早,宣王的续弦王妃后来生了儿子,继承了世子之位。我看他这次大张旗鼓地入京,恐怕不只是认祖归宗那么简单,大有一雪前耻的意思。

宣王府的门第高得很,仅次于皇家。

青山县富绅家的女儿,在他们眼里,跟路边卖身的贫女没多大差别。

我的公公看不上我,也看不上相公,他们在背后把相公痴傻那阵子闹的那些难堪事儿当成笑话,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到处传。

陛下举行了宫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了相公左丞相的千金做平妻。旨意来得太突然,相公那震惊的神情,跟我当时差不多,我了解他的性子,赶紧拉了下相公,朝他摇了摇头。他不能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前程。京城里的日子艰难,我都看在眼里,他要是有了个有地位的妻子,就没人敢小瞧他了。

至于我嘛,我没啥大碍的……

相公迟疑地瞅了我一眼,最终,在皇帝跟前跪了下去,领了恩典。宫宴过后,京城里的情形变了,相公成了备受瞩目的新贵,宣王府再没人敢小瞧。

宣王妃跟世子,整日摆出一副慈爱和善的模样,在我们面前嘘寒问暖。

王府里忙活着,筹备他跟丞相之女的婚事。就在大婚的前一天,全家吃完晚膳,我瞧见了韩礼。

还没来得及觉得意外,宣王府的府兵押着两个人进来了,他俩披头散发、满脸污垢,我一时没看清楚。等我看清是林氏兄弟的脸时,他们已经哭哭啼啼地诬陷我如何跟他们一起欺上瞒下、盗窃家财。这些年藏在我心底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终于在众人面前败露了,我虽说害怕,可心里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轻松。

王爷原本打算把我赶走,好在相公及时赶回来,把我护住了。

我在他怀里抖个不停,听着王妃假惺惺地把我那些不堪的过往一件件说出来,他面无表情地听完,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他应该是失望了吧?

他在青山县孤苦伶仃的那些日子,他以为的不离不弃的娘子,到头来,竟是害得他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罪魁祸首。相公对我说他不在乎,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我只能满脸羞愧地一遍又一遍地道歉,终究是我骗了他。

盛大的婚礼,王府对外宣称,我染病在身,不方便宴请宾客。他们不过是嫌我晦气罢了。听着王府里整日丝竹声声,我被困在自己的院子里,森严的守卫不许闲杂人等进来。守卫直到三天后才撤掉。见到渺阳是几天后的午膳时。她长得眉清目秀,举止端庄,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和从容,跟我局促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渺阳,当年你及笄后的春日宴上,岚宣跟你合奏了一曲凤求凰,真是金童玉女,般配极了,一转眼,都过去五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好在如今,你跟岚宣喜结良缘,终成眷属。」

王妃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渺阳捏着帕子捂着嘴轻轻一笑,眉眼间满是温柔情意。

我低着头,嚼着米果,奇怪的是,以前我喜欢里面那回味的甜味,现在,却怎么也尝不出来了。

相公从没说过,他跟渺阳是青梅竹马。

我还以为,是天子赐婚,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到头来,可怜的只有我。

渺阳从小生在官宦世家,耳濡目染的都是贵族的习气,可不是我这个乡下丫头能比的。她跟王妃坐到一块儿,能从《诗经》聊到花艺,从礼佛谈到调香,我坐立不安,就怕问到我,我慌里慌张地不知所措,她们却落落大方地帮我解了围,然后还隐晦地嘲笑我。

自从渺阳进府后,她每天都去给王妃请安,好像生怕落下我似的,还特意派丫鬟来叫上我。

绿禾见我一天天瘦下去,忍不住提醒我:「夫人,二夫人明显就是想让您难堪,明天,还是别去了吧。」

「媳妇给婆婆请安,这是孝道,我推辞不掉啊。」我苦笑着说,「我可不能再让人抓住把柄了。」

我这样出身的人,又有那样不光彩的过往,在这府里,要是不夹着尾巴做人,指不定哪天说被赶出去就被赶出去了。相公每天早出晚归,一整天都见不上一面。王妃说,相公现在受陛下重用,我在府里别给他添麻烦。正说着,渺阳请了大夫过来。「这位林一夫,就是他给我方子,配的那百香丸,相公用着也很受用。」

「哦,没想到林一夫这么年轻。」

「既然林一夫在这儿,不如让他给王妃把个平安脉?」

我心里猛地一紧,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没过多久,果然,渺阳转向我:「姐姐,看您脸色憔悴,要不,也让林一夫给您把把脉?」

我下意识地缩了手,赶忙摇头。王妃那阴森的目光射过来,把我吓得浑身发冷:「云舒,你嫁给岚宣四年了都没孩子,叫大夫看看,也好对症下药。」

紧接着,王妃身边的贴身嬷嬷站到了我身旁,那魁梧的身形在我身前投下一片压抑的阴影,没强行押着我,已经是她们给我的最后一点面子了。

我只好苦笑着,认命地伸出了手。

林一夫眉头紧皱,似是有什么难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同情,有些荒唐,更多的是虚假。剧本都演到这份上了,我也只能顺着往下走:「林一夫有话不妨直说。」

「老夫就直说了,大少夫人脉象滞涩,气血亏虚,怕是不容易怀上孩子。」

林一夫话音刚落,王妃就故作惊恐地看向我,捏着手帕捂着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女子要是不能生育,在普通人家就跟被休差不多,更别说这种权贵之家了。

渺阳看我的眼神带着些玩味,她向来端庄矜持,那眼神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大概,她们为了今天这场戏,准备了好久,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不孕的消息,半天之内,就在京城的权贵圈里传开了。

那些闲言碎语,闹得我连做梦都不安生。相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闻到他身上有股熟悉的香粉味,是渺阳常用的那种特制香味。他从背后抱住我,我却觉得那味道恶心,身体不受控制地抗拒着。「子嗣的事别太往心里去,日子还长,安心调养身子。」

我紧绷着神经,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却是轻飘飘的一句:「我们和离吧。」

我感觉到他身子一震,呼吸都停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脸埋在我的颈间,好久都没说话。「别瞎想,早点睡。」

我感觉心里的大石头好像搬走了,可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绿禾说,京城里来了个戏班子,牌子刚挂上,问我想不想去看看。

我听了几个曲目,有青州那边的地道曲子。离开家乡这么久了,有点想家。听完戏回家,轿子刚在门口停下,就看见渺阳送几个官家太太到门口。

她们看见我,就跟没看见一样,我也习惯了。突然,有人大声说:「渺阳,还是你得圣宠,陛下秋猎,就只点了你的名,你们夫妻俩现在可是京城的大红人。」

「相公跟我说过了,陛下恩典,我们做臣子的,自然感恩不尽,不敢贪图这份恩宠而自大。」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回我的小院,手里的手帕都被我绞得皱巴巴的。

「谁不知道大少爷现在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封侯加爵那是迟早的事。你看就算是王妃和世子见了大少爷,不也得客客气气的?」

「什么时候大少爷能瞧上你,你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胡说,大少爷哪能瞧得上我们这些丫头!」

「哪胡说了,你看大少夫人,一个路边卖身的村姑,傍上了大少爷,不也能跟丞相千金平起平坐!」

我把手上绣了大半的鸳鸯图案又添了几针收尾。绿禾气得要去教训那几个白日做梦的丫鬟,好不容易才被我劝住。这儿的主子,不是我。夜里,缠绵过后,我疲惫地趴在相公肩头,有些出神。「相公,我们回青州好不好?」

「怎么了,娘子,是府里住得不舒服?有人给你气受了?你告诉我是谁,我去帮你出气。」

我想咧嘴笑,可那股心酸怎么也抹不掉。最后,只幽幽地说了句:「我想家了。」

他好像不太相信,怀疑地打量着我。「娘子再等等,我想在朝堂上谋个位置,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我摇了摇头,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回青州呢?」

他脸色犹豫,眼底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幽暗,轻声说:「娘子,我们可能得一直在京城住下去了。要是王府住不惯,我另外给你找个别院住怎么样?没有王妃,没有渺阳,就只有你和我。」

我心里一动,只有我和相公,摆脱了王府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我向往地点了点头。见我这样,他才把我拉进怀里,在我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说:「娘子受委屈了。」

搬到别院没费多大功夫。我整天都不出门,也不知道这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相公事务繁忙,很长时间都不回家。前几天回来一趟,说要出远门半个多月,交代了府里的内务,又匆匆走了。

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打啥时候起,我竟成了养着外室的女人。

半月后,相公要回城那日,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担心他着了凉,赶忙套了马车去城门口迎他。

远远瞧见王府的车队穿过那雨幕沉沉的街道,停在了朱红大门前。

他从马车里下来,渺阳撑着伞在门口迎候。

小别恰似新婚般甜蜜,她满眼欢喜地扑进了他怀里。

瞧着那画面,真是一家子和和美美。

我终是从这场如梦似幻的境地里醒了过来,这才意识到,我再也没法说服自己了。

正值一年中春光正好之时,参加春试的学子们在梨园里赏花。

我换上了莹白的衣衫,在那群白面书生里穿梭而过,渐渐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番外·岚宣视角

九月中旬,白城城主邀我去逛灯会。

前些年他在朝中犯了忌讳,陛下晓得他是得力的臣子,并无怪罪之意,我便冒着极大的风险帮他解了围,不过是顺手做的个人情,没想到城主记了老久。

这些年,我前前后后推拒过他好几次的热情邀约。

我一直四处奔波,天南地北地找寻我的妻子。

这次,碰巧路过白城,便不好再推脱了。

灯会时我兴致缺缺,城主却是盛情满满,备下了丰富多样的节目。

下面的探子来报,说在西北之地查到了夫人的踪迹,我恨不得立刻生出双翅飞过去。

这些年,这样偶尔捕风捉影的消息也不是没有过。

满心期待地赶过去,却发现只是一场乌龙。

希望一次次被撞得粉碎。

可那缥缈的希望,总比没有要强些。

灯会不过才一日,我却有些等不及了。

刚回绝了城主,就与几个便衣骑马出城,这时赶上了城中的花游队伍。

看热闹的百姓把大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城中请来的戏班子、杂耍班子、舞娘、摔跤手在花游的车队里依次走过。

她跟在戏班队伍的末尾,手里提着花篮,微微含笑地向百姓们招手。

她笑得那般温柔,脸上的坦然与安定,是我们最后相聚的日子里,很少见的。

如今的她,和在亦封山庄的时候并无二致。

她本就与寻常女子不同。

不然,也不会在那般艰难的光景里,苦守着我这个呆子许多年。

她独自一人也能活得坚毅又充满活力。

再次见到她时,她除了起初那一瞬间的诧异,并无丝毫的动摇。

倒是我,差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肯原谅我,并非是在意从前,反而从容地跟我讲起从前的事儿,宽慰我向前看。

那般疏离又客气,把那些琐碎的、不为人知的过往一一说来。

自从她走后,我先后审问了府中伺候的侍女,把我忙于朝堂事务的那些日子里,她在府中的情形一点点拼凑了出来。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所遭受的委屈和惶恐不安,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我。

那些时刻,我并非毫无察觉,她也曾跟我说过在府里待得不开心。

只是我下意识地觉得,在青山县那些困苦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如今衣食无忧,比从前好太多了。

可王府里的人本就瞧不上她。

她又掺和进了那群恶奴的骗局。

渺阳以丞相之女的身份下嫁,在府中与她地位相当。

她处境艰难,我并非毫无察觉,我只是自私地回避了。

那时,我还劝她忍一忍。

现在想来,真是太无耻了。

那时的我太不甘心,流落民间那些年,疯疯癫癫傻傻乎乎那些年,丢了尊严,丢了身份,宗室血脉竟沦为商贾,被朝中那些平庸之辈冷眼嘲笑。

是我放不下自己的执念。

因在平叛丞相谋逆一案中立了功,我受封亲王,一人之下,富贵至极。

我身边从不缺阿谀奉承、谄媚讨好之人,可我却觉得自己像被挖空了心口,再没了知觉。

她年纪渐长,回到了青山县,在原籍重新修了一间民房。

其中缘由,有我整日纠缠,她担心牵连戏班。

皇兄来信,为了弥补当初赐婚渺阳一事,可颁旨为我们主婚。

她这般刚烈的性子,我只怕再犯错,婉拒之后,便求皇兄封她为县主,赐她封邑。

她一直没有再嫁人,青山县的人都知道她的过往,没人敢娶她。

皇兄信中提到了修陵之事。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家中问起修陵一事,我们百年之后,你可愿与我同葬一穴?」

她摇了摇头:「我百年之后但愿常伴爹娘身侧。当年多谢你,让我父母能合葬一穴。」

「真的再没可能了吗?」

她神色一顿,忽而释然一笑:

「不可能了,王爷还年轻,早日娶妻生子,祝王爷前程似锦,富贵无边。」

一瞬间,我泪如雨下,胸腔里的悲伤难以抑制,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她轻轻抚着我的背,就像从前那样,温柔地安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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