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侯爷的娘子,被关在小院,生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许我见孩子

发布时间:2025-09-29 12:20  浏览量:1

前世那年,阿爹突患重疾,家中积蓄早已耗尽,连抓药的钱都凑不出。走投无路之际,我只能咬牙自卖己身,只求换得银钱给阿爹续命。拿到银两托付好家人后,我便跟着牙婆踏上了去京都的路。

偏巧那侯府的夫人多年未有身孕,正想为侯爷寻个能生养的女子。牙婆见我性子沉稳、做事妥帖,便把我举荐了过去。自那以后,我便被软禁在侯府深处的小院子里,一年年过去,接连生下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可侯府规矩森严,别说踏出院子半步,就连见一眼自己的孩子都不被允许 —— 每个孩子刚生下来,就被奶娘抱走,往后是死是活、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性子如何,我一概不知。

起初,我还会壮着胆子求侯爷,只求见孩子一面,可每次换来的都是严厉的训斥。直到生下第七个孩子后,我的身子早已亏空得厉害,实在撑不下去了,便又一次跪在侯爷面前哀求。那次侯爷倒没动怒,只是伸手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安抚:「伶筠,再等等,等孩子们长大了,我便让他们来给你请安。」

可我这一等,就等白了头发,等得身子垮了,病入膏肓,终究没能见着那些孩子一面。我躺在床上哭着说他骗我,侯爷却只是冷淡地说,不是他不让,是孩子们不愿来见我。那句话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我的心,疼得我连呼吸都发颤。闭眼的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来生,我绝不要再踏入这侯府半步。

再次睁开眼时,我竟蹲在一间破旧院落的屋檐下。待看清周遭熟悉的景致 —— 墙角那丛半枯的艾草、院角吱呀作响的旧木柴堆,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菩萨保佑!我竟真的回到了牙婆家!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瘦弱,身上的粗布衣裙也是十五岁时的样子。我激动得脸颊发烫,原来老天爷终究是怜惜我这苦命人,竟真的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院子里,牙婆正和一个陌生男人一来一回地讨价还价。「这兰丫头是我从禹州那边带来的,模样周正,性子又听话懂事,十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了。」 那男人身形高大,眉头拧得紧紧的,显然觉得十两银子的要价太高。「最多五两,我找人参差的是能伺候人的,不用模样多好。」

牙婆朝我这边瞥了一眼,眼神里已经带了几分犹豫,看样子是打算放弃劝说这男人了。我心里一急,忙站起身走上前,主动开口推销自己:「官人老爷,我会照料人,烧水做饭、养鸡喂鸭这些活计,我样样都拿手,您就买我回去吧,绝不会让您吃亏的!」

我心里清楚,前世的今天,这小院前后会来两拨人。眼前这个男人是第一个,当初他和牙婆讨价还价半天,终究不愿出十两银子,转身走了。他刚走,侯府的人就来了,二话不说付了二十两银子,把我带回了侯府,成了谢思渡的 「生育工具」。这辈子,我绝不能重蹈覆辙。

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没说话,神色里还是带着不情愿。我忙又补充:「除了这些家务,我还识得几个字,会算账,捻针刺绣也懂一些,您把我买回去,不管是伺候人还是做些针线活,我都能应付。」

这话显然让他动了心,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转头对牙婆说:「六两银子,再多我就不买了。」 牙婆见有转机,哪里肯松口,连忙说:「十两银子真的不能少!官人老爷您瞧瞧,这姑娘品性多好,她爹娘把她养大也不容易。您就发发善心,多添几两,等我回去了,还能分一两银子给她家里人,全当是您的恩惠了。」

好说歹说半天,男人才不情不愿地掏出十两银子,皱着眉道:「这人我买了,要是她没你说的那么能干,我可是要退人的!」 我暗暗松了口气,我说的句句属实,自然不怕他退。

等画好押、签了契书,我便跟着这男人离开了牙婆家。刚走出院子,就撞见侯府的大管家正往这边走 —— 那身藏青色的绸缎衣裳,我到死都忘不了。我慌忙往男人身后缩了缩,脚步不停地跟着他往前走,直到走出那条巷子,离牙婆家远了,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这辈子,我只盼着和那侯府再也没有半分瓜葛。

跟着男人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他家。那是一座小小的院落,看着朴素却干净。进了门,男人先打了盆清水洗了把脸,转身又倒了碗温水递给我,只简单说了句:「喝吧。」

我愣了一下,连忙接过碗道了声谢,仰头一饮而尽 —— 牙婆怕我们路上惹麻烦,平日里总克扣饮水,我早就渴得不行了。放下碗时,才发现男人正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让老爷见笑了,牙婆平日里不怎么给我们水喝,我方才实在渴急了。」

男人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带我在院子里转了转,一一指给我看:「这边是厨房,柴米油盐都在灶房柜子里;那边是茅房;这间是你的房间,隔壁是我的屋子,我娘住东厢房,她身子不好,平日里多留意些。」

我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点头应着,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忍不住晃神 ——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他,却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上辈子,我总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牙婆家,另一次,是在侯府那座冰冷的小院里。

还记得那年,侯府不知办什么喜事,前院敲锣打鼓,热闹得很。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涌去前院看热闹,偌大的小院里,只孤零零留下我一个人。院子里种着一棵李子树,我站在树下,痴痴地望着院墙外的热闹声响,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半分不敢踏出院子 —— 侯府里那些磋磨人的规矩,我早已领教够了,生怕哪里做错了又招来责罚。

正琢磨着府里到底是什么喜事,头顶的树上忽然传来一道男声:「既然想看热闹,怎么不出去?」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闯进府的贼人,忙抬头去看,可树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我壮着胆子大声问:「你是谁?竟敢乱闯侯府后院!」

那声音顿了顿,解释道:「我是府上请来的客人,今日是侯府世子的拜师宴,前院太吵,见你这院子清净,便上来歇会儿。你别怕,我这就走。」

听到 「世子」 两个字,我心里猛地一动,忙叫住他:「等等!你说今天是世子的拜师宴?」「是。」 他答得干脆。我又追问:「那树上看得远吗?能看到前院的人吗?」 听他说能看到,我便忍不住央他:「你能不能教我爬树?我也想看看……」

他沉默了片刻,竟答应了。可我那时候身子虚弱笨重,他教了好一会儿,我还是爬不上去。最后他叹了句 「得罪了」,伸手把我抱了上去。直到坐稳了,我才看清他的脸 —— 满脸络腮胡,眉眼硬朗,左眼角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原来,竟是当年在牙婆家见过一面的那个男人。

那天我爬上树后,只看到前院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却看不清模样,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可我又不想下去,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问他世子长什么样、乖不乖,问他有没有见过侯爷的其他孩子。他倒是耐心,能答的都答了,可他心里像是装着别的事,对侯府的琐事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我问的许多问题,他都答不上来。

后来他反过来问我是谁,在侯府做什么。我没敢说实话,只含糊地岔开了话题,问他心里是不是有烦心事。许是那天的月光太温柔,许是他太久没跟人说过心里话,他竟真的跟我说了许多 —— 说他老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李子树,说他的娘,说他没本事,没能让娘过上好日子。

我这才知道,他前不久刚没了娘。我嘴笨,最不会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句 「您节哀」。他轻轻应了一声,之后便没再说话。我们就那样在树上坐着,直到前院的宴席散了,去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们回来了,他才小心地把我抱下来,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夜里睡不着时,总会想起那棵李子树,偷偷试了几次,竟真的学会了爬树。那棵树成了我在侯府唯一的慰藉,我常常躲在上面发呆。可最后一次爬树时,我不小心脚下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惊呼声引来了婆子,我爬树的事也被发现了。第二天,谢思渡就命人把那棵李子树砍了 —— 连我最后一点念想,都被他剥夺了。

程家的院子不大,没一会儿就转完了。最后,程牧白才带着我往东厢房走,推开门前跟我说:「我娘就住在这里,往后你多照看着她,把她伺候好就行。」 我点头应下。

掀开门帘,就看到一位瘦弱的老妇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透着病气。她看到程牧白,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声音轻轻的:「今天怎么下值这么早?」 等看到我,她明显愣了一下,挣扎着想要起身:「你这孩子,家里来客人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这模样……」

程牧白忙上前扶住她,轻声说:「娘,这位姑娘是来伺候您的。」 我也赶紧上前,帮她把被角掖好,笑着说:「老夫人,我叫兰娘,往后就由我来照顾您。」

老妇人闻言又是一愣,随即带着点嗔怪的语气对程牧白说:「我这老婆子虽说病着,可手脚还能动,哪用得着专门请人伺候?你快让这位姑娘回去吧,别白花这钱。」

程牧白看了我一眼,我会意,连忙说:「老夫人,我去给您烧锅热水,您先歇着。」 说完便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

等我从厨房端着热水出来时,看到程牧白站在走廊上。他见了我,直接说道:「我娘那边我已经劝好了,你放心,只要你好好照顾她,我绝不会亏待你。」 我笑着点头应下。程牧白交代完就走了,他今天只请了半天假,还要回营里当值。

我把热水端进东厢房,见老夫人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我假装没看见,笑着说:「老夫人,我烧了些热水,给您擦擦脸和身子,再泡个脚吧?生病的时候,身上清爽了,病也能好得快些。」

老夫人有些拘谨,大概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可也没为难我,慢慢掀开被子坐起身。我把木盆放到床前,扶着她坐好,又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背后,让她靠着舒服些。拧干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脸、擦脖子、擦手臂,她全程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直到我蹲下身子,要给她洗脚时,她才开口,轻声问我是哪里人,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我一一据实回答:「我娘早在几年前就走了,家里还有我爹和几个弟妹。我娘走之前病了七八年,那些年都是我在伺候她。后来我爹又病倒了,他是个账房先生,家里全靠他挣钱,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弟妹们就没活路了。实在没办法,我才自卖自身,换些银子给我爹治病。」

老夫人听完,轻轻叹了口气,说了句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笑了笑:「其实也不算苦了,牙婆是个好人,还特意让我在家里多待了几日,我走的时候,我爹吃了药,身子已经好多了。后来在京都,我也收到过我爹的信,知道他平安,就够了。这世道,能活着就已经很幸运了。」

等水凉了,我给老夫人擦干净脚,扶她躺回床上歇着,自己则去厨房煎药。煎药的间隙,我翻了翻米缸和面袋,想着中午就摊些面饼当饭食。又看了看菜篮子,竟发现里面有一小块肉 —— 想来是程牧白特意买给老夫人补身体的。我切下一小半,打算做个肉汤,剩下的留着以后再吃。

等午饭做好,药也煎好了。我把老夫人扶到堂屋的椅子上,先伺候她吃饭,看着她吃了小半张饼、喝了小半碗肉汤,才拿起自己的饼吃了起来。老夫人见我只吃饼,把剩下的肉汤推到我面前:「你也喝点吧,我老婆子吃不了这么多。」 我连忙推回去:「老夫人,我年轻,吃点饼就够了,您留着补身子。」 老夫人性子腼腆,见我坚持,也没再劝。

吃完午饭,我把晾温的药端给老夫人喝了,问她是想回屋躺着,还是到院子里坐坐。老夫人说:「在屋里躺了两天,骨头都僵了,去院子里晒晒太阳也好。」 我点点头,把家里唯一一张藤椅搬到屋檐下,又垫了个软枕头,扶她坐下。

之后我把院子里的杂物收拾了一下,见太阳正好,便把我和老夫人房间的棉被抱出来晒。撑衣杆又长又结实,晒了两床被子还空着一块地方。我想了想,转头问老夫人:「老夫人,老爷房间的棉被要不要也拿出来晒晒?趁着太阳好,杀杀潮气。」 老夫人摆摆手:「晒吧晒吧,他那孩子没什么忌讳,你直接进他房间拿就行。」

我应了声,走进程牧白的房间,没敢多打量,只把床上胡乱放着的棉被抱了出来,和另外两床一起晾在撑衣杆上,摆得整整齐齐。等太阳快下山时,我才把棉被都收回来,叠好放回各自的房间。

程牧白是在酉时回来的,回来得正巧,我刚把剩下的面饼烫热,肉汤也热好了,中午没吃完的肉,我放了点盐炒香,盛在盘子里。他身形高大,脚步却轻,直到他把手里提着的一块猪肉放到厨房的桌子上,我才发现他回来了。我连忙笑着说:「老爷回来得正好,饭都准备好了,您去堂屋坐着等就行,我把肉收起来就过去。」

程牧白冷淡地应了声,转身走了。我把他新买的肉放进小篮子里,用绳子吊在井里 —— 这样能放得久些,不容易坏。等我收拾好,回到厨房,却发现我刚才放在灶台上的饼不见了 —— 想来是程牧白拿出去了。我想着这时候再出去拿也不妥当,便索性躲在厨房里,打算等他们母子吃完了再出去。

可没等多久,程牧白就走进了厨房,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你不出去吃饭,待在这里做什么?娘都等着呢。」 我有些局促地说:「我…… 我跟主家一起吃饭,不太合适。」 程牧白皱了皱眉:「我家没这些规矩,出来!」

他语气有点硬,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我没敢再推辞,小步跟在他身后,走到堂屋。老夫人见了我,笑着把一副碗筷推到我面前:「快坐吧,等着你来一起吃呢。」 我道了声谢,刚坐下,就看到我刚才准备的、边缘有点烤焦的面饼放在程牧白面前 —— 那是我特意留给自己的,怕他们吃不惯焦的。我正想把饼拿过来,程牧白却先一步拿起那些焦碎的饼,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唉?」 我惊讶地叫了一声。老夫人笑着把一块烤得正好的饼放到我碗里:「没事,你吃这个。他自小就爱吃烤焦的饼,小时候还总抢我的吃呢。」 我只好收回手,拿起碗里的饼,小口吃了起来。

吃了半张饼,觉得口干,正想起身去厨房倒水,一碗温热的肉汤忽然推到了我面前 —— 是程牧白递过来的。我又想像中午那样推回去,可程牧白没说话,就那样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我僵在原地,最后还是在他的目光下,端起碗喝了那碗肉汤。

温热的汤顺着喉咙滑下去,也好像暖了我心里的某个角落,悄悄模糊了我和程家母子之间的距离。从那天起,我便不再躲着,和他们母子一起吃饭、说话,像一家人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夫人在我的照料下,身子渐渐好了起来,过了一个多月,已经能自己下床走动,甚至能帮着我摘摘菜、扫扫院子了。

这天早上,我发现面袋空了,便在程牧白出门前跟他说了一声。他从钱袋里摸出三吊钱递给我:「你自己去街上买些米面回来,要是有新鲜的菜,也买些。」 我接过钱,又小声问:「老爷,我刚来京都,不认识路,能不能让老夫人跟我一起去?她也能出去透透气。」 程牧白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老夫人听说要出门,高兴得像个孩子,早早地就换好了衣服,还特意梳了梳头。出了门,她也不急着去集市,反而带着我先去了巷子尾的那口水井边 —— 那里是街坊邻居闲聊的地方,天气正好的时候,总有妇人坐在井边缝补衣裳、说说话。

那些妇人看到老夫人,都热情地打招呼:「程大娘,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身子好利索了?」 老夫人乐呵呵地应着,拉过我,跟她们介绍:「这是我老家来的外甥女,特意来京都照顾我这老婆子的。」

我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 她是怕我被人议论,特意给我找了个体面的身份。我顺着她的话,甜甜地喊了声 「舅妈」。

那些妇人见我年纪轻轻,又生得清秀,便好奇地问我有没有许人家,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问得越来越直白。老夫人见状,立刻把我拉到身后,带着点不满地说:「你们这些人,怎么逮着个姑娘家问这些?别吓着孩子!」 说着,还特意瞪了那个问得最起劲的妇人一眼,几句话把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怕再闹下去扫了兴致,连忙拉着老夫人的手:「舅妈,我们还得去买米面呢,去晚了新鲜的就被人挑走了。」 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便拉着我,跟街坊们道别后,往集市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我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 —— 这辈子,或许真的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终于到了城中主街,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磨得发亮,两侧铺子的幌子在风里轻轻晃荡,油盐酱醋的香气混着小贩的吆喝声,满是市井的鲜活气。我跟程母先在粮铺挑了袋精白米面,又在隔壁酱菜摊选了两坛脆生生的腌黄瓜 —— 都是程母爱吃的口味,说配粥最是爽口。

走了没几步,就见街角老农蹲在竹筐旁,筐里挤着十几只黄绒绒的鸡仔,啾啾叫着格外讨喜。我跟程母商量着,挑了四只精神头足的小母鸡,想着等它们长大,日日能捡新鲜鸡蛋,也能给家里添些荤腥。想起鸡仔得有吃食,又转去巷尾米行,称了五斤糙米 —— 这米虽糙,却是喂鸡的好料,还跟掌柜的嘱咐了程家地址,让他们晚些一并送过去,省得我们提着沉。

这般采买下来,看看日头也才过了一个多时辰,比预想中快不少。我正帮程母提着装鸡仔的竹笼往回走,手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攥住,力道不算轻,带着几分不容挣脱的意味。

「伶筠?」

一声轻唤自身后传来,不算响亮,却像颗石子砸进我心湖,瞬间搅得慌乱不已。「伶筠」 这两个字,是上辈子我进永昌侯府后,谢思渡给我取的名。这辈子我从未跟人提过,更没踏过侯府门槛,怎么会有人知道?

我攥紧竹笼,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强压着回头的冲动,故意让声音哑了些:「公子,您怕是认错人了吧?」

可那人却不肯松口,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语气添了执拗:「你转过来,让我仔细瞧瞧,是不是认错人,一看便知。」

方才只听 「伶筠」 二字时还没太在意,这会儿再听他说话,那声音竟越来越耳熟 —— 分明是年轻时的谢思渡!我心里顿时乱成一团麻,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难道不止我重生了?他也回来了?

身后人见我迟迟不转身,手上力气又加了几分,语气里带了丝冷意,像是在施压:「姑娘?」

我知道再躲也没用,深吸一口气压下慌乱,一点一点转过身,抬眼时尽量让神情平静:「公子,您真的认错人了,我不叫伶筠。」

眼前果然是年轻模样的谢思渡,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只是那双眼睛里满是探究,直直盯着我:「伶筠,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我故意蹙着眉,装作仔细打量他半晌,语气带着茫然:「公子,我实在不认得您,您肯定是把我认成别家姑娘了。」

谢思渡盯着我看了片刻,嘴角忽然一松,竟露出笑意,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笃定:「好,不认得也无妨。你如今住在哪里?我这就找媒人去你家提亲,过几日便用花轿抬你进门。」

他这句 「抬你进门」 说得轻飘飘,却像道惊雷劈在我耳边,我顿时慌了神,声音都发颤:「公子,您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已经许了人家了。」

谢思渡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语气满是不以为然:「你许了哪家?不过是寻常人家,我多给些银钱补偿便是,难道还能拦着我?」

他的话刚落,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的程母突然动了 —— 她上前一步,扬起手就朝谢思渡脸上扇去,动作又快又狠。谢思渡显然没料到她会动手,猛地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攥着我手腕的手也松了。

程母立刻把我拉到身后护住,嗓门一下子提起来,厉声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浑话!这是我家未来的儿媳妇!哪里来的登徒子,敢在大街上强抢民女?你再这样,我现在就去衙门告官,让官老爷评评理!」

谢思渡长这么大,怕是从没被人这样呵斥过,先是愣了瞬,反应过来后脸色沉下来,语气满是不悦:「你这妇人怎么如此无礼……」

他的话还没说完,四周好些听到动静的妇人都围了过来 —— 方才街上本就人多,这边一吵,不少人都凑过来看热闹。围上来的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对着谢思渡指指点点。有人低声嘀咕:「瞧着穿得人模人样,做事怎么这么不讲理?」 也有人认出来他,小声说:「这不是永昌侯府的公子吗?怎么做强抢民女的事,也太没王法了。」

人群里跟程母相熟的张婶往前凑了凑,大声问道:「程家嫂子,我家小子脚快,要不要让他现在就去衙门报官?」

程母点头应道:「你稍等片刻,我们这就跟你一起去。」 说着就拉着我的手,想跟着张婶往人群外走。

「站住!」 谢思渡见状想追,可围在旁边的妇人们像是早有默契,纷纷往他身边靠,渐渐把他围住,挡住了路也遮住了视线。还有人从旁边菜摊拿了片没卖完的烂菜叶扔过去,骂道:「登徒子!赶紧滚开!」

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他,话语里满是不满。本朝律法对妇人本就不算严苛,再加 「法不责众」 的道理 —— 若是男子跟一群妇人起争执,旁人只会笑话男子没本事招惹妇人,不会真追究妇人们的责任。也正因如此,京城里的妇人遇到登徒子,向来群起而攻之。

谢思渡素来好面子,哪里肯在大街上被一群妇人围着指责?他趁着妇人们还没完全围紧,找了个空隙,快步拨开人群走了。

跟着程母回了家,我看着她的脸色,心里总不安,便小心翼翼解释,说我跟方才那谢公子真的没关系,怕她不信,甚至想举手发誓。

程母连忙拉住我的手,语气带着疼惜:「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我又没说不信你。这一个月下来,你是什么样的人,老婆子我看得明明白白 —— 定是那登徒子瞧着你长得好,故意说浑话纠缠你,想欺负人。」 她拍了拍我的手,让我在程家安心住:「有我家牧白在,他一个侯府公子又怎么样?没人敢欺负你。」

我听着勉强笑了笑,可心里的石头一直悬着。上辈子跟谢思渡同床共枕几十年,他的性子我太清楚 —— 霸道得很,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放手。他一向看重尊卑贵贱,最容不得旁人忤逆,若是他真的也重生了,知道我上辈子的事,只要去寻当初把我卖出来的牙婆…… 牙婆哪里敢得罪他那样有权有势的人?定会把我的来历、住程家的事一五一十全说出来。到时候,我是走是留,哪里还由得自己?

我越想越乱,一会儿琢磨着是不是该逃,可转念又想,我一个女子无依无靠,能逃到哪去?一会儿想起禹州的亲人,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一会儿又想到程母和程牧白 —— 他们待我这样好,我若是逃了,会不会连累他们?

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法子,反倒因为走神,没注意灶上烧开的水,伸手拿水壶时,手腕不小心被烫到了。我慌忙用冷水冲了冲,等火辣辣的刺痛感轻些,又接着忙活 —— 我不敢停,一停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会涌上来,让我更慌。

傍晚程牧白下值回来,刚进院子看到我,眉头就皱了起来,目光落在我手腕上:「你的手怎么了?」

那会儿我正端着空碗往正堂走,听到他的话,下意识低头看手腕 —— 才发现白天被烫伤的地方,起了个长长的水泡,看着有些吓人。我连忙把碗筷放桌上,拉了拉袖子想遮住水泡,挤出笑容说:「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被烫了下,等会儿找些草木灰敷上,过两天就好了。」

程牧白没说话,脸色依旧沉着。不过跟他相处久了,我也习惯了他这冷淡模样,倒不觉得害怕。我看他没再追问,便转身去叫程母吃晚饭。

总觉得程牧白今日心情不太好 —— 一顿晚饭的功夫,他一句话都没说,只默默扒着饭。吃完后,放下碗筷也没说去哪,径直出门了。

程母看着他的背影叹气:「这大晚上的,也不说一声去做什么,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我连忙宽慰:「娘,您别担心,男人在外头总有些应酬。再说,老爷会些武艺,寻常人不敢招惹他,不会有事的。」

饭后我收拾好碗筷,又去厨房烧了热水,端到程母房里帮她洗脚。程牧白就是这时候回的家。

「兰娘,你出来一下。」

程牧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站在廊下的阴影里,天色暗了,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程母用脚轻轻踢了踢我的手,笑着说:「去吧,我自己洗就行。」

我点点头,用围裙擦干手走出去。程牧白朝着我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看着精致得很,不像便宜物件。「你待会找根干净的针,在火上燎一燎,把水泡挑破挤出水,再抹上这药膏,过几天就好了。」

我不敢收,刚想推拒,他却不由分说把瓷瓶塞进我怀里,径直越过我进了程母房里。门 「吱呀」 一声关上,把我到了嘴边的推辞话堵了回去。

门里还传来程母的声音:「这黑灯瞎火的,你让她自己上药?你怎么不帮帮她?」

我逃也似的回了房,等心绪平复些,点起油灯,就着微弱的光拧开瓷瓶盖子 —— 里面是乳白色的药膏,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我拿出针在火上燎了燎,小心挑破左手腕的水泡,擦干脓液后,抹上药膏。几乎瞬间,原本灼痛的地方就变得清清凉凉的,舒服了不少。

我长出一口气,靠坐在床上 —— 今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累得不行。再也没力气想那些糟心事,索性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怕自己坐着睡着,又强打精神去厨房端了水回房洗漱,简单收拾后就熄灯睡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我迷迷糊糊间听到外头有哗哗的水声。掀开窗帘往外一看,原来是程牧白在院子里冲凉 —— 他向来起得早,又爱干净。我没敢细看,匆匆放下窗帘,等外头没动静了,才穿衣起床准备早饭。

今日程牧白休沐,一上午都没闲着。在院子里敲敲打打,修理那些松动的木凳、破损的篱笆;家里收拾完,又去后山背了几捆柴火回来,堆在厨房门口。

等他忙完,日头都快到正午了,我正想进厨房准备午饭,院子外却传来了脚步声。看到来人的那一刻,我的脸瞬间煞白,转身就往房里跑 —— 是谢思渡,他果然找来了。

程母也看到了他,连忙拉住正要去开门的程牧白,把昨日在街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程牧白看了眼我紧闭的房门,心里大概明白了,难怪我昨日一直心神不宁。他把程母推进房里,让她别出来:「这事我来处理,您不用担心。」

等程母进了房,他才打开院门,让谢思渡进来 —— 关乎女儿家名声,在外头聊总归不妥。

我慌慌张张跑进房,一会儿想找包袱收拾东西逃,一会儿又想逃走没用,不如跟他鱼死网破。我拿起床头喝水的粗瓷碗,用旧衣服裹住,小心压在地上弄碎,从里面捡了块尖锐的瓷片握在手里。做完这些,心里稍安些 —— 大不了鱼死网破,这辈子我死都不想再进侯府。

我蹲在床脚,眼睛盯着门,手里紧紧攥着瓷片,想着不管谁开门,我都冲过去。若是程牧白,他有武艺能躲开;若是谢思渡,能杀了他最好,杀不了我就自杀。

等了约莫两刻钟,门口传来敲门声,我哑着嗓子说:「进来。」

门被推开,我还没看清人影,就举着瓷片冲了过去。冲到近前才发现是程牧白,可已经收不住势了 ——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手上的瓷片也怼到了他腰间。他倒没事,我的手却被瓷片割破,鲜血一下子渗了出来。

我扔了瓷片,也顾不上还在他怀里,伸头往门外望,看到谢思渡不在了,才松了口气。劲儿一散,连站的力气都没了,程牧白小心地把我扶到床上。看到我右手鲜血淋漓的样子,他大概猜到我刚才想做什么,眼神暗了暗,轻声说:「你别怕,刚才他跟我要你,我拒绝了,他不会再来了。」

我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像是要把两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全然忘了手上还在流血,血渍蹭得脸上都是。

程牧白看不下去,强硬地把我的手拉下来,用床上的旧衣服裹住我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不想死就按住了,我出去找大夫。」

我一边哭,一边按他说的做。程牧白又去叫了程母过来看着我,才匆匆出门。

程母看到我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哎呦,你这丫头,怎么伤成这样?是不是那登徒子干的!」

我边哭边摇头,程母问不出什么,便去打水给我洗脸。等把我脸上的血渍洗干净,她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安慰,声音轻轻的,像小时候我受委屈时,娘哄我的样子。听着听着,我的哭声渐渐小了,理智也慢慢回笼,可压下去的忧惧又涌了上来。

恰好这时候,程牧白带着大夫回来了。大夫仔细查看了我的手,用棉布擦干净伤口,上了药,又用干净的棉布裹好,说:「幸好没伤及筋骨,好好养几日就没事了。」 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我手伤着做不了活,程母就去厨房准备午饭,房间里只剩下我和程牧白。我犹豫了半晌,还是跟他提了告辞。

程牧白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神情明显不满:「难不成,你还真想去侯府?我可听说了,他家那位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你去了只会受委屈。」

我怕他觉得我不识好人心,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是怕连累你们。他家势力那么大,你得罪了他,恐怕会有麻烦……」

程牧白的眉头松了些,语气缓和下来:「无需多虑,他权势大,我上头也有人,我不怕他。你也别想太多,安心待着就好。」

我有些惊讶:「真的?」

程牧白点点头,让我安心在程家陪着程母,外头的事有他处理。我好奇他的靠山是谁,可看他没打算细说,便没追问。

从这以后,我老老实实在程家待着,轻易不出门。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月,我终于放下心来 —— 谢思渡大概是放弃了。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我在程家已经待了六年。这段时间,我一直提着心 —— 按程牧白之前说的,上辈子程母差不多就是这段时间过世的。他没细说程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我事事都格外小心。

我时不时就拉着程母去医馆让大夫瞧瞧,她想出门闲逛,我也跟着;甚至她去找媒婆,我都想跟着去。

程母有些纳闷,笑着问我:「我给你程大哥相媳妇呢,你也跟着?难不成你想嫁人了?」

我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嫁人,我…… 我就是想陪着您。」

程母笑着把我推回院子:「老婆子腿脚利索着呢,你去忙你的吧。」

我知道程母是有私事要办,不方便我跟着,可心里实在不放心。等她走后,我悄悄跟了出去,远远地跟着她。

京都有名的媒婆住在东巷,去那里要穿过主街。可等我跟着到了主街,却发现程母不见了。我正四处张望,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抱住了我的腿。

低下头一看,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锦缎小袍,长得玉雪可爱,正仰着头看我。见我看他,他软软地喊了一声:「娘~」

这一声 「娘」,让我瞬间僵在原地,再回过神时,眼泪已经流了满脸。我抖着手抚摸他的小脸,声音哽咽:「你…… 你叫我什么?你也…… 回来了?你是哪一个?你们…… 不是…… 不肯见我吗?」

孩子还小,听不懂我的震惊,只笑嘻嘻地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找爹。他的手软软的,没怎么用力,我却觉得重如千斤,只能跟着他往前走。

我恍惚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他不可能是我的孩子 —— 我上辈子的孩子,从来不肯见我,嫌我是个只会生孩子的 「肚皮娘子」,更不会这样喊我 「娘」。可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顺着他,跟着他走。

直到他把我带到一处茶馆门口,才松开我的手,欢快地朝着前方的男人跑过去,喊着:「爹!我把娘带过来了!」

我抬头一看,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 是谢思渡。他嘴角噙着笑,眼神里满是笃定:「你果然也重生了!」

我这才明白,我中计了。

我转身想逃,可谢思渡比我快,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进了茶馆的包厢里,死死困住我,逼问我是什么时候重生的。他冷笑着夸我演技好,竟然能在程家藏这么久。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派人监视着我,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

见我不肯说,他也不恼,只唤来几个婆子,说要把我押回侯府。我拼命挣扎,可包厢就这么大,根本无路可逃。我一步步往后退,退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想跳下去 —— 可这里是二楼,跳下去肯定会受伤,到时候还是逃不掉。

谢思渡在一旁说风凉话:「你跳啊,腿摔折了更好,看你还怎么跑!」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突然看到百米开外的地方,程牧白正朝这边走过来。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喊他:「程牧白,救命!」

谢思渡一惊,怕我真被救走,连忙过来拉我:「闭嘴!」

我推开他,不管不顾地爬上窗台,闭着眼睛往下跳。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程牧白一定能救我,就算我受伤了,他也会……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我摔进了一个温暖又安心的怀抱里。我长出一口气,想让程牧白放我下来,却看到他目光如炬,正狠狠瞪着斜上方 —— 那里,谢思渡正冷冷地看着我们,脸色难看至极。

两个男人没对峙多久,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谢思渡就猛地拉下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目光。

我松了口气,拉了拉程牧白的衣袖:「老爷,你把我放下吧,我们回去。」

程牧白仔细看了看我的脸色,确认我没受伤,才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来。

我们回到家时,程母已经在院子里了。她看到我和程牧白一起回来,有些惊讶:「今日真是稀奇,你们竟然会一同出门。」

我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忙活。程母则拉着程牧白进了房里,说起了他的婚事。

「哎,今天我去媒婆那里瞧了瞧,她介绍的那些姑娘,我看哪个都不如兰娘,亏那媒婆把人夸成天仙。就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家里有个样样都好的偏不要,你……」

程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牧白打断了:「好。」

程母愣了一下:「好什么好?」

程牧白突然压低了声音,语气认真:「我想娶兰娘。」

程母一下子喜笑颜开,声音都大了些:「你终于想通了?!你这小子,娘都跟你提五回了,总算松口了。娘这就去跟兰娘说!」

程牧白连忙拉住她:「娘,你等等,我去跟她说吧,我怕她不愿意……」

程母笑眯了眼:「好好好,你去说,你去说。」

程牧白之前不是不愿意娶兰娘,是不敢娶,他怕以后他的事会连累到她。

可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今日看谢思渡的眼神,分明还没死心。

既然左右都是风险,还不如成全自己。

他一向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性格,在吃过夕食后,便去了厨房找她。

问出了他想了多年的问题:「兰娘,你可愿嫁我?」

程牧白问出那句话时,我正在洗碗。

他说第一遍时我没听清,直到他问了第二次。

一个不察,手里的碗摔了。

厨房里的地是软的,碗摔在地上的声音闷闷的,碗没碎。

可程牧白难得眼拙了,他说:「碎碎平安。」

我噗嗤一声笑了,弯腰把碗捡起来:「没碎呢。」

我仔仔细细把碗筷洗好,把它们放在专用的篮子里。

擦干净手,又微微整理了下头发。

待我准备好了,才转过身,笑着对他说:「好啊,我嫁给你。希望你别嫌弃我是个麻烦。」

程牧白扯扯嘴角,要笑不笑,挺难看的。

我这会才反应过来,他那一直长在脸上的大胡子,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见了。

他说:「不会,我自己就是个麻烦,希望你别嫌弃。」

或许是月色太美,微风太舒适了。

我并没有心思去追问他有什么麻烦,满脑子都是羞怯与期待。

我想,他的麻烦再大也大不过我的吧。

自从那日在街上遇上兰娘后,谢思渡就一直愤愤不平。

尤其看不惯家里的几个孩子,总是嫌他们蠢笨,不如兰娘生的。

夫人沈氏不理解他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她耐心解释:「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了,等他们大了些,我们再请名师教导。」

「你不懂,当年的世子,一岁会走路,两岁就会念诗了,小小年纪就被大儒收为关门弟子。怎么是现在的几个蠢货能比的。」

沈氏惊讶:「侯爷,您已经决定立哪个孩子为世子了吗?」

现下府里的孩子有三个,是不同的肚皮娘子生的。

此前谢思渡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个有偏爱,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谢思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找补道:「我是说,如果有哪个孩子能那般聪慧的话,定要立他为世子。」

沈氏笑:「那般聪慧的孩子,世间还是少有的。」

谢思渡暗想,世间是少有,可在前世,我谢家就有七个。

兰娘生的孩子,个个冰雪聪明,当年谁不羡慕他,谁不夸他教得好。

真是越想越不甘心,他想了半宿,觉得还是要把兰娘抢回来。

六年前他因为不想得罪二皇子而放弃了,后悔至今。

现在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她!

谢思渡打定主意后,第二日就找来管家,想让他找些江湖人士。

可人还没找到,他的岳丈,吏部尚书沈大人就派人来请他过府一叙。

沈大人一见着他,就把一封请帖拍到桌子上。

「谢思渡,你胆子真是肥了!敢强抢民妇?!」

原来是兰娘要跟那个守城小兵成亲了。

那个小兵仗着跟二皇子有旧,把请帖送到了二皇子那里,顺便告了他一状。

二皇子又把请帖拍给了他岳丈,让他岳丈来施压。

谢思渡忍着气,好声好气地说再也不敢犯了。

又听他教训了半个时辰,沈大人才挥手放人。

谢思渡没有直接回家,他去了四皇子府里。

上辈子,荣登大宝的既不是嫡长子大皇子,也不是风头正盛的二皇子。

而是如今看似毫无争储之意的四皇子。

当年大皇子和二皇子相争,两败俱伤,四皇子是圣上唯一康健的皇子,是以皇位落在了他头上。

他重生回来后,想着夺嫡之路凶险,多做多错,是以并不打算干涉。

只是想了法子跟四皇子交好。

现下他等不及了,他一想到二皇子还要风光近十年,就难以忍受!

他必须要让二皇子尽快倒台!

然后从那守城兵那里,把兰娘抢回来!

成婚的第二日,我和夫君躲在房间里整理客人送来的贺礼。

其中有一个古朴的小盒子,我随手打开了,却看到里面是颗光彩耀眼的大珠子。

我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吓得赶忙又关上了。

结结巴巴地问程牧白:「夫君,这是什么?怎么会发光?」

此时程牧白正因闲得无聊在给我梳发,听了我的话,随手接过盒子打开。

他淡淡道:「是东珠,二皇子送的吧。尽送些现在用不了的。」

他嫌弃地把那盒子丢到一边。

我第一听说这是二皇子送的,第二觉得礼物珍贵。

不似他这般随意,小心地把那盒子收好。

我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可家里实在没有能藏这么好的东西的地方。

程牧白随意地掀开挨着床脚的一块砖,示意我:「藏这里边吧。」

我俯身下去看,这一看更是吓一跳。

里边竟然有不少金银财宝?!这可不似这个家里该有的!

我一时慌了神,捂着胸口大喘气。

程牧白看我这般,着急地抱住我。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瞒你,这些是我当年从寨子里偷的,不是直接抢别人家的,你放心,已经过了明路了。」

他说他以前就是个乡下小民,小时家里遭了灾,为了一口饭吃,才上的梁山,当了土匪。

在土匪窝里待了几年后,又遇上了偷摸进寨子的二皇子。

被二皇子劝服,助他剿匪,作为交换,二皇子帮他把身份洗白。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守城小兵程牧白。

他絮絮叨叨地,把他之前的来历倒了个干净。

我深吸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什么江洋大盗。

就算曾做过土匪,如今也洗白了。

我又问他:「之前你说的麻烦,是指你曾经做过土匪吗?」

他摇摇头:「不止,我是二皇子带回京的,就算多年来只是个守城的,但天然被看作二皇子的人。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有争储之意,将来,我势必会卷入其中。到时生死就不由己了。」

我握住他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叹息一声:「如今为了你,我也不能只做个守城兵,恐怕没过几日,我的任命就要下来了。」

他说的没错,不过五日的时间,他就被一纸公文调去了兵部。

除此之外,二皇子还送了套宅子来,明晃晃的提携之意。

搬家之前,程牧白带我们去看了看二皇子送的宅子。

那宅子里竟然也有一棵李子树。

我喜不自胜,闹着要爬树。

程牧白怕我受伤,不肯让我自己爬,抱着我,脚一蹬就上去了。

我坐在树上,心里十分开心。

程母在树下笑话我们:「这么大的人了,竟还那么喜欢爬树!小心有虫。」

嗯,乐极生悲,还在树上呢,我就起疹子了。

程母急得打自己嘴巴:「呸!乌鸦嘴,让你乱说!」

我忙制住她:「娘,不怪你,夫君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别急。」

等了不消一刻钟,大夫便来了。

他为我诊脉,不一会儿,他便松开,笑着跟我们说恭喜。

「夫人,您这是有喜了。身子的疹子也不打紧,晚上用药草洗个澡就全好了。」

程母开心地抱住我:「哎呦,好兰娘,你可真是个福星!」

程牧白也很欢喜,他把大夫送出门,回来就说要去买几个仆从。

又让他娘边收拾:「那个宅子对我们有益,我们尽快搬过去。」

一家子齐心协力,不过三天时间,我们便住进了新宅子里。

十个月后,我生下了长女。

夫君给她取名柒柒。

在柒柒三岁时,她已经健步如飞,十分灵活了。

我们大人轻易跟不上她,程牧白只好又去牙婆那,买了个比柒柒大了一两岁、腿脚轻快的小丫鬟。

专门跟着她。

这日,小丫鬟着急忙慌地回家,告诉我们柒柒不见了。

我们急了,全家出去找。

好在柒柒聪明,她看到小丫鬟不见了,就乖乖地站在卖糖人的摊位前等着。

我找到她时,她正盯着卖糖人的老人手里的糖人流口水。

我急得拍了她的屁股一掌。

这小丫头知道自己错了,也不哭,只可怜巴巴地道:「阿娘,我想吃糖。」

我认命地给她买了一串糖人。

等她高兴了,就拉着她回家。

可刚走几步就感觉有人在看着我,我转眼一看,就看到了谢思渡。

他正阴恻恻地看着我们,我心里一慌,忙把柒柒抱起。

柒柒咬着糖道:「娘,柒柒可以自己走,阿爹说娘怀了宝宝,不能抱柒柒了。」

我没说话,只紧紧抱着她,眼睛死死盯着谢思渡。

大有你敢动她,我就跟你拼命之势。

谢思渡没有看太久,他身后的茶楼走出一个锦衣华服、身材微胖的贵公子。

他跟谢思渡说了一句什么,谢思渡便跟他进去了。

他一走,我便抱着柒柒回家了。

到家后,心里却总觉得不安。

刚刚那一眼,我刚好看到了那贵公子身上玉牌,上面有一个钰字。

我曾听程牧白说过几个皇子的特征,四皇子名钰,身材微胖,同今日与谢思渡相聚的那位公子十分相似。

上辈子,我一直被关在侯府,对朝中之事并不清楚。

但我了解谢思渡,他地位不低,没必要讨好一个看似与皇位无缘的皇子。

他如今的作为,倒像是将来登基的会是四皇子。

可是我听程牧白说过,四皇子自小文韬武略,样样不行,早早就歇了争位之心。

将来登基的,真会是他吗?

晚上,要睡下前,我旁敲侧击,问程牧白四皇子有没有可能即位。

程牧白摇头:「四皇子近来是比之前上进了一些,也做了几件大好事。可比之大皇子和二皇子,差了不少,圣上不会选他的。」

可我还是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跟他说了今日在街上遇到谢思渡的事。

「今日我和柒柒在街上看到谢思渡了,他跟四皇子在一起,看起来关系要好。」

程牧白面色一冷:「今日是他带走了柒柒?」

我摇头:「不是。柒柒没事,她就是贪吃了些,没遇上坏人。」

程牧白听罢并没有放松警惕,他觉得谢思渡始终是个隐患。

谢思渡想靠上四皇子?那就让四皇子也倒了,最好连侯府一起倒。

打定主意后,第二日一早,程牧白就去了二皇子府里。

程牧白要做什么,我并不知晓。

我在家担忧了几日,直到听闻四皇子被圣上训斥了,心里才吐出一口气。

夫君说得没错,四皇子远远不及另外两位皇子受宠,圣上怎么会把皇位交给他呢。

之后的日子,我就安心在家养胎了,只一样,不许柒柒再私自出去玩了。

柒柒不高兴了几日,直到程牧白带她出去跑了一次马,才又开心起来。

也不知道程牧白怎么与她说的,之后她就再没闹过要出门了。

七个月后,我生下了二子裕安。

坐月子期间,朝中出了大事。

四皇子因被人举报结党营私,被圣上幽禁了。

四皇子一案牵涉甚广,不少官员都受了牵连。

谢思渡自然在其中,那些官员甚至都说四皇子会有今天,全是谢思渡挑唆的。

圣上大怒,直接褫夺了他的爵位,又把他一家子赶出了京都。

谢思渡犹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出了京都。

在那之后,我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也不再管柒柒出去玩了。

可显然,我高兴得太早了。

谢思渡就是个疯子!

他竟然趁柒柒出去玩时,把她绑架了!

我收到信赶去茶馆时,谢思渡正举着一把匕首抵在柒柒的脖子上。

我吓得目眦欲裂,哭求他放过柒柒。

谢思渡大笑:「要放了她可以,你过来,随我一起死,我们再重生一次!」

原来他打得是这个主意!

我自然是不想死的,但是更不能看着柒柒出事。

这会儿程牧白还在皇宫,我虽然送了消息去,但他不一定能及时赶到。

我缓缓靠近谢思渡,想伺机把柒柒抢回来。

可谢思渡一直牢牢抓着柒柒的肩膀。

最后我走到他的近前,手抚上他抓着柒柒肩膀的手上。

「侯爷,我来了,你放了柒柒吧。」

柒柒其实已经疼得冒冷汗了,可她不想我担心,就一直忍着。

此时看我过来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娘,我害怕。」

我蹲下身安抚她:「没事的柒柒,马上就好了,等会你先出去,娘待会来找你,好不好?」

看她点头,我才又站起身,手柔柔地拉着谢思渡。

「侯爷,我愿意同你一起死,你先放了孩子好吗?」

谢思渡放开了柒柒,转而牢牢抓住我的手腕。

他说:「伶筠,我后悔了,你说,上辈子如果我对你更好一点,让你见见孩子们,你是不是就愿意跟我回去了?」

我不敢惹怒他,于是点点头:「是,我十分想念那些孩子,你但凡让我见了一次,我都舍不得离开你。」

他笑了起来,如释重负。

「好!那我们再来一次,下次,我一定当个好夫君!」

话音刚落,他的另一只手便高高举起。

他手里的匕首泛着冷光,重重地朝我袭来。

我略微侧身,操起桌子上的茶壶,猛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谢思渡被砸到了眼睛,往后退了几步。

我想故技重施,从窗户跳下去。

可谢思渡早有准备,他死死地拉住我,举着匕首就要捅进我的后腰。

突然窗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兰娘!」

谢思渡动作一顿,接着他得意地大笑:「这次我看你还怎么救?」

他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后腰一痛。

下一秒,一阵疾风袭来,我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噗嗤声。

之后谢思渡就倒在了地上。

我捂着后腰, 往地上一看。

谢思渡左眼上插着一根还在抖动的箭矢, 彻底没了生息。

我瘫坐在椅子上,抖着手掀开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查看后腰的伤势。

还好,就擦破一点皮,幸亏出门前多穿了几件衣裳。

程牧白从外边进来,手里还拿着弓箭。

他看到我无事, 紧紧地抱住我,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

我摸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事后我问他,这事又不怪他, 他道什么歉?

他这才坦诚,四皇子下马, 其中有他的手笔。

他十分后悔,早知道谢思渡那么疯,他一定用更温和的手段。

在柒柒六岁时,大皇子和二皇子终于分出了胜负。

二皇子赢了, 皇上册封他为太子。

大皇子不满,冒犯了天威。皇上罚他去了边境驻守, 无诏不可回。

可他命不好, 不等二皇子登基,就在边境病死了。

至此,朝中上演了几十年的争储大戏总算落幕了。

程牧白终于没那么忙了, 可以好好地陪着我们。

柒柒这丫头都要乐疯了, 一到他爹休沐就缠着他要去跑马。

裕安还小,且他跟柒柒不一样,更温静些, 是以更多的是陪我在一边喝茶。

这日又到了程牧白休沐,可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雨来了。

柒柒在院子里发脾气, 程牧白喊她进来别淋雨,她不听。

程牧白便也进了院子,冒雨教训她。

我和裕安在廊下听雨,裕安时不时告诉我他今日学了什么东西,听到了什么故事。

我静静地听着, 时不时附和一声。

本来在睡午觉的程母被柒柒的叫声吵醒了。

她看到在雨中的父女俩,气得抄起了一旁的扫帚。

「程牧白你做什么呢?还不快把柒柒带进来!她生病了我打死你!」

他娘都发话了, 程牧白自然不敢再训,他拉着柒柒回到廊下。

程母的扫帚还是落下了,程牧白觉得没面子,赶紧回了房。

程母不解气,又追了过去, 连柒柒都不管了。

「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让你这样气我!你看谁这么教孩子的?!」

我和裕安在边上笑,待笑够了,才带柒柒去屋里换衣物。

等安排好小的, 我整整衣服,正要出去, 程牧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他从身后抱住我:「你方才是不是笑话我了?」

听着他那幽怨的语气, 我更是笑得不停。

程牧白气恼地把门一关,拉着我上床要教训我。

我忙求饶:「晚上再说,现在大白天的, 孩子还在呢。」

他不管,就要现在。我叹了口气,还是依了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