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连载:盐商旧事·第一章 红帕劫
发布时间:2025-11-13 18:12 浏览量:1
暮春的京城,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料峭,却已被软红十丈的喧嚣蒸得暖意融融。安丙东信步走在熙攘的东市上,他年方二十八,身着湖蓝色暗纹杭绸直裰,腰束玉带,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一双桃花眼顾盼间自有风流意味。
他是扬州来的盐商,安家的少东家,此番入京,是为了一桩大生意。安家在扬州是数得上的富户,宅邸连云,仆从如云,气派非凡。只是这京城之地,藏龙卧虎,他虽身价不菲,在此间却也需步步为营。
处理完一日冗杂的商务,心中不免有些烦闷与寂寥。离家已有月余,虽常有家书往来,但那字里行间的温情,终究抵不过长夜漫漫的清冷。
他挥退了随从,独自一人,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闻名遐迩的花仙楼下。
花仙楼,京城第一销金窟。三层朱漆绣楼,飞檐斗拱,白日里尚显静谧,一到华灯初上,便是丝竹管弦之声不绝,莺歌燕语之音缭绕。
楼里的姑娘,非但有倾国之貌,更是琴棋书画各有精绝,等闲人物,连门都进不去,能登堂入室者,非富即贵。
安丙东并非此间常客,但也偶有涉足,深知其门槛。他正驻足观望,思忖着是否要进去饮一杯水酒,排遣孤寂,忽觉眼前一暗,一缕幽香直钻鼻窍,随即一方柔软丝物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头上,遮住了视线。
那香气非同寻常,不是寻常脂粉的甜腻,而是带着清冽又雍容的芬芳,似初绽的牡丹,在夜露中浸润过的味道。他微微一怔,抬手将那物取下,却是一方质地上乘的猩红手帕,帕角用金线绣着一朵缠枝牡丹,精致非常。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二楼的雕花栏杆旁,凭倚着一位女子。时值黄昏,楼内已是灯火通明,那女子一身绯色罗裙,云鬓半偏,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光摇曳。她正低眸望来,目光与安丙东撞个正着。
安丙东只觉得呼吸一窒。
他自问见过美人无数,家中贤妻白彩莲亦是清丽温婉的佳人,却从未见过如此艳光迫人的女子。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凤眼似醉非醉,眼波流转间,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周遭的喧嚣仿佛瞬间褪去,天地间只剩下她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女子见他呆立原地,手中还捏着自己的红帕,不由得掩口轻笑,声如碎玉。随即,她转身,裙裾曳地,如一片红云般袅袅娜娜地下了楼,来到安丙东面前。
“多谢公子拾帕。”她伸出纤纤玉手,指尖染着淡淡的蔻丹,轻轻将安丙东手中的红帕取回。行动间,那牡丹香气愈发浓郁,萦绕在安丙东鼻端,也萦绕在他心头。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玉容,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时竟忘了言语,只愣愣地看着她。
女子见他这般模样,又是一声轻笑,眼波在他脸上流转一遭,这才转身欲回。
“哎呦,我的安爷!您怎么站在这儿发呆呀?”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老鸨徐妈妈扭着腰肢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职业的笑容,目光在安丙东和那红衣女子之间打了个转,便对安丙东说道:“爷,别看了,那可是我们花仙楼的头牌,柳芊芊姑娘,人称‘红牡丹’,等闲人是见不着的。”
安丙东闻言,回过神来,那股子扬州盐商的倨傲与风流劲儿又回来了,他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悦:“妈妈,你这话是瞧不起我安某人?觉得我安丙东见不得你家头牌?”
徐妈妈连忙摆手,陪笑道:“哎哟喂,安爷您这是哪儿的话!谁不知道您扬州安少东家的名头?只是我们芊芊姑娘的时间,那可都是提前好些日子就被各位王孙公子定满了,实在是排不开呀……”
“妈妈,”一个清越柔媚的声音响起,正是那取回手帕的柳芊芊去而复返,她站在楼梯半腰,回眸一笑,目光落在安丙东身上,“让安公子上来吧。”
徐妈妈一愣,随即脸上笑开了花,一拍大腿:“哎呦!我的好女儿哦!今儿个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好好!安爷,您瞧瞧,我们姑娘啊,这是看上您了!快请,快请上雅间!”
安丙东心中一阵激荡,再看那柳芊芊,已转身翩然上楼,只留下一缕香风和一个曼妙的背影。他整了整衣袍,压下心中的悸动,随着徐妈妈踏上了那通往温柔乡的楼梯。
这一晚,安丙东与柳芊芊相谈甚欢。柳芊芊不仅容貌绝世,更兼谈吐不俗,诗词歌赋、音律曲艺无一不精,竟与安丙东这商贾出身却自幼读书的儒商颇有些共同语言。安丙东的风趣幽默、见多识广,也深深吸引了久在风尘的柳芊芊。
一回生,二回熟。自此以后,安丙东每次来京城,花仙楼成了他必至之处。柳芊芊的雅间,也总是为他留着一席之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安丙东毫不吝啬。而柳芊芊回报他的,是缱绻的柔情,是知心的言语,是他在生意场和家庭中都难以获得的纯粹慰藉。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两年过去。两人感情日渐深厚,柳芊芊虽是风尘女子,却也生出了从良之念。她见安丙东对自己确有真情,便在一次温存后,偎在他怀中,吐露了心声:“丙东,这迎来送往的日子,我实在是倦了。你……何时能为我赎身,让我跟你走?哪怕是做小,只要能常伴你左右,我也心甘情愿。”
安丙东闻言,心中百味杂陈。他轻抚着柳芊芊的秀发,一时无言。他对柳芊芊,自是喜爱,这份喜爱热烈而真挚。然而,他并非冷情寡义之人。家中发妻白彩莲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白彩莲是他的表妹,两人指腹为婚,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娶到白彩莲,曾是他少年时最大的愿望。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也是两情相悦。
白彩莲性情温婉贤淑,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他更是体贴入微。成婚多年,虽无所出,安丙东心中对她始终存着一份敬重,从不曾因流连烟花而冷落于她。每次归家,也必会为她带上精心挑选的礼物。
记得有一次他从京城回去,因与柳芊芊相处愉快,面上常带笑意。白彩莲何等细心,便柔声问他:“丙东,近来可是有什么喜事?我看你每日都是眉开眼笑的,说来与我听听,也让我欢喜欢喜。”
安丙东当时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揽过妻子的肩头笑道:“娘子想多了,见到你,为夫自然就开心了。”
白彩莲看着他,目光清澈而了然:“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可骗不了我。你这笑容,与往常不同。难不成……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温柔,“若真是,那也是好事,便娶回来吧,也为咱安家开枝散叶。成婚这么些年,我也未能为你生下一儿半女,心中一直愧疚。”
安丙东当时心中感动,更兼一丝愧疚,连忙道:“娘子莫要胡思乱想,真没有的事。若真有,我定然第一个告知娘子,断不会隐瞒。”他将妻子搂得更紧,那份因柳芊芊而起的欢愉,在面对白彩莲的贤惠与大度时,化作了复杂的暖流,萦绕心间。
如今,柳芊芊明确提出赎身之事,这暖流便成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他安丙东虽多情,却并非无情,更非莽撞之人。纳青楼头牌为妾,绝非小事,不仅关乎家中父母妻子的态度,更关乎他安家的名声和生意场上的脸面。
他只能含糊应道:“芊芊,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容我安排。”
柳芊芊何等聪慧,见他迟疑,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也不再逼迫,只将脸埋在他胸前,幽幽一叹。
恰在此时,一桩突如其来的麻烦,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安丙东运往京城的一大船盐引,竟被镇守京畿的瑞王府以“涉嫌私贩”为由扣押了。这批盐关系重大,若不能及时取出,不仅血本无归,更要面临几位大主顾的巨额索赔,安家几处分号的掌柜书信如雪片般飞来,催促他想办法。
安丙东多方奔走,耗费金银,却连王府管事的面都难以见到,往日那些称兄道弟的官面人物,此刻也纷纷避而不见。
不过月余,安丙东已是焦头烂额,形容憔悴。他独坐客栈房中,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中一片灰暗。若此关不过,安家基业,恐将毁于一旦。
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柳芊芊。他深知,那位权势滔天的瑞王爷,是花仙楼的常客,更是柳芊芊的倾慕者之一,曾多次想为柳芊芊赎身接入王府,皆被柳芊芊以各种理由婉拒。
犹豫再三,颜面与存亡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他找到柳芊芊,艰难地开口,请她代为向王爷求情。
柳芊芊听完,一双美目怔怔地看着他,泫然欲泣,满是委屈:“丙东,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怜惜我,如今……如今竟要让我一个弱女子,为了你的生意,去抛头露面,求告于他人?你可知那瑞王爷对我……他早已觊觎良久,我若去求他,与羊入虎口何异?”
安丙东心中如刀绞一般,他握住柳芊芊的手,言辞恳切:“芊芊,我岂不知你的难处?若非走投无路,我安丙东断不会开这个口!此举实是无奈,关乎我安家上下百口人的生计!我知你冰清玉洁,绝非那等轻浮之人。只求你设法周旋,送一封书信亦可,那王爷爱慕你的才华,或肯给你这个面子。此恩此德,我安丙东永世不忘!”说着,他竟要躬身行礼。
柳芊芊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心中一软,终究是叹了口气,扶住了他:“罢了,罢了……我帮你便是。”
柳芊芊书信一封,言辞巧妙,只叙说安丙东乃自己故友,其盐引被扣恐是误会,望王爷明察。信送出不久,瑞王府便派来了八抬大轿,直接将柳芊芊接入了王府。
那一夜,安丙东在客栈中坐立难安,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盐引能否放行的期盼,更有对柳芊芊安危的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男人的屈辱与酸涩。
直到次日晌午,柳芊芊才被王府的马车送回花仙楼。她神色略显疲惫,但妆容完好,衣饰整齐。她告诉安丙东,王爷已答应放行盐引。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便有手下人来报,扣押的盐船已被释放,可以正常提货了。
安丙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狂喜之下,也顾不得细想,当夜便留在花仙楼。他紧紧拥着柳芊芊,感激涕零:“芊芊,此次多亏了你!是我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激动之余,一丝疑虑却如同鬼魅般爬上心头,他忍不住低声问道:“那瑞王爷……竟如此痛快就答应了?他……没有为难于你吧?”
柳芊芊闻言,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伸出纤指戳了戳他的额头:“讨厌!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整日里只想些不正经的?王爷是堂堂郡王,自是重身份、讲体面的人。他赏识我的曲艺,与我谈论了一番诗词,知我不愿,便也未强求。还言道,日后若有困难,可再去寻他。”
安丙东仔细看她神情,不似作伪,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心中对柳芊芊更是爱怜与感激交织。
危机解除,生意重新步入正轨。安丙东在京城又盘桓了半月,处理后续事宜。与柳芊芊更是如胶似漆。然而,离家日久,终须归去。
离别之日,柳芊芊送至码头,依依不舍,泪光点点:“丙东,此去路途遥远,定要保重。莫要……忘了我今日之言。”她所指,自然是赎身之事。
安丙东郑重承诺:“芊芊放心,我回去便与父母娘子商议,必不负你。”
马车辘辘,驶离了京城的繁华。或许是因为前段时日忧思过甚,心力交瘁,加之此番事情大起大落,安丙东在归途中竟一病不起。起初只是畏寒头痛,继而发起高烧,浑身滚烫,意识也渐渐模糊。
贴身仆从小六子心急如焚,下来船,赶着马车,逢人便问何处有医馆。一路打听,有路人告知:“前行十里,薛家铺有个薛郎中,医术极好,只可惜上个月染病去世了。不过他女儿薛慕禾,一直随父行医,颇得真传,或可一试。”
小六子别无他法,只得按照指点,在天色完全黑透时,赶着马车来到了薛家铺,敲响了那间挂着“薛氏医馆”匾额却略显冷清的宅门。
开门的是位素衣女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容貌清秀,不施粉黛,眼神沉静如水,自有一般婉约气质。她便是薛慕禾。听闻病情,她二话不说,便将安丙东主仆二人让进屋内。
诊脉,观色,薛慕禾眉头微蹙。她熟练地抓药、煎煮,扶起昏沉的安丙东,小心喂服。用湿布巾为他擦拭额头、脖颈,物理降温。这一夜,薛慕禾几乎未曾合眼,守在病榻前。
安丙东汗出如浆,衣衫尽湿,高烧终于在黎明前退去,但脉象依旧沉弱无力,人也是昏昏沉沉,虚弱不堪。
如此一住,便是七日。安丙东的病情反反复复,始终不见大好。这一日,他自觉精神愈发不济,胸口憋闷,气息微弱,竟起了弥留之念。他将小六子唤到床前,气若游丝地吩咐:“小六子……我这次,怕是……真不行了。去套车……我们回家……不能……死在外面……”
小六子自幼跟随安丙东,深知少爷性子执拗,说一不二,闻言顿时泪如雨下。他知道以此状态上路,少爷怕是凶多吉少。他扑通一声跪在正在煎药的薛慕禾面前,连连磕头:“薛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家少爷吧!他这样子上路,只怕……只怕撑不到家啊!姑娘您医术高明,仁心仁术,求您发发慈悲,护送我家少爷一程吧!若是少爷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回去怎么向老爷夫人和少奶奶交代啊!求求您了!”
薛慕禾看着跪地痛哭的小六子,望了望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安丙东,医者的仁心与责任让她无法拒绝。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小六哥请起。医者父母心,我答应你便是。待我收拾些药材器具,明日一早,便随你们同往扬州。”
次日,一辆马车载着病重的安丙东,以及忧心忡忡的小六子和沉静如水的薛慕禾,踏上了返回扬州的路途。一路颠簸,薛慕禾悉心照料,不时诊脉调方,硬是将安丙东的一口气吊住了。
终于到了扬州安府。安怀理夫妇见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是这般模样被抬回来,顿时心如刀绞,乱作一团。发妻白彩莲闻讯赶来,见到丈夫气息微弱、骨瘦如柴的模样,更是掩面痛哭,几乎晕厥。
薛慕禾并未因到了安家便撒手离去。她向安家父母说明了病情,便主动担起了继续诊治的责任。每日诊脉,根据脉象变化调整药方,亲自煎药,指导丫鬟们如何护理。这一住,便是两个月。
安丙东的病情在薛慕禾的精心调理下,渐渐有了起色。脸色由蜡黄转为红润,脉搏也日渐平稳有力。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他依旧终日卧床,不言不语,眼神空洞,仿佛对外界失去了反应。
这一日,薛慕禾照例在黄昏时分前来为他诊脉。指尖搭上他的手腕,感受着那平稳有力的搏动,她不禁喃喃自语:“脉象平和,应是无碍了……可为何安公子还是这般模样?”她俯下身,仔细端详他的面色,轻声呼唤:“安公子?安公子?你可能听见我说话?”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握住了她搭脉的手腕!
薛慕禾猝不及防,惊得低呼一声:“啊!”
只见榻上的安丙东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痴傻之态?他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虚弱的笑意,低声道:“慕禾姑娘,莫怕。”
薛慕禾惊魂未定,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我的病,其实早已好了七八日。”安丙东看着她,目光灼灼,“只是……只是我贪恋姑娘在身边照拂的时光,只想与你多些独处之时。加之身体确实还需将养,故而一直假寐。这两个月,辛苦姑娘了,救命之恩,安某没齿难忘。还望姑娘……再多留几日,待我身体再好些,亲自答谢姑娘,再走不迟。”
他的话语直接而大胆,握着薛慕禾手腕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薛慕禾怔住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情意,她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心跳骤然失序。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这位年轻商贾的坚韧,偶尔清醒时流露出的风趣,以及此刻他眼中炽热的火焰,都让她心慌意乱。她垂下眼睫,竟忘了挣脱,也忘了回答。
而这一切,都被悄然前来探视的白彩莲看在了眼里。她站在门外,透过虚掩的门缝,看着屋内的一幕,丈夫紧握着那位清秀郎中的手,眼中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充满生机的光彩。她默默地退开了,心中百感交集。这两个月,她为丈夫的病情忧心如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身子本就孱弱,此刻更是觉得一阵虚软,心中说不清是欣慰,还是酸楚。
她看得出,那位薛姑娘,是个善良的姑娘,医术高超,对丈夫有救命之恩。而丈夫对她……白彩莲轻轻叹了口气,她了解安丙东,那眼神,她懂。
翌日,白彩莲找到薛慕禾,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强撑着笑容:“慕禾妹妹,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没有你,丙东他……唉,姐姐我这心里,真是感激不尽。”她拉住薛慕禾的手,语气恳切,“只是我这身子,近来也觉着有些不爽利,怕是前些时日着急上火留下的病根。相公虽看似好转,但我终究不放心。妹妹医术高明,可否再答应姐姐一个不情之请?再留七日,帮我再照看相公几日,也顺便帮我调理一下身子,可好?”
薛慕禾对这位温婉贤淑的少夫人本就颇有好感,见她言辞恳切,面色也确实不佳,又想起昨夜安丙东的请求,心中微乱,迟疑片刻,还是点头应承下来:“少夫人言重了。您待我情同姐妹,您的身子不适,慕禾自然义不容辞。我……答应您便是。”
这留下的七日,成了安丙东与薛慕禾感情迅速升温的时期。安丙东不再“装病”,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能下地行走,能与薛慕禾在园中散步,谈天说地。他见识广博,言语风趣,又刻意迎合,而薛慕禾虽性子沉静,却并非无知村姑,于医理、世事亦有自己的见解。两人相处,竟是异常投契。安丙东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欣赏她的沉静秀雅;薛慕禾则被他的风采和热情所吸引,一颗芳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暗许。
安丙东大病初愈,心中却也记挂着发妻。他知道白彩莲是为他忧思成疾,心中愧疚,便常去她房中看望,关怀备至。
白彩莲看在眼里,心中既暖且涩。这一日,她对安丙东说道:“丙东,我的身子没事了,慕禾妹妹帮我调理得差不多了。我……有一个想法。”她顿了顿,迎着丈夫疑惑的目光,柔声道:“我想让你娶了慕禾姑娘。”
安丙东一愣,万万没想到妻子会主动提出此事。
白彩莲继续道:“慕禾姑娘于你有救命之恩,人品相貌皆是上乘,且她……我看得出,对你也有情意。如此良缘,不可错过。娶她过门,一则报恩,二则也为安家开枝散叶,三则……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懂医术的人照顾,我也放心。”她的话语温柔而坚定,仿佛早已思虑周全。
安丙东心中震动,握住妻子的手:“彩莲,你……你何必如此?”
白彩莲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更多的是释然:“你我夫妻一体,你的心思,我岂会不知?只要你安好,安家兴旺,我便心满意足。”
随后,白彩莲又亲自去找了薛慕禾,屏退左右,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薛慕禾听完,霎时间面红过耳,心跳如鼓,低着头,捻着衣角,半晌,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但凭……但凭少夫人做主。”这无疑是默许了。
安家老爷安怀理与夫人得知此事,仔细考量之下,也觉得这是美事一桩。薛慕禾虽出身医家,并非显贵,但医术高超,救了独子性命,且儿子与儿媳都同意,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一个月后,安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场热闹而风光的婚礼如期举行。安丙东身着大红喜服,将同样凤冠霞帔、娇美动人的薛慕禾,风风光光地迎娶进了安府,成了他的第二房夫人。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烧。安丙东看着眼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心中充满了志得意满。贤妻美妾,齐人之福,事业危机也已度过,似乎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他脑海中却不期然地闪过一片猩红,一股清冽雍容的牡丹香气仿佛再次萦绕鼻端,还有那双似醉非醉、欲说还休的凤眼……
柳芊芊,那个在他最失意时给予他慰藉,又在他最危难时出手相助的女子,此刻在京城的花仙楼中,又是何等光景?他承诺的赎身,又该如何兑现?
这红帕牵出的缘,是劫是缘?这新婚的喜悦之下,又埋藏着多少未知的波澜?安丙东端起合卺酒,一饮而尽,将那抹猩红的影子暂时压在了心底。
第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