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休气那日,我未挽留,只因我知三日后,他会被娇滴滴的妾室毒杀

发布时间:2025-09-08 18:46  浏览量:1

新帝登基的前一夜,荀琅一纸休书送来,要与我恩断义绝。

他不知道,前一天,我已被他那青梅竹马的妾室用一杯毒酒送上了黄泉路。

那妾室伏在他怀里,娇声泣诉,说我是悲痛之下自寻短见,荀琅听了,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七年夫妻,也算还清了情分。冯芫自己要走绝路,又与你何干?」

我的魂魄就飘在他身侧,将这诛心之言,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1. 鸩酒

萧怜儿领着一群心腹仆从,浩浩荡荡闯进我的落英苑时,我便知道,我的死期到了。

她恨我入骨,我心知肚明。明明是她为荀琅生下了一双儿女,却因我的存在,只能屈居妾室,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

如今荀琅即将位极人臣,正是她拔除眼中钉的最好时机。

我冷眼看着萧怜儿,看她亲手斟满一杯毒酒,唇角噙着淬了蜜的毒笑,慢条斯理地送到我面前。

「姐姐,这七年,你我好歹也算共过患难。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只可惜,夫君他……恨你到想将你挫骨扬灰。」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假惺惺的惋惜,「妹妹我实在不忍,但这也是为了让你走得体面些,至少能留个全尸。」

是啊,荀琅恨我,恨到骨子里。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娶我。

宫变在即,他拥立新君的泼天功劳即将到手,而我这个先帝硬塞给他的“耻辱”,自然是他最想抹去的污点。

可那场荒唐的赐婚,被伤害的又何止荀琅一人?

不幸的是,我的一颗心错付给了他,而他,从未爱过我。

七年的光阴,像一把钝刀,将我们之间仅存的相敬如宾,一寸寸磨成了两看相厌的灰烬。可笑的是,我竟还抱着一丝幻想,以为荀琅心中,或许对我尚存一丝怜悯。

苦涩与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心口,带来阵阵绞痛,我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小腹。

我发出一声轻嗤,抬眼迎上她的目光,「即便要死,也该是荀琅亲手了结我。」

「你一个妾室,算个什么东西?」

萧怜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正要发作,目光却锐利地落在我护着腹部的手上,随即凝固了。

「我说你这种被夫君厌弃的女人,哪来的底气得意,原来是仗着这个。」

她也是生养过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便如饿虎扑食般冲上来,死死钳住我的双臂,将我粗暴地按跪在地。

我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再抬头时,萧怜儿已端着那杯毒酒,袅袅婷婷地走到了我面前。

我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恐惧,用尽全力嘶声道:「荀琅若是知道你杀了他的嫡子,他绝不会放过你!」

酒杯冰冷的边缘,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嘴唇。

萧怜儿却咯咯娇笑起来,指尖捏着我的下颌,啧啧有声,「姐姐,这孩子啊,只有生下来的,才作数。」

她的声音轻柔如鬼魅,「如今这落英苑上下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夫君又怎会知道你曾有过身孕?」

「你安心地去吧,很快,我就会是荀家名正言顺的主母,我的儿子,也将是荀家唯一的嫡子!」

一杯毒酒根本不够。

三杯,四杯……最后,整整一壶都被强行灌进了我的喉咙。

腹部传来剧烈的绞痛,像有无数把刀子在里面翻搅。我被人松开,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着,腥甜的血液不断从嘴角涌出。

下腹那清晰的坠痛感让我泪流满面,我能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洪流自身下蔓延开来,带走了我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

明明很多年前,我就发誓,再不为荀琅流一滴眼泪了。

「荀琅……荀琅……救救我们的孩子……」

我想呼唤他的名字,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每一个字,都淹没在含糊不清的血沫里。

萧怜儿冷漠地欣赏着我逐渐僵硬的抽搐,直到我再无动静,才嫌恶地掩住口鼻,挥了挥手。

「处理干净点,夫君就快回来了,你们知道该怎么说。」

她留下心腹处理我的尸身,自己则像个得胜的将军,志得意满地迈出了落英苑的大门。

天光正好,暖阳映在我逐渐涣散的瞳孔里,很快,又被一块黑布彻底遮蔽。

真不甘心啊。

我的最后一缕意识,在黑暗中轻轻叹息。

荀琅,若有来生,我冯芫绝不再嫁你。

2. 重生

我从一场窒息的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激得我打了个寒颤。

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掌着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挑开床幔。

「夫人,可是魇着了?」

我仍沉浸在死亡的余悸中,怔怔地望着帐顶,一言不发。

小丫鬟见状,迟疑地问:「要不……奴婢去请老爷过来?」

「不必了!」

听到“荀琅”二字,我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瞬间回神,厉声打断了她。

「不用叫他……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丫鬟走后,我在黑暗中重新躺下。

竟然又梦到了上一世的惨死。

我伸手覆上寝衣下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毒药烧灼的痛感。

被萧怜儿毒杀后,我竟没有魂归地府,而是回到了前世,回到了荀琅与四皇子发动宫变的前夕。

我闭上双眼。

上一世,我已经怀有身孕,却懵然不知。

等到发现时,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最终还是断送在了荀琅手里。

没错,就是他。若没有他的默许,萧怜儿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主母?

是我自己太天真,一直在逃避被他厌恶的现实,甚至还愚蠢地幻想着,我们之间能有破镜重圆的一天。

却不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

苍天有眼,既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这辈子,我不会再奢求荀琅的半分垂怜。

也绝不会,再将自己困死在荀家这座牢笼里。

次日清晨,我梳洗过后,早膳都未曾用,便带着丫鬟去了城外的大佛寺。

祖父笃信佛法,我自幼耳濡目染,也养成了礼佛的习惯。

可荀琅不喜。

他当初遭天子贬谪,其中一条罪状,便是看不惯圣眷正浓的张贵妃借修建皇寺之名大肆敛财,一连上了八道折子,痛斥妖妃祸国。

结果便是,那位“妖妃”在龙床上吹了阵枕边风,皇帝一纸令下,便将我这个仇人之孙女点给了他,存心要膈应他。

自那以后,我在荀琅面前,再也不敢提“礼佛”二字。

第一次说,他只是皱了皱眉。第二次说,他便冷笑着拂袖而去。

第三次,我就彻底噤了声。

即便他是外人眼中温润如玉的君子,可一旦厌恶起我来,任何事都能成为他发作的理由。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圣旨如山,我无力反抗,便只能学着顺从他。

渐渐地,我都快忘了,自己为了荀琅,究竟丢掉了多少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

在寺中上完香,用过斋饭,我才不紧不慢地回到荀府。

青诃扶我下车,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夫人,咱们出来进香,若是让老爷知道了,他会不会生气?」

往日里我在荀琅面前太过谨小慎微,连带着我身边的人,也对他惧怕不已。

我拍了拍青诃的手,安抚道:「无妨,往后不必事事都看他的脸色。」

我这般淡然的态度让青诃愣住了,想来是想不通,一向最会揣摩荀琅心思的我,怎么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

她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打算解释太多,径直朝着落英苑走去。

让我意外的是,本该在前院书房的荀琅,此刻竟也在这里。

3. 前夜

这并非我重生后第一次与荀琅独处。

刚回来那几日,我尚且不敢相信自己死而复生,听到下人通报说荀琅晚上要来落英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他们回绝。

谁知,这话正好被跨进门来的荀琅听了个正着。我们四目相对,他神色依旧冷淡,眉头微蹙,还是记忆中那副高傲疏离的模样。

而我,却还清晰地记得自己临死前,曾那样绝望地呼唤过他的名字。

荀琅本就不愿踏足我的院子,听我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当即便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既然夫人如此看不上荀某,那便算了。」

此后一连半月,我都没再见过他,倒也乐得清静,正好用来适应这番死而回生的巨变。

如今再度对上荀琅那张俊美如玉的脸,我心中已不起半分波澜,既无不甘,也无情意。

荀琅依旧用他那清冷的声调开口:「你去了何处?」

我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随便走了走。夫君不去看看萧姨娘和孩子们,来我这里做什么?」

荀琅闻言,似乎有些诧异地顿了一下。

但那样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恢复了淡漠:「近日京中不太平,无事不要出门,若有需要,让下人去办即可。」

我正欲反问,脑中却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

前世这个时候,正是荀琅与新帝密谋宫变的最关键时刻。

当初,荀琅也曾这样“叮嘱”过我,整个荀府被他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可笑的是,萧怜儿对他所有的计划都了若指掌,而我这个正妻,却只得到一句轻描淡写的叮嘱。

直到新帝登基的消息传来,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年荀琅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算算日子,再过几天,荀琅便会拿到金吾卫的兵符,届时宫门落锁,斩首贵妃,恭迎新帝……

这也意味着,我冯芫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

4. 棋子

我不想死。

荀琅走后,我一个人在窗边枯坐了许久。

满身孤寂,前世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

荀琅十七岁高中状元,是何等的天之骄子,前途无量。

只是他太过清高耿直,仗着满腹才华,口无遮拦,誓要涤荡朝堂,结果便是在朝中树敌无数。

不是没有高官想过拉拢他,试图用联姻的手段将这匹千里马绑上自家的战车,却都被他言辞犀利地嘲讽了回去。

那时的荀琅,唯有面对他那位青梅竹马的恋人,谏议大夫之女萧怜儿时,才会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柔情。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荀琅二十岁那年,先帝宠妃张氏借口修建皇寺为国祈福,实则为她的母家和她所生的六皇子大肆结党敛财,其野心昭然若揭,根本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也就在那时,荀琅闯下了滔天大祸。他不仅上书弹劾张家,私下与友人小聚时,几句讥讽天子昏庸的醉话,也不知被哪个有心人传了出去。

张家怎会放过这个置他于死地的绝佳机会?

荀琅被下狱,受了私刑,最终被革职外放,若无意外,此生仕途再无寸进。

也恰是在那一年,张贵妃对太子发难,一面指控太子平庸懦弱,一面将永州贪腐的大案,硬生生扣在了太子头上。

而当时的永州太守,正是我父亲。

冯家,世代皆为太子一党的忠臣。

太子自然有办法自证清白,我父亲却因此锒铛入狱,被判了秋后问斩。

我那半头华发的祖父,一夜之间白了头,想用自己三朝元老的颜面,去求先帝开恩。

结果,张贵妃的人在宫门外拦住了祖父,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冯大学士,要怪,就怪你自己瞎了眼,当初在朝堂上,竟敢对我们六皇子出言不逊。令郎这条命,算是替您还债了!」

更令人心碎的是,张贵妃的报复远不止于此。很快,一道赐婚的圣旨,将我指给了荀琅。

赐婚的消息传来,祖父的身体便彻底垮了,心灰意冷之下,他辞官归乡,带走的,只有我父亲冰冷的骸骨。

而荀琅,则拖着一条被刑讯打跛的腿,亲自上门,跪在冯府门前,恳求祖父设法驳回这道赐婚。

那时,我就站在屏风后面,亲耳听到那个曾如明月入怀的青年,字字泣血。

「冯公!此番赐婚,分明是冲着羞辱你我两家而来!荀某心中早有所爱,又怎能娶您的孙女!」

荀琅当时虽已被革职,但与萧怜儿情投意合,早有婚约。

他与祖父政见向来不合,时常在朝堂上争得面红耳赤。

张贵妃此举,就是要让我们这对仇人,结为怨侣,日日相对,互相折磨。

我不晓得那天祖父究竟是如何劝走了他,只记得荀琅离开时,留下了一句混着血泪的狠话:「冯公既然不愿相助,也休怪荀某日后不义。」

他就是这样爱憎分明的人,连这般无理取闹的话,也能说得理直气壮。

可我一直想问他,荀琅,明明我和祖父也同样是皇权下的牺牲品,同样无力反抗,你为何偏偏要将所有的恨意,都倾泻在你一样可怜的人身上?

嫁给荀琅那年,我才十七岁,也曾是活在祖父和爹娘庇护下的娇小姐。

我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落得那般田地。

我也是长辈口中聪慧伶俐、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为何偏要在他无休止的迁怒与冷漠下,生生枯萎?

曾经期盼过的相敬如宾,各自安好,在七年冰冷的相对中,早已化为了灰烬。

平心而论,荀琅从未在下人面前折辱过我。

只是他的每一个冷眼,每一声轻嗤,都在一点点敲碎我的脊梁。

我被皇权死死地绑在他身上,最终,还要因他而死。

这样的人生,凭什么是我该得的!

“啪”的一声,我失手打碎了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后,我从倾洒一地的茶水中,看到了自己那双写满不甘的眼眸,在那深处,有一簇挣扎着要燎原的火焰。

「夫人!」

青诃听到屋内的动静,紧张地跑了进来。

瞧见满地碎瓷,她惊呼一声,心疼地拉过我被划出血痕的手指,手忙脚乱地要为人包扎。

她叹了口气,劝道:「夫人若是不想见老爷,咱们往后不见便是了。何苦拿自己的身子置气。」

我看着她,这个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的侍女。

除了家人,这世上便数她最心疼我。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定会比我自己哭得还要伤心。

可她性子温吞,总盼着我能和荀琅和解,生下一儿半女,后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

前世我死后,她是会为我悲泣,还是会咒骂荀琅的无情无义?

我轻声开口,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青诃,去帮我把萧姨娘请来,就说我有话要同她说。」

不,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这一世,我冯芫,绝不再做荀琅登天路上的垫脚石。

5. 对峙

午后,萧怜儿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她那张柔媚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假笑,敷衍至极地对我行了个礼。

「不知姐姐唤怜儿前来,所为何事?」

我静静地审视着她。

说句公道话,若不是上一世那杯毒酒,我对萧怜儿,本没有那么深的恨意。

嫁给荀琅不久,我便听闻,她为了不负与荀琅双宿双飞的誓言,竟在家中悬梁自尽。

若不是荀琅得到消息后及时赶到,只怕这位美人早就香消玉殒了。

也因此,我们成婚尚不足一月,荀琅便顶着压力将她纳进了门。此后的日子里,更是将她捧在手心上,万般疼爱。

萧怜儿虽由妻变妾,却总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恭敬谦卑的姿态,面上唯唯诺诺,活像我这个正室如何欺凌了她一般。

同为女人,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笑容背后隐藏的恨意,也知道她巴不得我早点去死。

但我始终记得,她也是那场荒唐赐婚的受害者。

七年里,她那些绵里藏针的挑衅,荀琅那些明目张胆的偏爱,我都忍了。只要荀琅还肯给我这个正妻表面上的尊重,后半生做个守活寡的富贵闲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若非……若非那杯毒酒……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是一片清冷,我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的礼。

我知道,在这荀府,我的权势远不如她。想要报仇,也得先确保自己能安然度过眼前的劫难。

我决定开门见山:「荀琅不日便将官拜丞相,如今的荀府,已是固若金汤。我先在这里,恭喜你了。」

萧怜儿的瞳孔猛地一缩,显然被我的话吓了一跳。

荀琅暗中谋划宫变之事,她顶多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猜出个大概,而我这个向来被荀琅视若无物的人,又是从何得知的?

我勾起唇角,笑了笑,平静得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当初他被张贵妃那般羞辱,以他那种心高气傲的性子,又怎会甘心忍一辈子?你与他青梅竹马,应该比我更清楚他的为人。」

萧怜儿的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堆起娇柔的笑容:「姐姐这话可真是大逆不道,就不怕给夫君招来杀身之祸吗?」

「不怕,因为他一旦功成,我们便会和离。」

这一下,萧怜儿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抛出的这个重磅消息,显然砸得她有些晕头转向。

「冯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见她终于卸下了那副楚楚可怜的伪装,露出了探究而冷酷的真面目,我不由得哂笑一声,心里莫名感到一阵快意。

曾经的我,就是太过在乎那道圣旨的束缚,太过在乎所谓的名节,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便会毁了冯、荀两家,结果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原来,无所顾忌,是这般痛快!

我端起茶盏,慢悠悠地说道:「你我之间,不必再说那些客套话了。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占了你的正妻之位,这些年,你处处针对我,我也忍了。」

「但荀琅一朝得势,必然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我这个‘耻辱’,与我彻底撇清关系。正好,这七年的煎熬我也受够了。我会赶在他之前,主动提出和离,绝不打扰你们一家四口的和美生活。」

萧怜儿冷笑一声:「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但是冯芫,我不信你。」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当初你和冯恢那个老东西,为何不肯拼死拒了这门婚事?现在眼看着富贵唾手可得,我凭什么相信你会舍得放手?!」

这话,便等同于承认了,她也确信荀琅的宫变一定会成功。

我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口气,只是笑容里添了几分阴冷。

「你以为,你给我下了三年麝香,让我无法有孕的事,我当真一无所知吗?」

在她骤然难看的脸色中,我一字一顿,缓缓说道:「还有,你房中那杯早已为我备下的鸩酒,我也知道。」

6. 筹码

「萧怜儿,你很清楚荀琅偏爱你,所以平日里对我处处针对,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应该更清楚,荀琅可以容忍你欺压我,却绝不会容忍你残害无辜。」

我镇定自若地与她对视,唇边噙着一丝冷笑:「他是要做青史留名的清流名臣,‘谋杀发妻’这种会留下千古骂名的脏事,他根本不屑于做。你若是自作主张,坏了他的名声,毁了他的前程,就算你为他生儿育女,又能如何?这世上温柔顺从的美貌女子多的是,他随时可以另娶一位家世显赫的贵女,又岂会多看你这种心如蛇蝎的毒妇一眼!」

萧怜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紧绷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这番话,对,也不对。

荀琅的确爱惜羽毛,为人刚正不阿,但那都是在他被构陷之前的样子。

自从被拉下神坛,跌入泥潭之后,他的手段便愈发阴狠,比起张氏一脉,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在他坐稳了丞相之位后,更是杀伐果断,冷酷无情。

他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给我写休书,而是将六皇子一党的上百名官员统统下狱,轻则流放,重则凌迟。

张贵妃的亲哥哥,六皇子的亲娘舅张显达,更是被他下令砍去手脚,做成了人彘。

新帝对此不闻不问,朝中有人弹劾他手段暴戾,奏折也都被一一压下。直到他用鸩酒毒杀了废妃张氏后,才被不痛不痒地罚了半年俸禄。

未来的荀琅,既是贤相,亦是酷吏。

前世,我的魂魄跟在他身边,亲眼见证了他每一次的屠杀。

7. 魂归

萧怜儿那壶鸩酒的确要了我的命,但我的魂魄,却意外地留在了人间。

我看着他们满脸嫌恶地将我的死伪装成自尽的假象,听着他们尖酸刻薄地讥笑我痴心妄想,企图母凭子贵。

但我什么都不想听,我那珍珠白色的魂魄,只是颤抖着抚上自己已经冰冷的腹部。我的孩儿,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因为我这个无能的母亲,一同魂飞魄散了。

魂魄是不会流泪的。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具冰冷的尸体旁呆坐了多久,从天明到天黑,时间变得浑浑噩噩。直到夜深,荀琅终于从宫中回来了。

那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身着锦衣,步履间,右脚微微有些跛。

萧怜儿立刻抢先一步,扑进他怀里,声泪俱下地哭诉我因心中恐惧而自尽,她如何阻拦都拦不住。

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我,让我不受控制地跟在荀琅身边。我拼命挣扎,想要靠近我自己的身体,却终究敌不过天意。

荀琅听完萧怜儿那番颠倒黑白的哭诉,脸上并无半分波澜。

他只是冷漠地看着我的尸体,背影挺直得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

是了,他如此厌恶我,我死了,他恐怕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荀琅这人最重脸面,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拍手称快?只怕是关起门来,才会与萧怜儿互诉衷肠,庆贺终于甩掉了我这个天大的包袱!

那一刻,我第一次对他生出了刻骨的恨意。

恨他娶了我,又百般折辱我;恨他不爱我,却又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更恨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从未出现。

我不知道凡人能否听见魂魄的声音,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尖叫。

「滚远一点!荀琅,我不想再看到你!」

万万没想到,他最后说与我听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我呆呆地听着荀琅从唇中吐出一个个冰冷的字眼,整个魂魄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到底有没有心?

萧怜儿眼底的喜色一闪而过,但还不等她开口,荀琅又补充了一句:「但,夫妻一场,风光大葬吧。」

这便是我如履薄冰七年,换来的最终报应吗?

我蜷缩在一旁,无尽的苦涩蔓延开来,却无泪可流。

我没有看到,荀琅转身离去时,藏在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渗出了血迹。

我下葬之后,魂魄依旧在人世间逗留。而荀琅,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改往日的清冷刚直,开始疯狂地追杀六皇子一党。

想当初他春风得意马蹄疾,却被张贵妃和六皇子害得贬官离京,无辜受了一场牢狱之灾,还落下了一身残疾。

手刃仇敌,快意恩仇,洗刷昔日耻辱,本该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每杀一人,他眉宇间的阴沉便会更重一分。

我不在乎他心中是何感受,我只想离他远一点,若是能拉他一同下地狱,给我陪葬,那就更好了!

可上天偏偏眷顾他,他杀的人越多,权位坐得越稳。

直到张贵妃身死,荀琅才终于停下了屠刀,闭门思过,像一头被迫蛰伏的猛虎。

那时,距离我下葬,已有月余。

荀琅为了肃清朝堂,日夜操劳,忙得连接见萧怜儿和她的两个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而他闭门谢客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早已尘封的落英苑。

我的魂魄,依旧不受控制地跟随着他。

失去了主人的院落,萧条孤寂,只有几只寒鸦在枯枝上喑哑地叫着。

荀琅提了一壶酒,在满是灰尘的石凳上坐下。

一杯,又一杯,仿佛永远不会醉一般,沉默地饮着。

我忽然惊觉,这样没有针锋相对,亦没有噤若寒蝉的时刻,竟然是在我死后,才第一次出现。

「都说杀身成仁,雷霆手段,亦可渡众生苦厄。」

荀琅喃喃自语:「可我杀了这么多人……羞辱我的,算计我的,鄙弃我的……我杀了这么多,为何……这苦厄,却还是缠在我一人身上?」

他大抵是醉了,说着一些没头没尾的胡话,也不指望有人回答。

只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寂静的深夜里,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阿芫……为何,连入我梦中,也不肯,好让我……安心?」

就是这句话,我的魂魄猛地一轻,还来不及消化那份惊愕,便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睁眼,已是今生。

8. 落胎

我的思绪百转千回,对面的萧怜儿也在飞速地权衡利弊。

我赌的,就是她自以为很了解过去的荀琅,却根本不了解即将成为丞相的荀琅。

只要萧怜儿还想做她的丞相夫人,她就必须小心翼翼地揣摩未来夫君的心思。

良久的沉默后,萧怜儿紧绷的眉眼忽然舒展开来,唇角弯起一抹温顺的笑意。

她扶了扶鬓边的珠花,柔声道:「姐姐的话说得太重了,可真是吓了妹妹一跳。您才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一个妾室,哪敢跟您争什么呢?」

「这些年,姐姐与夫君之间的恩怨,妹妹都看在眼里。夫君性子冷直,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平白让姐姐受了许多委屈。若是姐姐当真想一别两宽,妹妹……也绝不敢多言。」

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我知道,萧怜儿这是妥协了。

她赌不起。荀琅马上就要位极人臣,她一个小小谏议大夫的女儿,根本算不得什么筹码。

我面上也露出温和的笑容,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姨娘贤淑,能明白我的意思,那便再好不过了。」

如此,我算是暂时稳住了萧怜儿这个最大的隐患。

虽然勉强达成了协议,但萧怜儿显然并不高兴,离开的时候,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

以往,从来都是她对我软硬兼施,明里暗里地排挤打压。而我,自知理亏,也只能处处回避,从不与她正面争执。

可今天,我却一反常态,将她死死地压了一头!

我懒得去管萧怜儿心里又在盘算些什么。

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随即召来了青诃。

「我近来总觉得气闷舌燥,你去我的私库里,寻一些天花粉和莪术来,给我熬一碗汤。」

青诃一听,立刻紧张起来:「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奴婢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我笑着安抚她:「不必大惊小怪,许是暑热上头了,调理一下便好。对了,你再给我准备一碟桃仁糕,许久没吃,有些馋了。」

青诃领了命,不敢耽搁,立刻去库房找药材了。

我遣退了屋里所有的仆妇,在窗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将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仅仅是唬住萧怜儿,还远远不够。要与荀琅彻底断绝关系,这个孩子……不能留。

祖父曾夸我聪慧,自小便将我当做男儿一般教养。

四书五经,奇门遁甲,诗词歌赋,我学得最好的,反倒是医术。

医书看得多了,日积月累下来,给自己断个脉象,调理身子,倒也不在话下。

谁能想到,我这一身“本事”,竟都是在与荀琅婚后,担心他郁结于心,才特意为他学的?

彼时察觉自己有了身孕,我并没有声张。

我与荀琅成婚七年无子,除了他极少碰我之外,也有萧怜儿那些小动作的原因。

青诃总在我耳边念叨,让我早日生个孩子傍身,我心中酸涩,只当没听见。

如今好不容易怀上,我不敢妄断,反复确认了几次,还悄悄去医馆问过坐堂大夫。

我也曾想过,要和荀琅有一个孩子。也曾偷偷幻想过,腹中的孩儿,是会像我多一些,还是像他多一些。

可现在,我不想要了。

荀琅也好,孩子也好,那个做了七年的,自欺欺人的梦也好……我一个都不想要了。

天花粉能清热,莪术可破瘀止痛,两相结合,却是一剂上好的落胎药。

药材本身,又有什么错呢?

它能救人,亦能害人,端看用在何处罢了。

青诃将药汤端了进来。我伸出指尖,轻轻划过温热的瓷碗边缘,注视着那苦涩汤药里,倒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

不必再留恋了,冯芫。

你和荀琅,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这场强扭的姻缘,注定了是气血瘀滞,累积成痛,不得善终。

所以,也理当用这剂猛药,将其彻底根治。

我闭上眼睛,仰起头,将那碗落胎药,一饮而尽。

9. 梦魇

是药三分毒。前脚喝得有多痛快,后脚的报应就有多猛烈。我疼得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呻吟出声。

青诃吓坏了,还以为是自己拿错了药材,手忙脚乱地扶着我躺到榻上休息。

我此刻身心俱疲,也没有力气去安慰她,只是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坠入了梦乡。

梦里,我也睡得极不安稳。

一会儿梦到祖父,一会儿梦到父亲。

我梦到祖父苍老的脊背佝偻着,被张贵妃的走狗们指着鼻子讥笑,狼狈地赶回家中。

我又梦到那个跛脚的青年,固执地跪在冯府门前,声音沙哑地恳求,只为退掉那门婚事。

最后,他猛地抬起头,那双阴郁而凶狠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我。他抓住我的双肩,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捏碎,怨愤地泣血质问:

「冯芫,为什么你不拒绝?」

「为什么,你也要来毁了我的人生!」

我吓得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怕他下一刻就会动手打我,只能拼命挣扎,嘴里胡乱地喊着「爹爹救我」、「祖父救我」。

可没有人来救我。朦胧的梦境里,只有我和荀琅两个人。

于是我又梦到了那个燥热而痛苦的夜晚。荀琅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压得我喘不过气,像要溺死在狂风巨浪之中。我好不容易逃出床幔,却又被他一把钳住手腕,拖了回去。

我忍着撕裂般的痛,断续的抽泣声,仿佛春潮夜雨中,被风雨摧残的芫花,低下了头,折断了腰。我的呼吸,被死死地按进了锦衾罗帷之间。

荀琅在我身后,像一场无法反抗的惊雷,敲碎了我的神智。

「阿芫,这都是你自找的。」

后来呢?后来又梦到了什么?

我茫然地从那场惊雷中抽身,又回到了喝下落胎药的那一刻。

小腹一阵阵地胀痛,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体里流逝。然后,我听到了一个细细小小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娘亲……」

10. 对峙

我猛然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是荀琅。

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天色早已黑透,他已从宫中回来了。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双眼眸深邃如海,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就这么傻傻地与他对视着,空气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突然,荀琅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眼睛。他的动作微顿,带着一丝近乎温柔的意味。

「为何要哭?」

我闻言一愣,瞥见他指尖沾染的水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

眼前的荀琅,还是那个荀琅。与前世那个杀伐果断的荀丞相,已经没什么两样。

少年时曾被人盛赞的嵚崎风骨,早已在官场的浸染下,变成了工于心计的深沉。

他那双点漆似的眸子里,什么情绪也看不见,冷漠地望过来时,总让人心生寒意。

我忽然觉得鼻子一阵发酸。

他聪慧至此,前世又为何会对我那般残忍,任由我憔悴至此?

哪怕是不喜欢,七年的朝夕相处,难道还不足以让他看清我的为人本性吗?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关心,让我心底那些深埋的委屈,瞬间翻涌了上来。

我不欠荀琅什么,却一直因他而伤痕累累。

我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迅速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淡然开口:「许是眼睛进了沙子,夫君看错了。」

荀琅的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不信我这蹩脚的借口。但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们之间,早就无话可谈了。

我主动打破了沉默:「夫君来了,怎么不让下人通报一声?倒让你在这里等我睡醒。」

荀琅道:「你的侍女说你近日有些暑热不适,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扰了你休息。」

我心头一紧,瞬间绷紧了神经。

青诃不懂天花粉和莪术的药性,可不代表荀琅也不懂。

幸好,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我怀孕的事。否则,我不敢想象荀琅此刻会是怎样一副脸色。

我拿来诈唬萧怜儿的那些话,何尝不也是在提醒我自己。

「现在好多了,劳夫君挂心了。」

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也不想地便开始赶人:「时辰不早了,今日萧姨娘还同我说,玉淑和弘珖都想你了。」

如今,单是和荀琅共处一室,都让我感到难以忍受,只想他快点离开。

但这一次,荀琅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拂袖而去。

听到儿女的名字,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冯芫,你才是我的妻子。」

「你不留我,反倒要将我推去妾室房里?」

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好笑至极。

男人的自尊心,有时候真是可笑得匪夷所思。只许他对我弃如敝履,却不许我将他拒之门外。

不知道萧怜儿若是听见荀琅如此从善如流地称她为“妾室”,会不会气得脸色发青。

「夫君又何必同我虚与委蛇?我虽占着一个正妻的名分,可这些年来,你我二人,何曾有过半分夫妻同心的时候?」

荀琅忽然伸手,抬起了我的下颌,强迫我与他对视。

被我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刺了之后,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有心情反问:「你这话……是想让我,多关照关照你吗?」

荀琅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人又生得颀长挺拔。

他可以视我如空气,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带着侵略性的目光,放肆地穿透我的衣襟,审视我的身体。

我厌恶透了这种无力的感觉。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他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占有。

现在他这副样子,显然又是动了某些念头,想要以此来羞辱我,让我难堪。

我拧起两条细眉,用力拍开他的手。

「荀琅,别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我今日心情不好,不想与你争执。你想要女人,就去找你的青梅竹马,别来烦我!」

11

荀琅对我身体的迷恋,我心知肚明,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欲望。

可我怕他,更怨他。我们之间,永远无法体会到寻常夫妻间的温存与乐趣。

每当我想让他停下,他却总是一意孤行,非要等到我哭得嗓子都哑了,才肯放过我。日子久了,我也学会了自我安慰,至少,此刻躺在我身边的是他,而不是将我当作纯粹的羞辱对象。

那些漫长的岁月里,我也曾有过一丝天真的期盼。既然他愿意接纳我的身体,是否也意味着,我们之间不必再像仇人一样互相憎恨呢?

然而,事实证明我错得何其离谱。

荀琅远比普通男人要来得清醒和残忍。他心里那杆秤,将发泄的工具和珍视的人,分得一清二楚。

一直以来,不过是我自己在自寻烦恼,一厢情愿罢了。

以往,荀琅很少从我口中听到如此直接又充满厌恶的话。他瞥了一眼自己微微泛红的手背,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你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懒得与他周旋,一把掀开被子,径直从他斜倚在床边的身影旁走过,那一刻,心头竟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慢走,不送。荀琅,别让下人们瞧见了,免得又玷污了你荀大人的清誉。”我倚着窗棂,背对着他,语气里满是讥讽。

身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荀琅站起身,缓步走到我背后,声音里带着一丝压迫感:“忍了整整七年,终于装不下去了?”

“没错,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男人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我的房间。

荀琅走后,我并未立刻放松下来。我屏息等待了将近一刻钟,确认他真的不会再回来,才敢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小腹。

疼,撕心裂肺的疼。

我从未想过,滑胎竟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明明那个孩子还不足两月。

青诃见荀琅离开,满面愁容地推门进来,本想说些劝慰的话,可当她看到我疼得煞白的脸时,瞬间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我抓住青诃的胳膊,虚弱地摇了摇头,“没事,大概是月事来了,腹痛而已,歇一会儿就好。”

青诃愣住了:“可是夫人,您半月前不是才……”

她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我裙摆上那片深色的血迹,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奴婢去给您取件干净的衣裳来。”

我无声地点了点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久久不散。我忍不住想,荀琅刚才……发现了吗?

想来是没有的。我紧锁眉头,腹部的绞痛让我的思绪乱成一团。

罢了,不想他了。

一个迟早要分道扬镳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去想的。

12

荀琅在我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却也没有去萧怜儿的院子。

我睡醒后,青诃告诉我,前院书房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老爷心里还是想着和您好好过日子的。”青诃小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欣慰。

我听了,只觉得好笑。那家伙分明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宫变之事殚精竭虑,哪里会是为了后院这点风花雪月?

看着青诃满怀期待的样子,我决定彻底打碎她的幻想。

“以后他的任何事,都不要再来告诉我了。青诃,你要记住,你是落英苑的侍女,是我的人,不是荀家的。”

青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那双总是小心翼翼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一抹浓重的悲伤。

“姑娘……您是不是……打算和荀大人和离了?”

她没有再用“夫人”和“老爷”这样的称呼,而是换回了我还未出嫁时的叫法。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青诃似乎在强忍着哭腔:“姑娘这些年的苦,青诃都看在眼里……可是一个女子,嫁了人却在夫家站不住脚,身边又只有我一个人,往后的日子该有多难啊?”

“我、我知道姑娘不爱听那些夫妻和睦的话,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到您整日愁眉不展了。”

我的神色柔和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如果我真的要和荀琅分开,你愿意跟我走吗?”

青诃立刻紧紧握住我的手,急切地表态:“当然!姑娘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好。”

我笑了笑,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别难过了。你家姑娘这桩婚事,本就是旁人强加的。现在能挣脱这个牢笼,说不定将来还能遇到更好的人呢。”

青诃用力地点了点头。

话一说开,这丫头像是被点燃了斗志,主动请缨要替我给远在永州的祖父送信,还兴致勃勃地帮我盘算嫁妆,那股积极劲儿,比我自己还上心。

我没有阻止她。确实有些话需要提前告知祖父,有青诃帮忙,我也能省下不少力气。

很快,就要到前世那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关键时刻了。

丙辰年七月廿五,太子李从谦联合凉州长史荀琅,发动宫变,诛杀奸臣张显达,赐死贵妃,改年号为炎熙。

炎熙元年,那个曾经盛极一时又跌入谷底的荀琅,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高位,被册封为丞相,官居一品。

这份迟到了整整七年的荣耀,终于还是来了。

13

宫变那天,我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直到官兵将整座荀府围得水泄不通,那颗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府里上下乱作一团,人心惶惶,任谁都看得出这阵仗非同小可。

因为有荀琅事先的嘱咐,我第一时间让青诃去安抚各处,稳定人心。

不管我有多么憎恶荀琅,在宫变这件事上,我们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

但我依旧无法完全放心,谁知道这一世会不会横生枝节?

万幸,荀琅成功了。

皇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已经控制住张显达,皇帝也亲笔写下了传位诏书。

前来报信的人躬身作揖:“荀大人特意派小人来告知夫人,一切顺利,请夫人安心。”

没出岔子就好。

我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侧过身,露出身后一直站着的萧怜儿。

“这些话,你对她说也是一样的。”

萧怜儿怀里抱着女儿玉淑,荀琅的长子弘珖则乖巧地跟在她身边。

她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对报信人欠了欠身:“大人有什么吩咐,对妾身说便是。”

报信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萧怜儿激动得热泪盈眶,玉淑伸出小手,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奶声奶气地说:“姨娘不哭。”

我没心情欣赏他们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吩咐青诃打赏了些金叶子给报信人,便自顾自地回了落英苑。

接下来,就是等待荀琅的那封和离书了。我的嫁妆,荀家分毫未动,这些年的账目也算清晰。那些带不走的,我早已让青诃处理,或换成银两,或购置了些铺子;能带走的,也已收拾妥当。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永州,回到那片养育我长大的险山峻水之间。

闭上眼,我仿佛能闻到十里画廊那清冽的竹香,能听到江面上扁舟上传来的豪放歌声。

荀琅在宫里待了足足三天才回来,直到新帝的年号和先帝的谥号都尘埃落定。

如今的荀府,也该改口叫丞相府了。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这一次,荀琅没有给我休书。

14

荀琅载誉而归,却只是远远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谁也不见,继续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怎么会这样?

前世我死后,明明在他的书房里见到了那封未来得及送出的和离书。若非萧怜儿抢先一步对我下了毒手,那封和离书同样会让我颜面尽失。

为何这一世,荀琅竟毫无动静?

难道说,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我烦透了荀琅这种深不可测的性子,他总是能比别人多算三步,所有人都得按照他的剧本走。

他迟迟不肯和离,连萧怜儿都开始怀疑我之前的话只是缓兵之计。她冲到落英苑,明里暗里地对我冷嘲热讽。

我被她吵得心烦,厉声喝道:“你以为我不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吗?萧怜儿,我告诉你,虽然我已下定决心要和荀琅一刀两断,但只要和离书一天没下来,我依然是这丞相府名正言顺的主母!你最好摆正自己的位置,若是我不痛快了,你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萧怜儿被我的气势震慑住,噤了声,只能用不甘的眼神死死瞪着我。

“有在我这里耀武扬威的功夫,不如去给荀琅吹吹枕边风。你的好哥哥不肯放我走,可不是我求来的!”

“你!”

我懒得再理她,直接唤来青诃:“送客!”

青诃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将萧怜儿“请”了出去。

“姨娘慢走,我们夫人身子不适,就不多留了。”

萧怜儿怨毒地剜了我一眼,甩袖离去。

有荀琅在府中镇着,她也只敢耍些口舌上的小聪明,不敢真的对我做什么。

这么看来,我前世死得还真是窝囊。

我自嘲地笑了笑,望着庭院中的一池碧水,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荀琅的安排了。我眉心微蹙,一个计划在心中悄然成形。

既然他不给我和离书,那我就逼他给我。

很快,时机便来了。

新帝登基,清算前朝余孽固然重要,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是必不可少的。

前世他孤身赴宴,而今生我还活着,按照礼制,他必须带上我这个正妻。

就在我盘算着如何主动提出一同赴宴时,荀琅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先一步派人找上了门。

15

荀琅这个人,仿佛生来就占据着天理。

当年他高中状元,入仕便任刑部侍郎,行事铁面无私,却又让人抓不到丝毫错处。尽管得罪了满朝京官,但也只能让那些政敌在背后恨得牙痒痒。

即便是登门求人,他的姿态也理所当然得像是在下达命令。

宋安来请我的时候,礼数周全,可我一问他家老爷身在何处,才知道荀琅早就先行一步,人已经在宫里了。

青诃忍不住在一旁嘀咕:“这官是越做越大,派头也跟着见长。夫妻二人同赴宫宴,他倒好,自己先走了,还要夫人巴巴地赶过去追他!”

“青诃,住口。”我淡淡地制止了她,转向面色有些尴尬的宋安,并不为难他,只是点了点头,“既然是宫宴,时辰要紧,走吧。”

宋安领命退下。我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为何不让萧怜儿去?以往这类宴席,不都是她陪着吗?”

宋安立刻正色道:“此等重要场合,自然只有夫人您能出席。萧姨娘终究只是侧室,上不得台面。”

说完,他又偷偷觑着我的神色,小声补充道:“……丞相近日都在宫中辅佐陛下,并非有意冷落夫人。宫宴的名单一下来,他第一个填的便是您的名字。”

我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启程吧,别误了时辰。”

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我出神地想,荀琅他春风得意,位极人臣,可为什么还会觉得不痛快呢?

重生前,我最后听到的,便是他在我灵前喃喃自语,怨我不肯入他梦中,叹这荣华富贵也填不满心中的空虚。

难道他真的像市井流传的那些传奇故事一样,加官进爵,却为痛失所爱而抱憾终身?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百姓臆想的贵族生活怎能当真,在朝堂这种地方沉浮的人,又有几个会把儿女私情放在心上。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朱雀门前。青诃先一步下车,我跟在她身后,手臂上的水色披帛不慎滑落。

就在它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一只修长分明的手先一步将它拾起。

我抬起头,看到了荀琅。他身着一袭庄重的紫袍,腰间配着革带,金鱼符与佩剑并挂,脊梁挺得笔直,如青松般傲然。

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骑着高头大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荀状元。

那时的我,和一群贵女们挤在酒楼的窗边,嬉笑着点评楼下策马游街的新科进士。她们都在痴笑,说今年的状元郎当真是眉目如画,气宇不凡。

我倚着窗,用扇子遮挡着刺眼的阳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他似乎有所察觉,竟猛地抬起头,朝我这边望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听到了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那个搅乱了一池春水的郎君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依旧是一副冷傲清高的模样,策马远去。

而我,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知好色而慕少艾,那年二八芳华的我,又怎会不对他动心?

我恍惚了一瞬。这样意气风发的荀琅,世人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了。

他总算是苦尽甘来。

作为妻子,我恨他入骨。

但作为万千黎民中的一员,我却不得不道一声恭喜,恭喜荀丞相,东山再起。

我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披帛,也握住了他的手。

“夫君。”

荀琅小心翼翼地将披帛搭回我的臂弯。

“阿芫,辛苦你了。”

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并不懂得,她一见倾心的郎君,日后会将她伤得那样深。

可惜,覆水难收。

16

宫宴之上,我的出现引来了不少惊诧的目光。我和荀琅夫妻不和,在京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如今看到我们二人竟能如此“其乐融融”地并肩而坐,倒真让不少人大跌眼镜。

但碍于荀琅如今的权势和威仪,旁人即便心中再多揣测,也不敢多言半句。

落座后,我轻笑了一声,低声道:“你今天可真是让他们开了眼界。”

荀琅伸手夺下我正要端起的酒盏,语气平静无波:“夫人很在乎这些虚名?”

我懒得与他计较,只是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到了极点。

“嗯,只要是和你扯上关系的事,都让我感到不适。”

“冯芫,你最近变了很多。”荀琅端着酒盏,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若不是这府里上下的动静时刻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几乎要以为,你已经换了个人。”

是吗?看来上一世,我是如何被萧怜儿害死的,他其实也一清二楚。

但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放任。

我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竹筒,不在意地嗤笑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荀琅,你又有几分把握,敢说你真的了解我?”

“我们成婚七年,我对你,不也同样一无所知吗,夫君?”

最后两个字,我故意拖长了音调,其中的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荀琅的长眉紧紧蹙起,正要说些什么,殿中的歌舞已经开始。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头的烦躁。

冯芫的确……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可他偏偏看不透,究竟是哪里变了。

酒过三巡,新帝李从谦兴致高昂地走下台阶,亲手扶起了荀琅。

“丞相,实乃我大夏之幸!朕不仅要赏你官位,还要加封你为——”

“一品成国公,此爵位可由子孙后代,万世承袭!”

满朝文武哗然,羡慕与嫉妒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荀琅。

皇帝拍着荀琅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丞相不必多礼,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朕!”

荀琅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多谢陛下厚爱,臣定当为国尽忠,夙兴夜寐,不敢再奢求更多赏赐。”

天子咂了咂嘴,指着他玩笑道:“既然我的丞相如此谦逊,那朕就赏你的夫人好了。”

他的目光转向我:“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拢在袖中的手猛地一紧。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出坐席,在天子面前,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长跪于地。

“臣妇,的确有一心愿,想恳请陛下一观。”

我高举双手,将早已备好的竹筒与陈情书呈上。

荀琅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死死地钉在我的头顶。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

“恳请陛下恩准,臣妇愿与荀丞相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17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死寂。

短暂的寂静过后,是风暴般席卷而来的窃窃私语。那些目光里充满了不解与震惊,想必都在议论我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自己的夫君刚刚加官进爵,前途无量,我却选择在这个时候请旨和离,这无异于自断前程。

但我却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我只是恭敬地举着手中的陈情书,静待天子的决断。

“内子不胜酒力,说了些胡话,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荀琅毫无起伏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他也跪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钢针,扎得人生疼。

他动怒了。

我却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荀丞相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今晚想喝的酒,不是都被您拦下了吗?我现在,头脑清醒得很。”

“冯芫!”

荀琅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当着天子和文武百官的面,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他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今日是庆功宴,不是你胡搅蛮缠的地方!”

“是不是胡搅蛮缠,自然是由陛下说了算。”我冷笑着,用力甩开他的手。荀琅竟一时不察,身形晃了晃,险些被我带倒。

他目光凝固,怔怔地看着我。

我再次叩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臣妇和离之心,天地可鉴。陛下看过我的陈情书,自然会明白其中缘由。”

天子挑了挑眉,那双带着三分醉意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清明。

他接过了我的陈情书,却并未打开,只是在手中把玩着,戏谑地看向荀琅:“荀卿……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莫非是你亏待了冯学士的孙女,才让她非要在这个时候踹了你?”

我的祖父,曾是坚定的太子党。父亲蒙冤下狱后,也是太子亲自护送祖父告老还乡。

我沉声说道:“臣女与荀丞相的这桩婚事,本就是奸妃张氏为挑拨离间而设下的圈套,不仅害得荀丞相与他的心上人天各一方,也让臣女在这七年婚姻中备受煎熬,与丞相无话可谈,两看相厌,早已是郁结于心。”

“如今陛下荣登大宝,还了丞相清白,也恳请陛下成全,免了我们这段错误的婚约,让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天子眼中的戏谑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郑重的审视。

他依旧带着笑意,问:“荀卿,你怎么说?”

荀琅一直死死地盯着我,当我说道“两看相厌”时,我几乎能听到他骤然加重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僵硬紧绷的脊背。

你还在等什么呢,荀琅?

这可是你摆脱我的最佳时机啊。

荀琅蓦然笑了,那笑容里却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吾妻之言,当不得真。臣,从未厌恶过她。”

我忍不住偏过头,讥讽地看着他:“多谢丞相抬爱。可惜,七年夫妻,你我之间既无子嗣,也无感情。我早就对你厌烦透顶了!”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的厌恶毫不掩饰地挑明。

“若陛下执意不允,要我继续屈居荀氏,臣女宁可以死明志,也绝不再忍受与此人共度余生!”

18

自古以来,只有男子以“七出之条”休妻。

像我这样,直接告到天子面前,公然宣称厌恶自己丈夫的女子,少之又少。

可那又如何?连死亡都经历过一次的人,又岂会再惧怕区区世俗的眼光?

我对皇帝朗声道:“陛下可阅览臣女的陈情书,这七年来的遭遇,字字泣血,句句属实,天地可鉴。”

金殿之上,唯有我掷地有声的回响。

良久,皇帝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曾经冯学士教导朕《论语》,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说起来,他也算是朕的半个老师。”

“当初赐婚一事,朕也曾为你惋吞,只是朕相信荀卿的品行,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你既为恩师之后,既然你觉得这段姻缘已是束缚,那朕便成全你。”

“陛下!”

荀琅豁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皇帝只是淡淡地抬了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荀卿,你为朕的肱股之臣,这些年你的家事,朕虽不便插手,却也并非一无所知。”

“不过是一个妻子,放她归去,另寻良缘又有何妨?你要知道,当年你与冯恢虽然政见不合,可你被贬谪之时,他却没少在暗中为你周旋。”

我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就连局外人的皇帝都看得清,冯家从未亏欠过荀琅什么,可他偏偏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

荀琅缓缓闭上了眼,双臂在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心神不宁,只是在听到冯芫那般决绝地要求和离时,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他的掌心悄然流逝。

他甚至无法反驳冯芫和皇帝的话。

那些年,他们夫妻之间,过得确实还不如仇人。

最终,荀琅长跪于地,深深叩首,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臣,谨遵圣旨!”

我的眼眶瞬间涌上一层温热的水汽,喉头微微哽咽。

但这一次,是新生的泪。

19

宴会散场前,为了安抚荀琅,皇帝特意将他送出宫门。

他指着我,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说道:“为了你,朕可是把新上任的丞相给得罪了。冯芫啊,日后定要活出个样来,可别让朕今日的决定成了个笑话。”

我失笑着行了一礼:“陛下言重了。臣女早已去信永州,只盼着能早日离京,与祖父团聚。”

“好,既然你已有打算,朕再赏你黄金千两,亲卫百人,护你周全。”天子的神色柔和下来,叹息一声,“冯公已无心朝堂,朕也不愿再去叨扰他。这点心意,便当是代先帝,给你们冯家赔罪了。”

我惶恐地跪下谢恩。

一旁的荀琅,自从和离的旨意下达后,便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只是用一种复杂难明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我。

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冯姑娘先回去吧。荀琅,你暂且留下,朕还有话要对你说。”

我识趣地告退,身后那道灼灼的目光,却如影随形,一直跟着我出了宫门,直到再也看不见。

回府的路上,青诃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我哭笑不得地安慰着她,心想,荀府的下人看到我们这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指不定还以为我在宫里受了荀琅什么天大的委屈呢。

“奴婢这是高兴的!”青诃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还带着些鼻音,“姑娘您总算解脱了,以后再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受气了,奴婢这是替您高兴啊!”

自从我挑明要和离之后,青诃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天天念叨着要回永州,私下里对荀府上下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我这就再去清点一遍咱们的行李,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我被她这急切的样子逗笑了:“陛下不是说了要派人护送吗,怎么也得等上三五日,不着急。”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来报:“夫人,小公子求见。”

荀弘珖?

他来找我做什么?

我沉吟片刻,总不好将一个孩子拒之门外,便让人将他领了进来。

粉雕玉琢的小童,一板一眼地给我请安行礼。

“弘珖见过母亲。”

我不喜欢萧怜儿,却并不讨厌她生下的这一对儿女。

只是偶尔看到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心中难免会泛起一阵酸涩。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呢?

我的指尖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起了那晚梦中,那声稚嫩的“娘亲”。

我的孩子……终究是没有那个福分来到这个世上。而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没能为了他,牺牲掉我自己。

“不必多礼了,我已经不是你的母亲了。”

青诃接收到我的眼神,识趣地退了出去,为我们留下了单独说话的空间。

荀弘珖愣了一下,稚嫩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忐忑:“您……已经和父亲和离了?”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你是如何猜到的?”

荀弘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不用猜。您过去总是郁郁寡欢,今天却难得 terlihat开心。再加上您刚才那句话……我、我就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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