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家拆迁没分给我家一分钱,这年姥爷来我家,母亲:爱去哪去
发布时间:2025-09-03 21:24 浏览量:1
门口的北风像刀子,刮得门帘直响。
姥爷背着破布包站在我家门口,耳朵冻得通红,妈妈抱着胳膊,冷冷地吐出一句:“爱去哪去哪。”
这话像冰碴子,砸在地上,溅起的都是往事的刺。
我把门半掩着,手心出汗,爷爷的脚尖在门槛上犹豫了一下。
他没进来,脚下的土掉了一点点,像从他身上掉下的脸面。
“进屋吧,外头冷。”爸爸迟疑着说,又看了看妈妈。
妈妈没看我们,眼睛盯着地砖,像盯着一口枯井。
“拆迁那会儿一分钱不给,住这儿了?”她说,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很硬。
风把她的话送出去,又吹回来,吹在我脸上。
我把目光从姥爷冻裂的手背挪开,脑袋里一片乱。
事情是从去年腊月起的。
县里的旧城改造,姥爷的老宅院在一批名单里。
拆迁公告贴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红红的横幅在风里扑哧扑哧响。
姥爷家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土坯房,堂屋的梁上还吊着小时候我去过的风车。
我记得小时候,过年回去,姥爷揪我的耳朵,笑着说:“又长个儿了。”
他就那样笑着,背驼着,往灶台里塞柴火,仁丹味儿的气息混着烟火气。
那时候,谁都没想到,有一天,烟火气没了,房子也没了。
拆迁办公室的门口挤满了人,吵吵嚷嚷。
大舅把一只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另一只手在签字。
他签得很快,像批发收货。
小舅在旁边拉着工作人员,“咱家户口上几口人,心里都有数。”
小姨脸上的粉打得白,抱着个文件夹,坐在塑料椅子上,嘴角不屑地翘着。
妈妈站在后面,没挤,不说话,眼睛又红又亮。
她那天穿了一件深灰的呢子大衣,是我和爸爸给她买的,说好要穿着去拿钱。
“妈,能不能别当着这么多人哭。”我小声说。
她咬了咬嘴唇,把眼泪硬生生逼回去。
“我不哭。”她说,“我就站着。”
办公室里传出一句喊:“签过名的往右边。”
他们往右边走。
妈妈没动。
我和爸爸站在她两边。
风把公告的边边吹得哗啦啦响,像嘲笑谁。
自我记事起,妈妈的娘家就是个乱麻团。
姥爷年轻时在砖瓦厂烧砖,一年到头灰头土脸,咳嗽得厉害。
姥姥早些年腿不好,秋天一冷就疼,疼得心烦气躁,遇事总要骂人。
妈妈是老大,底下拖着大舅、小舅和小姨,像拉了几只不听话的小猪。
为了让大舅娶老婆,妈妈和爸爸把我们家的那点积蓄都拿去了。
那年家里还欠了一个工友三千块,爸爸晚上在煤厂打零工,回来身上都是煤味儿。
我记得有一次,姥姥把我叫到灶台边,塞给我一个红糖饼,说:“回去跟你妈说,她是好闺女。”
说完她转头骂大舅:“你个死东西,娶了人了也不知道好好干活。”
可真正到钱上,就没他们的事了。
那年盖新房,村里都说姥爷家要露脸了。
妈妈和爸爸连续两个月每个周末都回去,帮着拌沙子、抬砖。
爸爸手上磨出泡,回家也不吭。
饭桌上,姥姥拍着腿说:“闺女,你放心,将来拆迁,怎么也不能亏了你。”
妈妈低着头,笑了一下,像风吹草一样轻。
她信,或者说,她想信。
后来,风把那句话吹得没了影。
拆迁的标准下来了。
补偿款一百二十万,外加两套回迁房。
户口登记的,按照人头分;不在户口上的,按照政策不列入补偿。
妈妈的户口已经出来二十多年,嫁出去了。
她笑得有点发白:“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对吧?”
没有人接话。
大舅咳了一声:“政策就这样。”
小姨抿着嘴:“姐,谁让你早就把户口迁走了,咱也不能跟政策较劲。”
小舅干笑:“这不,给爸妈留着养老呢。”
姥爷点着头,背有些驼得更厉害,“都按政策走,按政策走。”
他说完,抬头看了看妈妈,眼神一闪,又看向别处。
我看见妈妈的手在袖子里握了又握,关节都白了。
她没吵,也没闹。
只是第二天回到家,躲在厕所里,把喉咙里的东西吐了好久。
“酸的。”她出来说,脸色白得吓人。
爸爸那晚抽了三根烟,没说话。
我们家的阳台上挂了一串腊肉,烟把它们熏得黑亮,可我看着就觉得腻。
大年初二,按老理儿要回娘家。
妈妈说不回了。
我和爸爸都愣了。
她把那件灰色呢子大衣从衣柜最里面扒出来,扔在床上,像扔了一件旧皮。
“你们去吧。”她说,“我不去。”
那天阳光挺好,路面干净,村口有孩子拿鞭炮炸纸箱。
我把车钥匙扔回茶几上,“不去。”
爸爸叹了口气,把钥匙拿起来又放下,“家里人嘛,过年。”
“他们什么时候当我是家里人了?”妈妈抬头,看着我们,眼睛很亮,“拿钱的时候,我是泼出去的水;现在让你爸去拜年,突然又是咱一家人了?”
她笑了一下,笑得心里发毛。
第二天,姥爷来我们家了。
他背着那个破布包,包角磨出白丝,脚上是黑棉鞋,鞋帮塌下去一片。
我把门打开,他站在门口,不进。
他和我目光碰上,别别扭扭,像两个没练熟的演员。
“进来吧,爸。”爸爸偏过身,做了个让的手势。
姥爷抬脚,又放下。
妈妈站在客厅里,靠着餐桌,手握着一只碗,碗里的汤面凉了,油星子在上面发着冷光。
“你来做什么?”她问。
姥爷哆嗦了一下:“我……我来看看你。”
“看我?”妈妈笑了一下,笑意全在嘴角,“拆迁那天你也看了我,看得还挺清楚。”
“别这样说话。”爸爸低声提醒。
“我就这样说话。”妈妈扯了扯嘴角,“我现在说话就这调儿。”
姥爷咽了一下口水,眼睛在屋里转,像找什么东西遮挡。
我看见他那件旧棉袄上,有一处破了,里面露出棉花。
“爸,坐吧。”爸爸想去拿把椅子。
“爱去哪去哪。”妈妈这句话像一记耳光,又甩出去。
空气凝了一下。
我在那一瞬间,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几乎要开口,后来又吞回去了。
姥爷颤了颤,说:“我走。”
他转身,步子有点虚,包带子勒着肩膀。
“爸!”爸爸追出去。
我也追出去。
门外的风把我眼睛吹得疼,路对面有条小狗,抬头看了一眼,就缩回了窝。
爸爸在楼道里抓住了姥爷的胳膊,“您去哪里?”
“去……去看看你大舅。”姥爷说,“他新房收拾好了。”
父子两个站在楼梯口,风吹进来,像走马灯。
“您别走。”爸爸说,“先进去喝口热水。”
“你妈不让我进。”姥爷低着头,声音像从破洞里漏出来。
我站在爸爸后面,心里一阵又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围在楼梯口,像围着一场无解的局。
我在那一刻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明明这家是我家,问题却跑到另一个圈子里。
风停了两秒,又起。
最终我们把姥爷带进来,没让他在风里站着。
“喝点热水。”爸爸把水壶拧开,白气上来,玻璃杯被烫得“叭叭”响。
姥爷端着,手抖,杯子里的水面微微荡,像他心里的惶。
妈妈进了卧室,把门关上,“啪”的一声。
客厅里的钟滴答滴答,时间过得很慢。
我看着姥爷,眼睛不敢看太久,怕看出他眼底的什么东西。
他抬了抬眼皮,没看我们,看着茶几上的花纹。
“爸,您怎么过来的?”爸爸问,声音放得很低。
“坐车。”姥爷说。
“他们……他们知道您来吗?”爸爸暗暗咬住了“他们”两个字。
“知道。”姥爷说。
“他们让您来?”我忍不住说了一句。
姥爷的手指动了一下,捏着玻璃杯的杯沿,“他们忙。”
“忙?”我的声音有些尖,自己都吓了一跳。
爸爸看了我一眼,压了压手,示意我别再刺。
我闭了口,牙齿却咬得紧。
我们这样坐了一会儿,像等待一场必须发生的爆炸。
卧室门“咔哒”一声开了。
妈妈走出来,眼睛有点红,脸色却平静。
她坐到我们对面,手里拿着一张纸巾,捏成了团。
“你来住多久?”她问。
姥爷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过年……住两天。”
“住两天,之后去哪?”妈妈一直盯着他。
“看情况。”姥爷说。
“爸,”妈妈把那团纸巾又捏紧了,“你不觉得这话很耳熟吗?”
“什么?”姥爷没听明白。
“拆迁那会儿。”妈妈说,“你也说看情况。”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刷刷地擦着我们的心。
“我也不是要钱。”她说,“我就是想问一句: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到底是什么?”
我们家那台老电视里正播一档相亲节目,背景音乐叮叮当当,听着荒唐。
姥爷抬头,又低头,“你是我闺女。”
“闺女?”妈妈笑出声来,“闺女?”
她笑了一会儿,笑出了泪,擦了擦,“闺女,闺女嫁出去了啊。”
“老理都这么说……”姥爷声音越来越小。
“老理?”妈妈打断他,“我十七岁的时候,你们欠了社员钱,谁顶着面子去求情?谁在冬天凌晨四点去县里给大舅排婚姻登记的号?谁在你咳血的时候在灶台前熬了二十天白米粥?谁把自己的婚礼钱拿去给小舅盖屋?”
她一连串地问,句子像子弹。
“我不稀罕你们的钱。”她喘了一口气,声音放缓了一点,“我就稀罕人情。”
姥爷抬起头,眼睛里有水,水光在灯底下闪了一下。
“那会儿……那会儿我糊涂。”他说,“都说按政策按政策,我就按了。”
“你糊涂?”妈妈轻轻地反复,“你糊涂的时候,怎么就不糊涂着想起我?”
她把纸巾团用力捏了一下,“你现在来我家,算什么意思?他们不想照顾你,让你来我这儿,是不是?”
“别说了。”爸爸轻轻说了一句。
妈妈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火,但没有烧向他。
“你在这儿可以住。”她最后说,“但先说明白,赡养谁承担,怎么承担。”
她顿了一下,“不是我一个人承担。”
她把目光转向我:“你去把我那本本拿来。”
我知道她说的是哪本。
那是她这半年夹着的一个蓝色文件夹,里面有她和舅姨们的聊天记录打印,拆迁协议的影印件,还有一些她从网络上打印下来的法律条文。
我把文件夹拿来,放在茶几上。
妈妈翻开,看也不看,看得已经熟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她用指节敲了敲,“成年子女对父母有赡养扶助义务,且应共同负担。”
她抬头,“共同,两个字。”
“我不是讲法律的人,我也不喜欢那一套。”她笑了一下,笑里没温度,“可到了这时候,我发现不讲也不行。”
“老大给了你们钱,老大给了你们力。”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现在轮到老大养你们的老爸了?”
她突然停了一下,喘了口气,“我问一句,拆迁款里,给老人养老的钱,是不是已经给了你们手里?给了,就是你们的赡养责任更大;不给,那我们一起分担。”
她一边说,一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有我几天前打印的“赡养协议书”模版。
“这个我已经找人看过。”她说,“我们做个协议,四个子女,轮流照顾,或者每人按收入比例出赡养费,你们不愿意轮流,就每人每月转账,白纸黑字,按月执行。”
她停了一下,“不签?那我就去法院起诉,起诉分担赡养义务,我一个月的工资多少,我拿得出多少,我都写清楚,你们有多少,你们也写清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像一本书翻开。
我突然看见她那只一直在颤的手,不颤了。
姥爷抬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拿出笔,把那份模版放到了茶几正中。
“爸,我们先打电话。”我说。
“打给谁?”爸爸问。
“打给大舅。”我说,“再转给小舅和小姨。”
爸爸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停了一下,又点。
电话那头接起来,大舅的声音冲了过来:“喂?什么事儿?我忙着呢。”
“爸来了。”爸爸说。
“他去你那了?”大舅声音里有一丝惊,“我正打算晚上去看看他。”
“先别说别的。”我接过话,“我们想谈赡养的事。”
“什么赡养?”大舅笑了一声,笑声里有不耐,“爸愿意在哪里住就在哪里住,我们哪有不养他的道理。”
“那你们怎么让他一个人背着包从城东走到城西?”我忍不住提了声。
“我们没让他走。”大舅说,“他非要去你家,谁拦得住?”
“那钱呢?”妈妈在旁边,声音冷冷的。
大舅那边顿了一下,“什么钱?”
“拆迁款里原本该留给老人的那部分养老费用。”妈妈说,“我不说别的,就问这部分在哪儿。”
“都在爸那里。”大舅说,“我们一开始就给他了。”
“在我这?”姥爷急忙摆手,眼神飘,“我没那么多。”
“给了你你自己花了,我们也不管,不是说好了吗?”大舅的声音高起来。
“那你把帐拿出来。”我说,“别打嘴仗,我们就讲理,有证有据。”
话筒那头传来一阵杂音,像是谁在换手。
小舅接了过去:“侄子,别甩脸子,过年呢,说话留点口德。”
“我们没有口德的时候,是被你们逼的。”妈妈冷笑,“把老人生计的口子开在我这儿,做梦。”
“姐,你别这么说。”小姨的声音后来也进来了,尖尖的,“你早就嫁出去,按政策你本来就没份,把这个和赡养扯一块儿,像话吗?”
“就是按政策,你们也逃不了赡养。”我说,“你们愿意拿政策说事儿,那我们也按照政策来。我们拟了一个协议,你们有意见提,签了字,我们照着执行。”
我把那张纸拍在桌上,姥爷一抖,杯里的水溅出来一滴,落在桌面上蔓延。
“签什么字啊。”大舅哼了一声,“自己家人还签协议?传出去让人笑话。”
“笑话?”爸爸抬眼,“传出去让人笑话的不是签协议,是老父亲被你们撵来撵去。”
他把话说得不轻不重,有骨头。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
“行。”大舅最后说,“你拿来我们看看。”
“不是拿来,是一起来。”我说,“镇里的调解室后天开门,大家一起过去,找个第三方在场,免得你们回头又说我们胡说。”
“至于这两天,爸先在我们这儿住,我们不夹你们的账,不算你们的德,等协议签了,再安排轮流或者分摊。”
我咬字很清楚。
“你们这是要把事闹大呀。”小姨插了一句。
“是你们先把事情做绝。”妈妈说。
电话挂了。
客厅里安静。
妈妈靠在椅背上,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眼泪不知怎么滴下来,掉在她手背上。
她低头擦掉,又把那张纸推到我面前,“你去把细节再写清楚,多久交一次,交多少,交不到怎么办,逾期的违约怎么处理,都写清楚。”
我点头,拿起笔,一条一条写上。
“同时你把那天他们让爸按手印的那份拆迁补偿协议复印件,找出来。”她突然说,“我想仔细看看。”
“你怀疑什么?”我问。
“没有怀疑。”她说,“我只是想知道,事实是什么。”
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一只刚磨好的刀。
那一夜,姥爷在我们家的小房间住。
我给他铺了新的床单,换了一条厚被子,热水袋塞在被窝里。
他躺下,翻了个身,不敢动,像怕惊动什么。
临睡前,他站在门口,对妈妈说:“我错了。”
妈妈坐在床边,挑着线头,没抬头,“你对我说没用。”
他没走,站了很久。
后来他轻轻叹了一声,像风从树缝里过,门关上,夜静得连暖气的咕噜声都听得见。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早,给姥爷煮了粥。
他吃了两口,放下勺,“你妈还生气吗?”
“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我说,“是我们要把这一团乱麻梳一下,不然谁都难过。”
他点点头,没出声。
我们约了后天在镇上的民事调解中心见。
那天中午,我们三个人去了大舅家。
新的电梯房,墙上挂着一台大电视,屏幕上是财经频道。
大舅穿着新棉袄,坐在沙发上,脚边是一个纸盒,里面五颜六色的糖。
小舅起身给我们倒茶,笑,“来,尝尝这个糕点,很贵的。”
妈妈没伸手,只看着姥爷,“你跟他们说清楚过你来我们家的事吗?”
“说了。”姥爷小声答。
“那你们是什么态度?”她看向大舅和小舅。
“什么态度啊。”大舅靠在沙发上,“他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
“住哪儿都可以,前提是你们得承担你们的份。”我把协议拿出来,放到茶几上,“我们不是来要钱,我们是来讲清楚规矩。”
小姨从厨房出来,围裙没摘,手里还拿着菜刀,“规矩?哪个家里讲规矩?哎呦,这闺女,真是变了。”
“我变。”妈妈抬眼,“我就变给你们看。”
她扯开包里的一个笔袋,拿出一支笔,手稳,“今天把话说完。你们不愿意签,行,我去法院起诉。你们愿意签,咱们也别空着签字,立个见证。”
大舅看了看纸,眉头皱了皱,“这里写的按收入比例,那你收入多少?”
“每月四千五。”妈妈说,“我按一千拿。”
小舅看了一眼,“一千?那你还是给的少。”
“你每月多少?”我问。
“八千。”小舅有点骄傲。
“那你一千五,合理。”我说,“大舅呢?”
“大舅八千五。”小姨插话,像公布奖牌,“不过他还有车贷。”
“我们不管你的车贷。”爸爸平静地说,“赡养是第一顺位。”
“让小姨他们也拿。”我看了看小姨。
小姨扶着腰,“我每月五千,我家还有孩子读书。”
“你就五百。”妈妈说,“我比你多一点。你们两个比我们多。加起来每月三千,够爸吃喝和看病了。看病但凡超了,按比例临时摊。”
大舅拿起笔在纸上点了两下,没动。
“我们先签个意向。”我说,“等镇里调解,我们再正式签。”
“你们签吧。”小姨把刀放下,“我回头让他签。”
“你丈夫也别签。”妈妈淡淡,“你签。你是子女,有义务。你丈夫没有。”
小姨愣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
“还有一件事。”妈妈把另一份复印件放到桌上,“这个是拆迁协议复印件。爸在第七页按了手印,签了字。这里写着‘自愿放弃对回迁房一号的居住权及收益权,归乙方所有’,乙方是你。”
她看着大舅,“这份是谁写的?”
大舅眼皮动了一下,“拆迁办那边统一的。”
“我昨天问过人了。”妈妈说,“拆迁办说他们没有这个条款。这个是你们自己写的,拿去叫爸按手印。是不是?”
她的声音仍然不高,可我感觉客厅里的空气突然紧了一瞬。
“你问什么人?”大舅的嘴角抽了一下,“你问的谁?”
“问了那个姓梁的小姑娘,她离职了,愿意多说两句。”我说,“她跟我们说,按人头分的那部分,老人的居住权和收益权不能被剥夺,除非有法律程序。这份‘自愿放弃’,很大可能不成立。”
“你们这是翻旧账?”小舅哼了一声,“我们没逼他按手印,他自己按的。”
“他那天眼睛发炎,看不清字。”妈妈的手攥了一下,“我在门外看见的,我不进,你们连门都不让我进。”
她抬头看了看姥爷,眼光里有一丝控诉又有一丝心疼,“你真糊涂。”
姥爷低着头,小声说:“我以为……”
“以为什么?”妈妈问。
“以为这样能让他们过得舒坦。”他苦笑,“我老是想,谁都好,就怕谁难受。”
他这句话让我突然有点想哭。
“爸,谁也不怕你偏心。”我说,“我们只是怕你被人套路。”
“说谁套路呢?”大舅拍了下桌子,“侄子,注意说话。”
“我们不吵。”爸爸按住我的手,“我们讲理。”
我深吸口气,把第二份纸拿出来,“我已经去镇司法所问了,如果这份‘自愿放弃’是在没有充分告知的情况下签署的,而且当事人理解能力可能受限,那么有撤销的可能。”
我看着大舅,“我们不会去争房,我们争的是老人的出路。”
我看着姥爷,“你愿意怎么安排,我们尊重你。”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慌乱消退了一点,“我不去住那个高楼房,我在里面憋得慌。我就想在你们几个家里轮着,看看孩子,看看孙子。”
“那就轮着。”妈妈说,“按顺序排,别谁临时甩锅。”
“但是……”大舅看了一眼小姨和小舅,显然不情愿。
“但是你们建的那些原则,难道不怕有一天倒在你们头上?”妈妈反问,“今天你们吃红糖,明天也可能吃苦头。”
她手指着那份纸,“签,或者上法院。”
最终,他们签了意向。
大舅签名时脸色铁青,小舅有点漫不经心,小姨写了自己名字,笔画挣扎了一下。
“后天调解室见。”我收起纸。
“到时候别再说我们逼你们。”爸爸提醒。
“我们什么时候逼你们了。”小姨翻白眼,“你们一家人一个样,说出来的话真顺。”
走出门,我站在电梯口,突然觉得腿软了一下。
妈妈把手按在我胳膊上,握了握,“辛苦。”
“不辛苦。”我摇头,“应该的。”
我们一起出了小区,太阳刺眼,街上有人拉着年货回家。
姥爷在我们身后慢了一步,低头看着地砖,一步一步。
回到家,时间过得很慢。
第三天我们去了调解室。
镇司法所的调解员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方方的,说话慢。
他先听我们说,点点头,又问了姥爷,“老人家你的意思呢?”
“我不想给孩子添麻烦。”姥爷说,“可我年纪大了,自己一个人住,做饭不行,烧水有时候忘了关火。”
他这两行字,像在纸上写了一滴泪。
调解员叹了一口气,“按照法律,赡养义务要共同承担。你们签个协议,明确每个人的责任,避免后面起纠纷。”
他又看向大舅,“你们要尊重老人的权利,拆迁的东西你们分了,老人不能被边缘化。”
“政策是政策。”我插话,“人心是人心。”
调解员笑了一下,“对,人心也是政策外的点赞或骂。”
协议一条条敲定。
轮流照料,每家一个月,特殊情况提前提出申请,未提前提出视为放弃,放弃的一方需支付另一方当月的费用。
医疗费用按比例摊,重大疾病启动临时会议,按收入和资产重新评估摊派。
任何一方拖欠两个月以上,另一方有权通过法律途径追偿,拖欠一方承担诉讼费。
姥爷的养老金存入他本人的账户,取用需本人大拇指指纹确认,避免他人代领。
调解员写得很细,细得让每一个钻空子的缝都被堵上。
我们都签了字,调解员盖了章。
“还有一件事,”妈妈从包里又拿出那份“自愿放弃”的复印件,“这个条款,我们希望予以撤销。我们会通过法律途径提起撤销申请。”
大舅黑着脸,“你们还不放手。”
“这不叫不放手。”妈妈说,“这是帮爸把手拿回来。”
调解员点头,“这件事另案另办。”
我看着姥爷,他在签名的时候,手没有抖。
那个临时达成的安稳,像在风里插了一面旗。
我们回到家,家里突然像焕了肤。
妈妈做了菜,土豆炖牛肉,味道咸香,汤汁浓。
姥爷坐在餐桌末端,吃得很慢,吃一口就抬头看我们一下。
“爸,吃这个。”妈妈给他夹了一个红烧肉。
他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像是有光爬出来,又缩回去。
“你不要以为我心软。”妈妈说。
他说:“我知道。”
“我只是……”她停了一下,“只是想把该守的东西守住。”
过了两天,轮到小姨家。
她来接姥爷,穿了一件红色羽绒服,背后还写着一个英文牌子,发音我看不懂。
“走吧爸。”她说。
姥爷站起来,拿起那个破布包,妈妈叫住他,“那个包你拿着像讨饭的。换了。”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新的旅行包,黑色的,结实。
“把衣服装进去。”她说,“别让他们看了笑话。”
姥爷低头笑了一下,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老了,眼光坏了。”
我把东西塞进去,又把他的病历夹在侧兜。
他哆嗦着说:“这个拿着干嘛?”
“看病用。”我说,“不要总抓瞎,还有那张意向书复印件也在里面。”
他点头。
“还有,”妈妈把一个红色封皮递给他,“这是卡,密码你自己设。”
她翻出一个纸条,“不要随意告诉别人。”
姥爷接过,连连点头,眼眶有些润。
小姨站在门口,有点不耐,“走吧走吧,我还要去接孩子放学。”
我们把他送到楼下,看着他们上了车。
我和妈妈站在寒风里,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
“这事算过去了?”我问。
“过不去。”妈妈说,“过去的是一种方式,过去不了的是一种伤。”
她眼睛看着远处,“但人要向前看。”
那之后,事情按着协议走了两轮。
我们每月把钱按时打到共同账户,姥爷在我们家、小姨家、小舅家轮着住。
大舅那一轮,出了点事。
原本安排好的时间到了前一天夜里,大舅突然打电话,“我单位出差,去外地一周,这次轮到你们了。”
“走不了的事早说。”爸爸把电话开了免提。
“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大舅说,“你们多担待。”
“按协议,你们要支付当月费用。”我说,“我们可以临时顶,但你们必须把钱先转过来。”
大舅沉默了一下,“行。”
当晚,他在群里转了两千过来,备注写着“赡养费”。
我看着那两个字,心里复杂。
可就在我们以为一切在变好的时候,更大的事来了。
拆迁回迁房的产权证下来了。
这天午后,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你好,是某某某的家属吗?”对方声音软,“我是房产中心的工作人员。你们家老人的那套回迁房,因为产权登记姓名和之前协议不一致,需要来核验一下指纹和签字。”
“哪个老人的?”我怔了一下。
“你们家老人,某某某。”她说了姥爷的名字。
“哪个房?”我问,心里“咯噔”了一下。
“回迁房一号。”她说,“目前登记的产权人为大舅和老人两个人,但我们的系统里显示之前提交的‘自愿放弃’是放弃老人居住权和收益权的,如果有争议,需要到现场进一步确认。”
我手心出汗,赶紧问:“什么时候去?我们带老人过去。”
“明天上午。”她说,“带上身份证,户口本,之前的协议复印件。”
挂了电话,我心里像滚了柱子。
我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她拧紧了眉,“大舅在这件事上装得很轻松,原来在这儿等我们。”
她打给了大舅。
“喂,”他那边收拾东西的声音很大,“有什么事?”
“房产中心打电话。”妈妈说,“明天去核验。”
“去吧。”大舅说,“核什么验啊,都是之前弄好的。”
“弄好了还能让我们去?”我忍不住。
“那你们去吧,我忙。”他挂了。
晚上,妈妈拿出那份复印件,用手指在“自愿放弃”的那行字上按着,眼神像要把纸屑磨出来。
“明天见分晓。”她说。
第二天一早,我们带着姥爷去了房产中心。
那里人很多,大厅里冷风顺着缝钻,依然冷。
我们取了号,坐在椅子上等。
姥爷两只手交叉抱着,指尖发白。
“我怕啥?”他突然喃喃。
“你怕什么?”妈妈转头。
“我怕你们为我闹起来。”他说,“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妈妈轻轻地说,“错在你一把年纪了还学不会保护自己。”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像有喜又像有悲。
轮到我们时,柜台里的姑娘戴着眼镜,笑容公式化。
“请出示证件。”她说。
我们把证件按顺序递上去。
她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眉头动了一下,又敲。
“怎么了?”我问。
“你们这套房的产权登记,在备案里有一份老人自愿放弃居住权的说明。但是同时我们又收到了老人作为产权人之一的登记申请。所以……我们需要老人本人现场确认,是否同意放弃。”
“不同意。”妈妈抢着说。
姑娘抬头看了看她,又看向姥爷,“老人家,您理解吗?您同不同意放弃?”
姥爷张了张嘴,眼睛看了我们一下,像在求助。
“这件事我们建议另行起诉撤销,”姑娘收了笑,“我们只能按照手续走。”
她递给我们一个表格,“这个是现场确认,填写后按指纹。”
“我们不签。”妈妈拿过表格,“我们不会在这种状态下让老人再按一次手印。”
“那您可以走撤销程序。”姑娘把一个流程单递给我们,“这个流程需要准备材料,包括当时签署时的证据,证明老人未充分理解或被误导。”
我们拿了纸,走到墙角,风从门口挤进来,吹得纸哗哗响。
我看着那张流程单,有一行小小的字写着:撤销期限为知道或应当知道之日起一年内。
我心下一沉。
“我们得快。”我对妈妈说。
她点头,眼睛里那轮刀又亮起来。
“我去找那天的见证人。”我说,“你去找那天你在门外等的那些人,谁看到谁说了什么,让他们出来说句话。我们拿证据。”
“我去找那个梁姑娘。”妈妈说,“她虽然离职,但她愿意说。”
姥爷站在我们旁边,一会儿看看左,一会儿看看右,像个孩子。
他把手伸进包侧兜,摸出来一个纸袋,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他用了好多年的小本子。
翻开,头一页写着:老伴去世的日子,四年前。
第二页写着:大舅搬家的日子,三年前。
再往后,写着:拆迁协议签字的日子,去年腊月初八。
那一页上,有一个红指纹,重重按着,旁边的笔迹歪歪扭扭,写着他的名字。
他用食指点了一下那个指纹,抬头看着我们。
“你们说,我那时候糊涂吧?”他小声问。
妈妈看着他,不说话,过了很久才说:“你不是糊涂,你是被自己的软心绕住了。”
她伸手摸了摸那段红印,指尖停在那儿,像停在一块烫铁上。
我们走出房产中心,阳光刺着眼。
风还是冷。
我的手机震了一下,“今天你们去干嘛?不就是个手续嘛。别闹得人尽皆知。”
我把手机屏幕亮给妈妈看。
她没有接我的手机,只抬头看着街对面。
一辆公交车缓缓进站,停下。
车门“嘶”的一声打开,几个人从车上下来,缩着脖子。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姥爷牵着我在老槐树下等公交,阳光穿过树叶,斑驳地落在地上。
他用手遮着我的眼睛,说:“别看太阳,刺眼。”
现在,我觉得我们就站在一束刺眼的光底下,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需要看得清。
晚上回到家,妈妈把东西摊开,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证据清单。
她写字不漂亮,但有力。
她写上:拆迁那天在门外的邻居王婶,电话多少;拆迁办梁某,电话多少;签字当天出入门的物业监控,申请调取;老人眼疾诊断证明,医院出具;意向书签字照片,调解室复印件。
她一条条写,我看着她的字,心里渐渐安静下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干这个?”我问她。
“被逼的。”她不抬头,“人到我们这份上,谁不是被逼着学会。”
爸爸从厨房端来一盘豆角,“先吃饭。”
姥爷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两根,又放下,抬头看着我们,“我会惹你们麻烦吗?”
“是麻烦。”妈妈说,“但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她转头看着我,“你看清了吧,亲是亲,账是账。”
我点头。
在我们忙碌跑证据的第三天,事情突然有了变数。
小舅给我打电话,语气急,“你快回来,爸在我们家摔了。”
我手里的文件袋“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纸散了一地。
我绕过市场,冲到小舅家,心里一片乱。
姥爷坐在靠椅上,额头上一个青包,小姨用热毛巾敷着。
“怎么摔的?”妈妈的声音有些抖。
“他起夜,没开灯。”小舅说,“我那天加班晚,媳妇睡得死。”
“你们家的夜灯呢?”我忍不住爆了一句。
“坏了。”小舅低头,“第二天就修。”
“第二天?”妈妈冷笑,“他头都起包了。”
她拿过毛巾,轻轻给姥爷按,眼睛红着,“疼吗?”
“不疼。”他挤出笑,“我这头硬。”
我想把那口火咽下去,吐进去,又堵在喉咙。
最后还是调解员那句,“有制度就按制度”的话,把我们拽了回去。
“我们先把安全清单也写上。”我说,“轮到谁,谁必须做到的安全事项,夜灯、扶手、防滑垫,写清楚,检查一遍。”
我们回去写了,四条。
但就在我们以为一切又回到轨道上时,一条消息在亲戚群里炸了锅。
有人发了一张照片,是大舅的朋友圈。
他站在回迁房的客厅里,笑得很开,后面是新的沙发,新的瓷砖,新的窗帘。
配文是:“奋斗十年,终于有了自己的窝。”
有人夸:“恭喜恭喜。”
有人点赞。
小姨说:“哎呀,好漂亮。”
我看着那张照片,手心发凉。
“自己的窝?”妈妈发过去,“你自己一个人的?”
大舅很快撤了那条朋友圈。
但照片已经截下来了,像石头一样丢在我们每个人心里。
他给妈妈发了一个语音,我打开,里面是他有点烦躁的嗓音:“我那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别上纲上线。房产中心怎么弄是他们的事,我们还没拿证呢。”
“拿证之前,你就已经把家具搬进去了。”妈妈回了过去,“你心里有数吧。”
她握着手机,手指用力,指尖发白。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
半夜起来,客厅里一片圆润的光,是月光。
我看见妈妈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靠枕,头靠着沙发背,眼睛盯着窗外。
她又瘦了。
她这半年像在飞一架紧绷的风筝,手里的线一直硬,不敢松。
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她没看我,“我昨天想了一夜,我这辈子,对他们到底是什么?”
她没等我回答,“是救火的,是垫背的,是随叫随到的。”
她笑了一下,“我有一天就想,我干嘛呢。”
我没有说话。
“我不是不要他们。”她又说,“但我不能要了他们不变,我也被他们变。”
她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光,也有水,“你说我这么说,对不对?”
“对。”我说。
“那就这样。”她像是把一块大石头搬到地上,“接下来,就按程序走,依法。”
第二天,我们把撤销申请提交了,盖章,排队,等号。
我们把所有能抓到的证据都装订好。
几天后,法院发来受理通知。
那张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我们每个人都仔细看了好几遍。
这事儿在亲戚圈里传开,五花八门的说法都有。
有人说我们丢老脸,有人说我们就是去抢房。
也有人说我们算是给别人长了脸:闺女也不是泼出去的水。
村里的王婶在电话里骂:“我看你们这些舅一家人,就是欠收拾。”
她骂得粗,我听着却有一种奇怪的安慰。
姥爷搬回我们家的那一晚,我给他铺床,被子里热乎乎。
他看着屋顶,“你妈小时候,爱躲在床底下,拿一根木棒打腿,打了自己又心疼。”
我笑,“她现在更会打别人腿了。”
“她打的不是腿,是理。”他叹了一口气。
我们家的钟一直走着。
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带,拉得很长,很紧。
我知道,前面的路还长。
撤销案不知结果会如何。
赡养的轮转也许还会有风波。
而那套回迁房,像一块骨头,横在谁都咽不下的喉管里。
第三个月初,调解员给我打电话,说:“对方提出调解,他们愿意在回迁房登记里把老人的居住权明确写上,而且愿意追加一笔老人专项费用。”
我愣了一下,问:“这是他们的意思吗?”
“应该是。”他笑,“法律这东西,虽不是刀,但能把一些人在心里划开一道口子,让他们看清自己。”
我挂了电话,对妈妈说了这事。
她没喜,也没怒,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看他们说到做到。”她说。
就在我们等待那次调解的时候,姥爷那本旧小本子露出了另一行字。
那是更早的一个笔记,上面写着:小外孙出生,去看,买了一斤红糖,一斤鸡蛋,一条红布。
笔迹左边歪着一个小笑脸。
我看着那个笑脸,鼻子有一点酸。
那天晚上,在灯底下,我把那几页复印了,装进了另一个透明袋子。
我想,我要把这一袋给法官看,还要给每一个说“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的人看。
要给他们看一看,这些年这个“水”都浇过谁的田。
我以为故事往好的方向走,便可以慢下来。
但就在调解的前一天,大舅发来一条消息:“明天我不去了。”
妈妈的脸色一变,“为什么?”
“我出差。”他给了一个很长的定位,是机场。
“你要是走,我这边申请法院强制。”妈妈回。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大舅发来一个耸肩的表情。
妈妈笑了一下,把手机关了。
“那我们自己去。”她说。
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像一支拉满弦的箭。
是一支射出去,就不回头的箭。
我打开那本“证据清单”,又在最末一行写上:调解未到场,记录在案。
我的笔划过纸面时,窗外有风掠过,吹动了窗帘。
我抬头,听见我的心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那声音里,有怒,有决,有一点点藏着的怕。
我知道,每个人的耐心,像一根弦。
拉久了,就会断。
就像现在,妈妈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明天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在你大舅的门口贴一张纸。”
“什么纸?”我问。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很冷的光,一字一顿,“起诉书副本的送达回执。”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我们彼此看了一眼。
爸爸把门开了一条缝。
门外站着一个人,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脖子里围着围巾,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他抬起眼,冲我们笑了一下,那笑有点僵硬,“你们好,我是某某律师事务所的,受某某委托,来送达一份内容。”
他的手把那个信封递过来。
我接过,感到纸片割着手指,冰凉冰凉。
我低头看,信封上用黑笔写着几行字:律师函,关于要求停止对某某名誉构成损害的行为,以及就拆迁协议提出无理诉求的声明。
我抬头,眼前的那个人还在笑,仿佛只是送了一份外卖。
我能感觉到身边妈妈的肩膀轻微抖了一下。
她没有退,也没有接,他放在了我们手里。
她沉沉地“嗯”了一声。
然后,空中像有什么东西,啪地断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