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若兰(已完结)
发布时间:2025-10-18 18:14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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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的风,裹挟着碎雪,刮在脸上像刀子。
我是顾景轩明媒正娶的夫人池若兰,但从不知道我的夫君还有温柔的一面。
直到那天我看到……看到我的夫君顾景轩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大氅披在苏月柔身上,眼神是我从未得到过的温柔。而苏月柔,依偎在他身侧,楚楚可怜,眼角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景轩哥哥,都是月柔不好,竟把你送的簪子失手掉进了湖里……”她声音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景轩拍了拍她的手背,一抬头,看见我,那温柔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不耐烦。
“你来了。”他语气淡漠,“月柔的簪子掉湖里了,你去捞上来。”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顾景轩,你明知我感染风寒,大夫说受不得一点凉……”
他眉头紧皱,打断我:“这里只有你会凫水。而且,方才不是你突然出现惊叫,月柔也不会失手。归根结底,是你之过。”
荒谬!我何时惊叫?分明是苏月柔自己故意丢下去的!
苏月柔适时地扯了扯顾景轩的袖子,声音怯怯:“景轩哥哥,算了吧……湖面都结薄冰了,太危险了……姐姐身子不适,都是月柔的错……”
她越是这般,顾景轩的眼神就越是冷硬。他看向我,目光如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公正”:“池若兰,你父亲构陷忠良,害得月柔流放,苏家满门离散。如今,只是让你捞支簪子,补偿月柔一二,你便这般推三阻四?”
又是这样。无论对错,最终都会归结到我父亲身上,归结到我欠他们苏家的。
寒意从脚底窜上,比这数九寒天的风更刺骨。
我看着他那张英挺却冷漠的脸,曾经让我心动的眉眼,此刻只剩下刻骨的疏离和偏见。
他身后的亲卫上前一步,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周围的下人皆垂首敛目,无人敢为我发声一片寂静里,只能听到我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和苏月柔那压抑的、得意的抽泣。
最后一点期望,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彻底粉碎。
我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沙哑而凄凉。
“好,我去。”其实,我就算不去,他也会让人推我下去的,因为苏月柔见不得我好过。
我推开试图阻拦的云袖,我的丫鬟云袖是唯一真正关心的人了。
我一步步走向湖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浑身都在发颤。
湖面的薄冰映着灰白的天光,像一张噬人的巨口。
我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顾景轩最后一眼。我想看看,这个我嫁予三年,小心翼翼爱慕了三年的男人,此刻眼底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忍。
没有。只有不耐,和催促。
心,彻底死了。眼中的光,熄灭了。
我深吸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纵身跃入了那片冰湖。
“夫人!”云袖撕心裂肺的哭喊自身后传来。
噗通——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钢针,瞬间扎透肌肤,直刺骨髓。厚重的冬衣浸了水,变成沉重的枷锁,拽着我往下沉。
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寒气顺着口鼻涌入,呛得我几乎窒息。四肢迅速僵硬麻木,每一次划水都艰难无比,每一次挣扎都耗尽了力气。
冰碴子划过脸颊和手臂,带来细密的疼痛。
而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我竟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岸上传来苏月柔矫揉造作的声音:“景轩哥哥,姐姐她不会有事吧?月柔好怕……”
以及顾景轩那模糊却依旧清晰的回应:“她既善水,便是装样子给你我看,不必理会。”
不必理会。四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将我彻底打入无间地狱。
我在冰冷的湖底摸索着,那支玉簪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和痴心。终于,指尖触到了那冰冷的物件。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浮出水面,将那只簪子奋力扔到岸上,落在顾景轩脚边。
玉簪完好无损,在雪地里泛着冷冽的光。
而他,只是瞥了一眼簪子,然后弯腰捡起,细心擦拭干净,亲手为苏月柔重新簪上,温声说:“找到了,没事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我一眼。
仿佛我只是一个替他心爱之人打捞失物的,无关紧要的工具。
剧烈的咳嗽袭来,喉间涌上腥甜。我被云袖和几个不忍心的婆子七手八脚地拖上岸,浑身湿透,狼狈得像条濒死的狗。
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冷得失去了知觉,唯有心口那片,还残留着被生生撕裂的、滚烫的痛楚。
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看到的,是顾景轩拥着苏月柔转身离开的背影,和他那句飘散在风里的,轻飘飘的吩咐:
“送夫人回去。真是……尽会添麻烦。”
我被抬回院子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几日不退,咳出的痰里都带着血丝。
老大夫诊脉后,连连摇头,对顾景轩说:“侯爷,夫人本就体寒,此次寒气入髓,伤了根本……日后,不仅于寿数有碍,恐怕……于子嗣上也会极为艰难。”
顾景轩站在门外,我听不清他回了什么。
或许,他根本不在意。
后来,云袖哭着告诉我,侯爷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去了苏姑娘的院子安慰受惊的她。
看啊,他永远都知道谁更需要“安慰”。
在我缠绵病榻,咳血不止的日子里,他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只在某天,透过窗棂,我听见他对管家冷声吩咐:“看好她,莫要再让她出去惹是生非,若是月柔因此内疚伤身,我唯她是问。”
眼泪也早已流干。顾景轩,从今天开始,我不要再爱你了!
我的院子,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只有云袖偷偷从府外请来的老大夫,每次诊脉后都摇头叹息:“寒气已伤根本,需得静心温养,切忌再受刺激,或可延年……”
延年?我听着窗外苏月柔故意拔高的、与顾景轩笑语盈盈的声音,只觉得讽刺。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
苏月柔竟纡尊降贵,来“探望”我了。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软银轻罗百合裙,与我屋内陈旧的摆设格格不入。她挥退云袖,独自坐在我榻前,脸上挂着温婉无害的笑容,眼底却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她声音轻柔,“景轩哥哥很是挂念你呢。”
我闭目不语,懒得与她做戏。她也不恼,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如毒蛇吐信:“妹妹今日来,是想谢谢姐姐当年的‘救命之恩’呢。”
我猛地睁眼。她笑了,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炫耀:“说起来,真是缘分。当年景轩哥哥在边关遇险,若非我‘恰好’救了他,又怎会有今日的姻缘?”
我的心脏骤然紧缩。
她俯身,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其实,那个冒死穿过封锁线,跑去西北大营报信的小丫头,是你吧,池若兰?”
“可惜啊,”她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腕上的玉镯,那是我当年作为信物,让信使带去给顾景轩的!“你派出的那个信使,半路就被我苏家的人截住了。消息,是我父亲派人送的;信物,自然也就成了我的。”
她指了指自己发间那支我拼死从湖里捞上来的玉簪,又晃了晃手腕:“你看,景轩哥哥认定了是我。他说,这玉镯和玉簪,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原来如此!原来我当年的一片痴心,九死一生,竟是为她人做了嫁衣!
我所承受的一切冷遇、折磨、偏见,都源于这场卑劣的窃取!
怒火与恨意如岩浆般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我的喉咙。我死死攥住身下的被褥,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苏月柔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笑容愈发甜美:“姐姐,你知道冰湖的水为什么那么冷吗?因为那是我特意为你选的,风水宝地。你没死成,真是可惜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语气轻快:“不过没关系,景轩哥哥的心在我这里。你,和你那该死的父亲一样,都只配烂在泥里。”
她袅袅婷婷地走了,留下满室令人作呕的香气,和一个被彻底摧毁了过往认知的我。
恨。滔天的恨意取代了所有的悲伤和绝望。
我不再咳了,也不再觉得冷。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在我心底点燃,支撑着我坐了起来。
“云袖。”我唤来心腹侍女,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帮我做几件事。”
我要知道,当年信使被截杀的真相;我要拿到苏月柔冒名顶替的证据;我要让顾景轩,亲眼看看他捧在心尖上的,是个什么东西!
我现在清楚了,顾景轩是把苏月柔当成了救命恩人才对她好的。如果换成我,他也会对我好,但我不稀罕了。他这样的人,不值得,就当我那年救了一只牲畜。
在我寻找真相的过程中。我结识了他,裴明渊。
裴明渊的出现,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密不透风的复仇计划里。
他是齐王,身份尊贵,却总是带着几分闲散不羁。他曾与我兄长是同窗,少时我们有过几面之缘。在我大婚时,他还曾送来贺礼。
他不知如何得知了我的近况,竟冒险派人暗中接触了云袖。
在一家隐蔽的茶楼雅间,我见到了他。
他没有丝毫客套,直接递给我一叠密函:“池姑娘,令尊当年弹劾苏家贪污,证据确凿,并非构陷。相反,苏家与朝中某些势力勾结,罪孽深重。顾景轩……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选择了对他最有利的局面。”
他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坦诚:“至于当年的救命之恩,本王恰好在西北有些旧部,找到了当年真正的传信兵,他重伤未死,一直隐姓埋名。人证,我可以给你。”
我握着那些沉甸甸的纸张,看着他,喉头哽咽,半晌才道:“为何帮我?”
裴明渊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寒冰:“因为,明珠不应蒙尘。”
他没有趁人之危,没有怜悯同情,他给了我最需要的东西——尊重和力量。
计划,悄然展开。我利用裴明渊提供的线索和人脉,暗中搜集了更多苏月柔与其家族残余势力来往、甚至试图窃取侯府机密卖给敌方的证据。
同时,我让云袖悄悄变卖了我所有的嫁妆首饰,换成了银票。
时机终于成熟。
我回到那座冰冷的院子,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掺了特殊药物的柴火。
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我听着外面传来的惊呼声、救火声,在裴明渊派来的高手接应下,从早已探查好的密道悄然离去。
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我埋葬了的过去。
翌日,靖安侯府对外宣称,夫人池氏因旧疾复发,不慎焚于院中,尸骨无存。
我拜托下人把我留给顾景轩的东西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一封“弃夫书”。
“顾景轩:
昔年冰湖一诺,原是我眼盲心瞎。
你视若珍宝的救命恩人,不过是窃我之功的蠹贼。
你坚信不疑的构陷之词,不过是护你权位的遮羞布。
恩已还,情已断。以此发为证,你我夫妻,犹如断发,永无续期。
——池若兰,绝笔。”
当顾景轩颤抖着手,读完那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般的文字时,听着裴明渊“恰好”派人送来的、关于当年真相的完整证词和人证物证时——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若兰——!!!对不起,我错了!“
可惜,我已经听不见了。
3
三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曾经在靖安侯府后院咳血等死的池若兰,已成了名动京华的“清尘夫人”。
凭借裴明渊初始的支持和我自己的手腕,我的商号“锦绣坊”遍布大江南北,丝绸、茶叶、药材生意甚至做到了海外。我赈济灾民,开办女学,连圣上都曾亲口赞誉“清尘夫人,女中陶朱”。
曾经权倾朝野的靖安侯顾景轩,在三年前那场“丧妻”变故后便一蹶不振。他辞去了军中要职,终日酗酒,形销骨立,靖安侯府也因此日渐没落。关于他“疯魔”了的传言,甚嚣尘上。
而齐王裴明渊,这位昔日的“闲散王爷”,却在几次朝堂动荡中展现出惊人的手腕与忠诚,如今圣眷正浓,是诸位皇子都不敢小觑的人物。
我与裴明渊,是合作伙伴,是知己好友,也是在朝夕相处中,自然而然走到一起的眷侣。他懂我的坚韧,我知他的抱负。他从未因我的过去而有丝毫芥蒂,反而将我视为并肩同行的伴侣,尊重且爱护。
宫宴,便是我们关系公之于众的最佳场合。
那夜,皇宫内灯火璀璨,百官携眷出席。我身着流光锦裁制的宫装自信出场。
裴明渊一身亲王常服,玉树临风,他执着我的手,在无数或惊艳、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中,缓步走入大殿。
所到之处,皆是窃窃私语。
“那位就是清尘夫人?好生气派!”
“她身边是齐王殿下?他们竟……”
“听说她以前是……靖安侯的……”
话音未落,便被旁人打断,眼神微妙地瞟向大殿一角。
我顺着目光看去。顾景轩就坐在那里。
他瘦得几乎脱了形,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曾经的英武霸气被一股沉沉的死气取代。唯有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他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像是将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声在一片丝竹声中格外刺耳。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三人身上。
顾景轩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朝我冲来,带倒了案几,杯盘狼藉。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狂乱,声音嘶哑破碎:
“若兰……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
他伸出手,想抓住我,却被裴明渊上前一步,严严实实地挡在我身前。
裴明渊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顾侯,请自重。你惊扰到本王的未婚妻了。”
未婚妻!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顾景轩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明渊,又看看被裴明渊护在身后、面色平静无波的我。
“未……未婚妻?”他喃喃重复,猛地摇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不可能!若兰是我的妻子!她是我的夫人!”
他试图绕过裴明渊,眼神近乎哀求地看着我:“若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当年是我不对,我眼瞎,我糊涂!苏月柔那个毒妇,她骗了我!我已经把她……”
“顾侯爷。”我淡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我从裴明渊身后微微探出身,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暖手炉,与三年前跳下冰湖的刺骨寒冷形成鲜明对比。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痛苦扭曲的脸上,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疏离的淡漠。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我语气轻缓,却字字清晰,“你的月柔姑娘体弱,见不得风,你当年不是最紧张她么?还是回去好生照顾……哦,我忘了,她好像已经不在了。”
我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嘲弄的疑惑表情:“毕竟,她才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吗?那玉镯,可是‘铁证’呢。”
“噗——”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景轩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我每说一句,就像在他心上剜一刀。他踉跄后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年他有多偏袒苏月柔,此刻就有多打脸;他有多坚信那份“恩情”,此刻就显得有多愚蠢。
裴明渊适时地揽住我的肩,姿态亲昵而保护,对顾景轩,也是对满殿的权贵宣布:“三日后,本王与清尘夫人大婚,届时,还请诸位赏光。”
就在这时,一个疯疯癫癫的身影突然冲破侍卫的阻拦,扑了进来——竟是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苏月柔!,后来才知是裴明渊暗中操作,让她“恰好”在此刻出现。
她指着顾景轩,又哭又笑:“哈哈哈!顾景轩!你后悔了?可惜啊!池若兰不要你了!她现在是齐王妃了!你活该!谁让你当初为了我,逼她跳冰湖!谁让你信了我的话,不信她!”
她转而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怨毒:“池若兰!你凭什么!凭什么还能活得这么好!我诅咒你——”
她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我刺来!
“小心!”
电光火石间,顾景轩下意识地上前阻挡。
“噗嗤——”
匕首没入了他的腹部。
而裴明渊的侍卫也迅速反应过来,一刀结果了状若疯魔的苏月柔。
大殿上一片混乱。
顾景轩捂着伤口,缓缓倒下,鲜血从他指缝间涌出。他躺在地上,眼睛却仍死死地望着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和一丝……释然?
“若兰……对……不……起……”
他喃喃着,眼神逐渐涣散。
我站在裴明渊身边,垂眸看着这一幕,心中无悲无喜。
他最终用这种方式,偿还了当年的债。
我与裴明渊的大婚,轰动全城,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后来,我生下一对龙凤胎,聪明伶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我的“锦绣坊”成了皇商,我也成了民间女子争相效仿的传奇。
而靖安侯府,彻底败落。顾景轩重伤后缠绵病榻,不出一年便郁郁而终。
京城里流传起新的故事:齐王妃沈氏,是靖安侯顾景轩一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是他自己,亲手将她推开,拱手让予他人。
偶尔,在某个雪天,裴明渊会为我拢紧狐裘,将暖手炉塞入我手中,温声问:“还冷吗?”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笑着摇头,将手放入他温暖的掌心。
“有你在,再也不冷了。”
前尘如冰湖寒梦,已然彻底苏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