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在外养了人,我骗他签了和离书,知县:娘子,你这婚书本就是假的
发布时间:2025-10-26 05:40 浏览量:1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接上文,夫君在外养了人,我骗他签了和离书,知县:娘子,你这婚书本就是假的,前文点击头像进入主页合集查看)
第14章
我早已想过,再次见到周赫渊会与他敌对。
却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此刻,周赫渊穿着玄色的铁甲,墨发高束,眉眼冷倦。
室内仅剩我们两人,他瘦了很多,原本就深邃的眼眶多了丝疲态。
他幽冷的眸子紧紧盯着我的伤口,箭伤擦肩而过,只是擦破了皮,没有大碍。
室内冷寂,半晌,他才冷声开口。
“我是该叫你阿雨还是该叫你宋大当家?”
我斜睨着他,很平静地倒了杯茶水,放到嘴边吹凉:“那我该怎么叫你?金吾卫统领我的夫君周郎,还是该叫你淮阳王?”
他幽深的眸子冷了下去。
“阿雨,你不应该假死骗我,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本王过得……”
他语气激动起来,却在望向我的那刻欲言又止。
我把杯子一砸,滚烫的茶水瞬间飞溅。
“周赫渊,我不假死怎么能逃出来?”
“我只是平民百姓,结果呢,等我的是鞭刑,是忠心护主的百岁被杀,是我无辜入狱。”
“周赫渊,你告诉我,继续留在你的身边我会是什么下场?”
原以为再次见到他,我能波澜不惊。
可此刻,我心底的酸涩还是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他起身拽住我的手想往他怀里拉。
“阿雨,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这件事,他辩无可辩。
离开他的一个月,我听说他多了个以王妃之礼葬之的侧王妃,也听说他为了打探我的消息,在路上差点被匈奴杀害。
此刻,他更是红透眼眶拽住我的手,语气也软了下来。
“阿雨,你和我回王府好吗?从此我只会有你一个王妃,我已经与那赵……”
我猛地挣脱开他的手,下一瞬二当家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语气冷漠又疏离,冷声打断了他。
“淮阳王,如今你是官,我是匪,你我之间早无可能。”
我喉间有些沙哑,强逼着自己平静开口:“王爷奉旨剿匪,而我便是盘踞黑风寨的匪首,我与王爷,此后只会兵戎相见。”
周赫渊喉结滚动,声音带着难听的沙哑:“阿雨,你宁愿当山匪也不愿当我的王妃吗?”
我接过二当家手中的剑,剑身发抖地抵在周赫渊脖颈上,渗出丝丝血迹来。
“我宁当山匪,也不愿当王爷的妻,活在欺瞒与谎言中。”
只这一句,让他的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愣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此时,山风呼啸,夜里怕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我知周赫渊短时间不会攻黑风寨,于是冷声吩咐二当家:“将王爷送回山下吧。”
二当家一愣,出言劝阻:“大当家,这般背信弃义之人若是你将他放回,我们黑风寨不会有安宁生活了!”
我拧眉怒声道:“送回。”
若是周赫渊,我们尚有转圜余地,若换成其他人来,此刻我们的黑风寨早就夷为平地。
就在这时,二当家的兄弟伙匆匆跑了进来。
满脸笑意:“二当家,大当家的夫君现在洗干净了,要送到房里来吗?”
第15章
我心头一跳。
“夫君?”
周赫渊衣袖下的拳在发着颤,他死死地将脖颈抵在剑上,二当家愣住,剑锋跟着收了收。
“阿雨,你何时有的夫君?”
听着他这般的质问,我的心头怒气郁结。
“王爷,你已有明媒正娶的王妃。就连给我的婚书都是假制的,我与你并无半分关系,你我婚嫁自由,你现如今是以何种身份质问我?”
他身子瞬间颓败下来,只要提到此处,他无可辩解。
默了半晌,我遣人将他送出了黑风寨。
来到偏院,红烛燃着,床榻上一个俊秀的书生被五花大绑死死地绑着,此刻还在挣扎。
我微微叹息了声。
二当家怕我为周赫渊难过,便替我在山下寻些俊俏的书生说要给我绑来做压寨夫君。
劝阻过了,不想,还是送上来了。
我走上前去,从衣袖口掏出一柄匕首,刀光剑影,正想割绳。
那书生猛然抬眸,我微怔了瞬。
他胸前的素衫因剧烈的挣扎半敞着,肤若凝脂,竟比女子还要更魅惑,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狐眸。
整个房间瞬时寂静下来,只能听见嘶地一声,绳子落地。
我一眼认出,是林鹤归,传闻他与朝中权贵最是交好,却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我与他曾有过两次交集。
一次是盛阳大旱,我带着斗笠去帮助农民们秋耕。
我教他们灌溉知识,那时林鹤归正因烈日晕了过去,我笑着这般身子羸弱的权贵偏偏有颗济世之心。
第二次,是一个月前,我被污蔑入狱。
曾经受过我照拂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有林鹤归一人闯了县衙府。
他状告淮阳王妃滥用权势,要还天下以大义,要还蒙冤者清白。
这是我回到黑风寨后才听闻的。
他松绑后,第一时间就冲我破口大骂:“你这土匪头子,实在过分!是容貌,才会强抢男子?”
可在他陡然抬眸的那瞬,他的声音又渐渐弱了下去。
他严词厉色解释:“还请大当家放我离开,我在为一位故人服丧。世上无人记得她,但我该为她服丧三年。”
我轻轻嗯了声。
“公子不必担忧,是我手下兄弟不懂事叨扰了公子。我即刻会派人送你下山。”
林鹤归没有离开,走到半路便被重病的小微拦住去路。
他是大夫,承诺会为小微治好病再离开。
他成了黑风寨的红人,黑风寨没有大夫,每天找他看诊的人都排出了一里地。
他忙得不可开交,就是脾气有些臭。
若是不遵医嘱的,他直接开骂,无论老弱妇孺,或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日,刚听阿瑶讲了林大夫的趣事,说今日二当家去找他看男子隐疾,却被他当着众人的面指出要害:“二当家无孕是因与夫人从未有过房事,看的哪门子隐疾?”
我与阿遥捧腹大笑着。
二当家黑沉着脸冲进来灌了自己一大杯茶水。
将将喘匀气息就惊呼道。
“大当家……那淮阳王今日在宫门外被仗责了一百!”
第16章
我一怔,紧接着他又道。
“听闻是他违抗圣旨,说黑风寨并没有烧伤夺掠之事。圣上大怒,赐了他仗责一百。”
二当家说完,很小心地看了我一眼,生怕我会为此难过或是动摇。
我淡淡地捏了捏茶杯。
“还不去抓药?嚼的哪门子舌根?”
二当家羞红了耳根子,面容粗犷的他此刻胡子都轻颤了颤。
他看着站在我身边捂嘴轻笑的阿瑶:“好你个阿瑶,亏小爷我天天将你捧在手心,将你当做亲妹妹来看。”
等到阿瑶道了歉,他才离去。
房间里,只剩我和阿瑶二人。
阿瑶敛了笑意,面色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她拽着我的手腕。
“雨雨,你今日与我交个心。你对那淮阳王,是否还有感情?淮阳王他能为你抗旨,能为你承受仗责,我知他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自古男子本就是三妻四妾,纵他对你有所欺瞒,雨雨你如此割舍你们的感情,你日后当真不会后悔吗?”
我眸色微微动了动。
“阿瑶,我知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可我一开始便与他说过,他若娶了我这一生便只能有我,无论他是否欺瞒,他有旁的女子亦是事实。”
“阿瑶放心,我不会为他动摇,也不会再为他难过。”
话音刚落,黑风寨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赵玉如。
偌大的房厅中,寂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赵玉如轻声讽笑着,直接开门见山:“宋沐雨,你知道为何我原本不容王爷有外室,可见你第一眼,我又主动向他提议吗?”
见我疑惑不解。
她捂着帕子轻轻笑了起来:“你娘宋英榕是我阿爹的第一任妻子。”
听到这话,我脑子忽的轰鸣一声,呼吸也瞬间滞住。
阿娘几乎很少和我提过阿爹,只一再劝我莫要嫁入高门贵族,我便已然猜到阿爹的身份不简单。
我的表情让她瞬间得意起来。
“我娘原是外室,自古哪家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你娘却提着刀直接将我娘拖出了十里地,这般的蛮横,我娘深感羞愧,议论如刀割在她的身上。”
“于是她上吊了,阿爹自觉对不起小娘,这才将我扶为嫡长女。你娘也因此大着肚子带着你离开。”
“宋沐雨,我的亲妹妹。如今你成了那人人诟病的外室,这般的滋味如何?”
她面露狰狞,唇角勾起挑衅。
可我却只觉被哄骗着一生只一人的阿娘可怜,那以为遇到一生的救赎的外室女可悲。
“所以呢?你隐瞒了这么久的事现在来告诉我,是想等着我奔溃大哭还是希望我和你阿娘一样羞愧去死?”
“赵玉如,我什么都没做错,错的只是爱错了人。”
赵玉如疯笑着,说着最难听的话来辱骂我,我未曾理会,只是将她送回了赵府。
如今已是腊月,飞雪如絮。
我来到阿娘的坟前,阿娘曾提过,是因高门大院需要子嗣传承,阿娘成婚五年依旧没有身孕,阿爹便只能去找外室求得子嗣。
可那外室刚生下赵玉如,阿娘便有了孕。
多讽刺多可笑。
坟头草如今都已残败下来,我轻轻为阿娘扯去坟头的草。
“阿娘放心,女儿虽被欺骗被辜负,但女儿任山河移转,再不会回头。”
“从此女儿与周赫渊,只是陌路人。”
第17章
从阿娘的坟前回到寝房后,暴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我忽然想起从前每次下暴雨时,周赫渊都会火急火燎离开。
第一次,是我发烧需要人照顾,可他将没有喝完的药放在了床头,身骑赤马奔驰离开。
第十四次,是浓情蜜意,正到情之所至,他却忽然拔了身子直接离开。
第二十五次,是我的生辰,长寿面刚做到一半……
和他成婚三年,他足足抛下我九十六次。
暴雨越下越大,好像浇在那个在雨夜点着烛火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熬着,盼着他出任务能平安回来的宋沐雨身上。
一夜无眠。
阿瑶与我细细说了关于周赫渊的难处。
她说,周赫渊娶赵玉如是赵大人临终托孤,她说那般的恩情,能理解。
她说,我假死离开后,周赫渊几近疯狂。
她说,周赫渊与赵玉如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还说赵玉如有疯病。
我细细地听着,转身从妆匣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笺。
这封便是五年前赵大人给我的。
那时我内心无比纠结,又想知道我的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不敢违背阿娘说的不准与阿爹有联系的话。
于是,这张赵大人寄来的纸笺便一直藏在我的妆匣中。
那时,我不知这纸笺是何人所寄,更不知纸笺上面写着什么内容。
来人只说了句——是你阿爹写的,他说很抱歉。
我挣了挣酸涩的眸,缓缓打开纸笺,上面的字迹想来是临终所写,混着血迹。
“吾儿宋沐雨,阿爹愧对你与阿娘。可坐山为匪必会被剿之,阿爹实在担忧不已。阿爹替你寻了个好夫君,他人品敬重,爱民如子,定会善待于你。”
“阿爹这一生愧对于你,只求你一生顺遂,能被人珍之爱之。”
阿瑶凑过来,看着纸笺上的字迹,瞬间便红了眼眶。
“所以,赵大人临终托孤,说的那顽劣幼女,是你?”
我胸腔一片滞重,泪也随之滑落。
听送信的来使说,我的名字与生辰八字都在纸笺上写着交给了周赫渊。
可周赫渊那时悲悸不已,又逢阿爹只有一女,便先入为主地以为赵玉如便是他临终托孤之人。
阿瑶不知如何劝慰我,只轻轻将我抱入怀中。
“雨雨,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释然。我知你心中在意,更知你这些天刻意避之不谈是因你无法接受自己这三年喜欢的是那般背信弃义之人。”
“我将他的难处讲与你听,是因想让你心里好过些。”
这一刻,这些天强忍的难过随之崩塌,我靠在她的肩头,眼泪一滴滴地砸落在她肩膀上。
“阿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表面装得那般不在乎,背地里其实一想起这些事来就心如绞痛……”
阿瑶安慰着我。
“雨雨,这件事你准备和周赫渊说吗?”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走到烛火前,将那封带着血迹的纸笺缓缓燃烧。
我强扯开嘴角,可嘴角却往下,笑得苦涩又难看。
“都过去了,阿瑶。”
“我释然了,也放下了。”
第18章
那天过后不久,周赫渊来了。
暴雪几乎要将整个黑风寨淹没,纵是经年累月在山上奔袭的山匪们都下不去山,他是一脚一脚爬上来的。
我望着寨门口,积雪深重,他就直直地等在寨门口。
挺拔如松。
一如三年前他将全部身家交给我,说要娶我为妻那般。
只是如今,再没了当初的悸动。
阿瑶问:“雨雨,你真的不让他进来吗?”
我决然转过身子:“知道冷了,就会离开了。”
他性子倔强,和我一样。
只是我那般倔强的人,知道痛了,也离开了。
我接过二当家递来的暖手炉,转身回到了房厅中,余下的兄弟们纷纷为我不平。
他们一碗一碗喝着酒,二当家今日猎得一头野猪,正好给兄弟们加了餐,暖了身子。
“大当家,你这够豪爽才和前大当家你娘宋夫人一样。”
有些人嘴里的肉还没吃完,就急着开口:“就是啊,宋夫人抢上来的夫君玩腻了就丢,多有咱们黑风寨的做派。”
说话间,肉碎子掉在地上,引来大黄狗摇着尾巴舔干净了地上的肉碎。
我笑着,也给大黄盛了碗肉。
“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用过午膳而后是晚膳,门前那抹墨色的身影依旧挺拔。
他刚受了仗责,身体还未痊愈,如今被冻得伤口再度崩开,染红了寨门的雪。
我迟疑着,还是叫阿瑶将他带了进来。
他身体几乎都快僵硬了,面色惨白,墨色的衣襟还在往下滴着血。
我叫来林鹤归替他处理了伤口。
林鹤归一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骂着活该。
周赫渊见到他时,先是诧异,而后是震惊,再之后眸色越来越浓。
处理完伤口,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从衣袖里掏出那些我拿去当掉的珠宝,他声音发着颤:“阿雨,你去当掉的东西,我都给你赎回来了。”
那一件件,珍珠步摇,金珠玉簪,还有大婚时他亲手为我做的凤冠。
还是那样流光溢彩,我收到这些时也曾视若珍宝,每天都要仔细擦拭一遍,就连佩戴时都小心翼翼。
我想我的夫君每个月的俸禄都是那样低微,每天要做着怎样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才能为我买到这样好看的簪子。
我每每想到他花的钱都是在地狱里闯下来的,我就不忍。
我摇摇头:“王爷不必如此的。”
听到这句王爷,他眸色微微颤了颤,眼中浮现出苦涩来。
又掏出那根被我砸碎在牢狱中的血玉簪:“阿雨,这簪是我用心头血相融的,会护佑我们白头相守的。”
上面还有工匠修修补补过的裂缝。
他已经找了上好的工匠,只是玉碎便是碎了。
“王爷,血玉簪碎了便是碎了,裂缝哪怕缝补过了,那也是一条条裂缝。”
他知道我说的不是玉。
他愣住了,缓了好半晌才开口:“阿雨,我欺你瞒你,是我不对,可我也有……”
他的苦衷还没说出口,我就打断了他。
“周赫渊,那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的事于我而言只是一场幻梦,从此我只想做黑风寨的大当家。”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带着太后的懿旨来了黑风寨。
“宋娘子,太后娘娘有请。”
第19章
太后?远途而来只为见我一个土匪头子?
可我别无可选,匪斗不过官,更何况是这般权力之巅的人物。
我换了身干净衣裳,在太监的带领下,去了盛阳的皇家别苑。
太后寝宫里,檀香袅袅,烧着上好的炭,温暖如春。
太后坐在榻上,一圈一圈捻着佛珠,十分慈祥地凝着我。
“你就是宋沐雨?”
我跪伏行礼:“民女正是。”
太监端着供盘走到我面前,盘子上正是一杯酒。
太监用尖锐的嗓音对我说:“宋娘子,这是太后给你的恩典,快些服下上路吧。”
我不解,昂起头来:“不知民女犯了何罪。”
太后直直地坐起身子,用一种上位者的姿态睥睨着我,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我。
好半晌才说:“你无罪,怪只怪你是黑风寨的匪,怪只怪淮阳王那孩子爱上了你。”
提起淮阳王,她的语气忽然柔和了下来。
“那孩子是个可怜见的,他母妃一直苦等心爱之人还俗,那和尚终于还俗时,先皇醉酒有了他,他娘想掐死他,哀家也曾为难过他。”
“可社稷危难时,先皇不舍公主和亲,居然要拿哀家的母族侄女去和亲。只有他请战,说男儿尚在,哪有让女子去换一时平安的道理。”
太后走到我身旁,将我扶了起来。
“如今皇帝忌惮,淮阳王已是举步维艰。扫清匪寇是皇帝一直的心愿,纵这次淮阳王护下了你,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太后说得这话在理,我也的确想过黑风寨的以后。
我愣了瞬:“可太后娘娘,黑风寨的兄弟们大多都是被舍弃的奴仆,又或是被流放的贱籍,离开了黑风寨,他们如何生存?”
甚至有些人都没有籍贯,哪个县哪个乡会接收他们?
他们是被大荣舍弃的人,可他们何错之有,祖先犯了错,便要剥夺他们活下去的权利吗?
太后移开了眸子,没有理会我。
“宋娘子,哀家只是一个老太太了,没有心力管那么多。我只想让淮阳王好生活着,可只要你在,他就会一次次忤逆圣意。”
“你喝了这杯酒吧。”
说罢,几名太监蜂拥而上,强行掰开我的嘴。
我抬腿将几名太监踹翻在地。
太后怒了:“你要抗旨?”
紧接着门口就响起沉闷的鞭子打在肉上的声音。
随之响起的是周赫渊的声音。
“太后娘娘,请放了阿雨。”
太后拧着眉,满脸的怒气:“继续。”
带刀侍卫们瞬间冲进来,我一人难抵百手,一番打斗下来已是力竭。
殿门外,此起彼伏的鞭声一声盖过一声。
“太后娘娘,阿雨有罪儿臣一力承担,请娘娘放过阿雨!”
第四十五鞭落下时,我已被侍卫牢牢控制,他掐紧我的下颚,逼迫着我昂起头来,毒酒猛地灌入我的喉咙——
就在这时,太监冲进来:“太后娘娘,王爷他身子快要承受不住了,再打下去这条命都保不住。”
太后拂了拂手,侍卫猛地松开。
我猛地将喉咙里的酒悉数都吐了出来,还心有余悸。
太后冷声冲我道:“淮阳王又用命护了你一次。”
第20章
周赫渊被太医带进去处理伤口了。
我等在别苑门口,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夜色彻底黑了下去。
我拦住他的马车,他心腹陈德林却怒声开口:“王爷纵是欺瞒过宋娘子,他欠你的也早就还清了,难道宋娘子要王爷把命赔给你才甘心吗?”
马车里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陈德林,让她进来。”
我钻进马车,才见到周赫渊。
彼时的他面色苍白,唇也皲裂开来,渗着丝丝血迹。
我心中一阵酸涩,我印象中的他风光霁月,此刻他却狼狈至极,几乎没了一丝生气。
纵是如此,他开口的第一句是:“阿雨,你可有事?受伤了吗?”
只说了这句话,他猛地又吐出一口鲜血。
这一刻,我的心几乎被一股无形的力猛地被掐住喉咙。
我用帕子接住他的血,声音都开始发着颤:“刚刚不是见过太医了吗?为什么还是这样吐血……”
说话时,我的眼眶里蓄满了泪。
“周赫渊,你欠我的还清了,我们两清了,你不必这样的……”
更何况,我不想再亏欠你什么了。
周赫渊扯着苍白的唇,一见到我的眼泪他又瞬间慌乱起来。
“阿雨,你别哭,只是体内的淤血而已,吐出来就没事了。”
他这般的模样,一如多年前的他。
悬崖前,他死死地拽着我的手,不松开,说若我死,他绝不独活。
而后,他为我公然抗旨,如今又为我受这般的鞭刑。
我疯狂压抑着的情绪再次反涌上来,我不争气地又在动摇,一个愿意为我舍弃生命的人,我没办法不动摇。
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可一开口,很明显地带着抽泣:“周赫渊,你别对我这么好,求你了,别对我这么好……”
我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才放弃你,周赫渊,别动摇我的心了。
周赫渊沉默了好半晌,才用粗糙的指腹抹去我泪痕。
他说:“黑风寨是阿雨的家,我不想再让阿雨失去一次家。”
马车停在一处墓园前。
周赫渊强撑着坐起身来,远处是一处又一处隆起的小山包,一眼望不到尽头。
周赫渊眼里的墨色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阿雨,这就是赵家满门的埋骨之处,也是盛阳无数守城人的埋骨之处。”
“我娶赵玉如,是因赵大人为救盛阳,满门战死。赵玉如是她临终托孤,阿雨,我没有选择。”
“最初我从未想过娶妻生子,我只想守好盛阳这座边城。我以为娶谁都无所谓,阿雨,直到我遇见了你。”
他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刚好盖住眼底的疲惫。
“阿雨,从前对不起。”
他认真地看着我:“阿雨,我知道你最恨欺骗,无法原谅我。此后我只希望你的人生一片坦途。”
车轮滚滚向前,我的胸腔一片滞重。
到黑风寨门口时,他将我放下:“阿雨,祝你所求皆如愿。”
他的眸子里像是覆着一层寒霜。
他的肩膀上背负着太多,家国大义,满门战死的恩情,临终托孤……
我站在身后,心里一阵酸涩。
我张了张唇,攥着濡湿的掌心,像是下了决心般叫住他:“周赫渊。”
马车停下,他掀开车帘看着我。
我想说我是临终托孤,也想说我原谅他了。
正要开口,急切的马蹄声掀起一阵狂沙。
一个侍卫在周赫渊身前停下,他气息紊乱,神色无比慌乱:“王爷,赵玉如自杀了!”
第21章
周赫渊回头看我:“阿雨,我有些急事。你方才要说什么?”
满腔的苦涩堵在喉间。
胸口更是一阵堵涩,我缓了缓才道:“没什么。”
我定定看着他:“谢谢你。”
瞬间,马车以一种狂奔之势卷起风雪。
雪粒子簌簌落在我的发梢上,很快又凝结成霜,远处的山峦被雪色吞噬,好似也将我困在这一方窒息的寂静中。
这时,一件狐氅披在我的肩头。
“大当家,我要去药铺拿药。今日恰好是除夕,盛阳城都在放孔明灯祈福,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怔然回头,发现林鹤归穿着一袭青袍站在我身后,头发用木簪束着,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派头。
我敛了情绪,笑道:“怎地?今天不给你那故人守孝了?”
他牵着马匹,没有回应我的话,只牵着我上马。
盛阳城热闹非凡,到处都燃着花灯,城中还有杂技的艺人。
我往前望去,是一片橘色的灯河。
来到护城河畔,他从小贩手中买来两只孔明灯。
我接过笔,在孔明灯写下心愿:【愿四海升平,也愿人人平等。】
愿有朝一日,没有贵贱之分,愿有朝一日苦命人也不须入山为匪。
愿天下没有战争,愿无辜百姓能一生安居乐业。
林鹤归弯腰点起火芯,忽然窜起的火苗将我们笼罩在一片光晕中。
他喉间微微滚动着,隔着白透的孔明灯与我相望,不知为何他望向我的眸光,总让我觉得带着些许的难过。
他问:“许了什么愿?”
我别开眼,将手里的孔明灯慢慢放飞:“愿望吗,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很轻很轻地眨着眼:“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随后,我们去了酒肆,林鹤归在黑风寨从未喝过酒,今天却是一杯接着一杯。
他脸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一双那般清冷的眸子像极雨后的黄昏,又像是秋后的残凉。
他静静地靠在墙角。
“林鹤归,你喝多了?”
他轻轻地嗯了声。
却又忽的上前,不知将我当成了谁,托住我的脸说:“你长得再像也不是她,你不是她……”
我定定看着他:“你说的是那个故去的故人吗?”
他松开了手,垂下头来,眸底带着隐隐的泪意:“我写浮如传时,便希望她能看到书中女子的结局,喜欢她能和她截然相反。”
“我以为,我差点以为她真的死了……”
浮如传这三个字叫我心上落了惊雷。
我忽然想起发现周赫渊的欺瞒时,是因浮如传的书局恰好开在赵玉如常光顾的成衣铺子旁。
于是我便发现周赫渊陪着那赵玉如一同前来。
如今却想,那一整条巷子都是卖珠宝和成衣布匹的,那里铺子租金很贵,一家小本生意的书铺却偏偏选在了那处。
我又问:“你就没见过她吗?”
若说的是我,早该在见我第一次便认出了我。
他郑重地摇了摇头:“我被她带去医馆救治,想跟上去道谢,正好瞧见她夫君来接她,后来我才知那夫君便是淮阳王。”
就在这时,酒肆满座的客人忽然惊起四散逃开。
人群中有人惊呼:“大家快些回家吧,我在城门口看到了匈奴,不知何时会打到城里来……”
第22章
林鹤归猛地惊醒,他一把拽过我的手,跨扶上马,又一把将我拉上马背。
我的后背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
一路奔袭到寨门口时,二当家等在了门口。
他着急慌乱地冲林鹤归喊:“林大夫,不好了,快些瞧瞧兄弟们吧,他们下山换粮食都中了匈奴的箭。”
五名兄弟躺在担架上,唇色紫青,面色苍白无比。
林鹤归匆匆赶回房间,拿起医药箱,面色十分沉重。
我着急问:“怎么会遇见匈奴?”
二当家回道:“兄弟们本来换完粮食就要回黑风寨的,谁知出城时却遇见几名伪装过的匈奴,兄弟们害怕他们入城会给百姓们带来危险,这才将人堵在了城门外。”
“谁知,这些匈奴怀恨在心,便朝兄弟们下手。”
“若不是淮阳王及时带人赶到,兄弟们都没了性命。”
我骤然愣住。
盛阳是大荣的边城,如今匈奴屡屡来试探,便说明离战事不远了。
而朝廷早在五年前就撤兵转而在耒阳设下边防,盛阳早就成了一枚弃子。
越过盛阳而后是一片地势崎岖的山,而耒阳城只需在山上设下埋伏,消耗敌军站力,待到城门时在一网打尽,如此便有七成胜算。
周赫渊曾向陛下提议过要将盛阳百姓迁到耒阳,可陛下却不许。
唯有匈奴主动来犯盛阳,他才有出兵的理由。
遇上如此君主,是家国不幸。
林鹤归检查完伤势,才道:“中毒不深,能解。”
二当家又支支吾吾:“大当家,实不相瞒,淮阳王带兵冲出来,一箭射中了脑袋,现在成了个痴傻小儿。”
我被二当家带到偏院,周赫渊便在此处休息。
见我来,他一把便扑到我怀中,一个劲儿蹭在我的脖颈处。
“阿雨,我等你许久了。你怎地才来?”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吃得满嘴都是。
看着周赫渊如此小儿行为,我身体一时僵硬了起来。
阿瑶跟在身后笑:“淮阳王可是为咱们兄弟受的伤,雨雨你这要是不管可说不过去。”
我瞧着她,脸上还有些幸灾乐祸神色。
我无奈,找来二当家替他擦拭嘴边的糕点屑。
他却一把扯住二当家的胡子,拽着他满地跑:“这只狮子长得太凶了,阿渊不喜欢。”
周赫渊自幼征战,力气自然无可匹敌。
二当家被拽得喊痛的声音几乎都要顶穿房梁。
阿瑶压低了声音,像哄小孩一样扯开他的手:“好,阿渊,你先松手好不好,我们赶走这只狮子。”
二当家被赶出了门。
周赫渊又跑上来抱着我的胳膊不松手,无奈我只能陪着他哄着他入睡。
我看着他这般的模样,心绪却极其复杂。
往常的周赫渊,眸底总是盖着一层寒霜,让人看不透,他身上承载着太多太多。
直到现在,周赫渊才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他五岁时便被先皇赶去斗兽场,在那般恶劣的环境中长大。
阿瑶笑着关上门:“雨雨,其实如果周赫渊痴傻一辈子,就这样陪在你的身边也不错。”
第23章
我凝望着他,目光里交织着复杂,担忧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我深知,周赫渊不能这般痴傻一世,如今这局势,暗流涌动、危机四伏,盛阳城需要淮阳王来撑起这片天。
更何况,若有一日周赫渊恢复记忆,我又该何去何从?
那日他为了报恩将我弃于风霜之中,若他顾念着那份恩情,届时是否又会重蹈覆辙?
知晓周赫渊的苦衷后,我虽能理解,可心中仍如压了巨石般沉重。
我眼眶微微发热,赵家满门忠烈,皆战死沙场,唯一的血脉赵玉如,本就该得到悉心照拂,周赫渊如此选择,于情于理,似乎并无错处。
可他明明知晓,报恩并非只有这一种法子,却还是选了这最无法转圜的一条路。
他能因恩情将我数次抛下,即便他得知阿爹临终托孤之人是我,又能如何?
若这般之事再发生第二次,他是否又会因恩情将我弃之不顾?
那般的痛楚,我实在不愿再尝一遍。
我也不想再拿自己的真心去赌了。
林鹤归轻轻推门而入,为周赫渊细细把着脉,随后,他眉头紧锁,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可能会慢慢恢复,但也有可能会痴傻一辈子。”
林鹤归抬脚要走时,又缓缓回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问道:“阿雨,你是不是要照顾他一辈子了?”
我懂他话里的深意。
我轻轻摇头,说道:“他是淮阳王,是皇室血脉,待他身体好些,便将他送回王府。”
“哪怕他前半生战功赫赫,可如今不过是个痴傻小儿,皇上再如何昏聩,也不该对一个毫无威胁之人下手。”
“他此后的人生,若能放下肩上重担,这般简单一生,也算不错。”
“他不会在午夜梦回时,被斗兽场被撕咬的噩梦惊醒,更不会想起出生时就被娘亲要掐死的痛苦,心头也不会有满门战死时临终托孤的千斤重担。”
“若是这般,倒也好了。”
林鹤归准备转身离去,我轻哄着周赫渊,待他安然入睡后,又匆匆跟了出来。
“如今匈奴来势汹汹,黑风寨随时可能被攻破。我想带着黑风寨的兄弟们逃离此地。”
林鹤归微微点头,说道:“早该如此,你可想好去何处了?”
我轻轻摇头,大荣境内,又有何处能让这些没有身份的人堂堂正正地活着呢?
林鹤归目光温和,又道:“宋娘子,我非大荣人,而是大照国人。若你愿意,便可带着黑风寨的兄弟们随我去大照一起生活。”
“我在大照有些产业,若你愿意,便可带着兄弟们一起经营酒肆。若你嫌麻烦,我也能养得起你们。”
他看着我,眼里的温柔似要揉碎了那日光。
我知晓他对我的情意,那天除夕,孔明灯缓缓升起时。
我瞧见了他写的——【愿阿雨情动于我,愿岁岁年年。】
可我对他的情意,又是否只是他口中的恩情呢?
我全然分不清。
可如今黑风寨这般境地,我只能依靠于他。
“如此,多谢。”
在黑风寨整理行装的这半个月,匈奴屡屡来犯,陈德林自顾不暇,便将淮阳王托付给我们照顾。
盛阳城的信寄出去后,却始终没有回音。
不知那皇城是否会接他回家。
这天,阿瑶忽然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了吗?赵玉如嫁人了。”
我骤然一愣,又听阿瑶接着说道:“和离后,淮阳王向圣上请旨,封她为郡主,又给了赵老太君一品诰命夫人。”
“她再回头去寻那马夫,却发现那马夫另娶生子,全然只是一场戏。”
“原来是那次赵家打得太狠,几乎将他心脉都打断,大夫说他寿命不足十年。”
“赵玉如悲痛欲绝,执意要嫁那马夫,这次赵家没再阻拦。”
第24章
听闻此言,不知怎的,我心绪竟如乱麻一般,紊乱难平。
那赵玉如,曾满心怨愤,觉得这世间皆负于她。
我冷冷一笑,道:“她哪里知晓,赵家满门,皆是为家国大义,慷慨赴死,何曾有过一丝私心?”
“她又怎会明白,她阿娘身为外室之事,乃是那赵老太君故意放出流言,其目的,不过是逼迫我阿娘承认外室存在,好光明正大将她迎入府中罢了。”
“更不知她那小娘,自缢身亡,实则是因知晓自己身份低微,毫无倚仗,便想以一死,让阿爹心生愧疚,好让她能平安顺遂地长大。”
“她那小娘,竟是用自己的性命,为她挣一份前程啊。”
决定离开的前一天。
周赫渊神智似是恢复了些,他缓缓睁开眼,第一句便是急切问道:“盛阳城如今如何了?”
我微微一愣,如实答道:“如今陈将军尚在撑着,县令大人亦带着府兵守在城门口。城中女眷们,也在积极筹粮,以助军需。”
他听罢,转身上马,眸子里一片坦诚之色,说道:“阿雨,过去是我对不住你。倘若我还有命活着回来……”
瞬时,他又止住了话头,只长叹一声,道了句“算了”,便纵马而去。
凝望着他的背影,我不觉红了眼眶,喃喃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林鹤归站在我的身后,冷不丁冒出一句:“盛阳估计要变成一座死城了。”
我眸色沉沉,说道:“盛阳一直便是被舍弃的存在。盛阳不靠海,贸易不通,百姓们辛勤劳作,也仅够维持生计,税收自然上不去。加之旱灾频发,朝廷每年都要额外拨付赈灾款。”
“若盛阳被灭,于朝廷而言,便少了诸多开销。”
此时,二当家在门口捡到那支血玉簪,还有周赫渊留下的一封信。
我指尖微颤,缓缓打开信,只见里面写着——
【阿雨,月亮纵有缺陷,那也是月亮,玉碎了,我也想拼拼凑凑,使其复原。】
【阿雨,过去我总让你等我。等我还完恩情,等我找到两全之法。这次,我不让你再等了。】
【黑风寨是你的家,我定会守住你的家,护你周全。】
我看完了信,心头一阵郁结,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隐隐不安,似有风暴将至。
东西都收拾好了,林鹤归问我:“要不要去和周赫渊告个别?此后许是永生都不得再见了。”
我有些讶异,问道:“你怎的突然这般说?”
其实林鹤归对周赫渊一直以来都不算好。
他痴傻时,林鹤归在他的药里特意放了味苦的黄麻,还笑道:“这药苦些,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他吃饭时,林鹤归也故意喂一大口,呛得他满嘴咳嗽,还打趣道:“这般吃法,才显豪迈。”
林鹤归说大荣和大照不算远,他的人已经在大荣的国界处等我们。
下了山,我望着盛阳城,如今已有重重官兵护住,似是一道坚实的屏障。
我心中暗忖:“不知是周赫渊想了什么办法,才使得朝廷出兵相助。”
但我不得不承认,周赫渊一直是个有谋算的人,否则自新皇登基,便几乎舍弃盛阳,可盛阳这些年来一直平安无虞,皆是因周赫渊在暗中周旋。
我站在城门处,思绪万千,似有千头万绪,理也理不清。
这条路,周赫渊迎娶我时,也曾走过。
我轻声说道:“那时我们没有亲戚朋友,没有大操大办,他便带着我走过这条路,也算是被天地见证过了。”
而今,走出城门我便再难回头了。
我艰难地转了身,说道:“走吧。”
转身时,风霜扑面而来,糊了我满脸,眼眶一阵酸涩,似有泪水将出。
周赫渊,这次我就不等你了。
从前我守在家门口等你回家,盼你平安归来。
此刻,我依旧盼着你平安,也盼着你能平息战乱,还盛阳一片安宁。
可朝廷剿匪的动作不会停,这些无辜的人也不该如此枉死。
周赫渊,我要去为他们寻一条活路,一条能让他们继续活下去的活路。
我转身上了马车,望着城门口的方向,喃喃道:“永别。”
第25章
刚行出不过三里地,便见那一直跟在陈德林将军身旁的小侍卫纵马而来。
小侍卫急急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一个箭步拦在我的马车前,抱拳道:“宋娘子,陈将军临出发前,特命小人务必将此信交到娘子手上。”
我端坐在马车内,微微颔首,道:“有劳了,拿来我瞧瞧。”
我伸手接过信,缓缓拆开。
只见信中竟夹着一道圣旨,那明黄绢帛上,朱砂御笔写着:自此,那座山头便命名为黑风寨。
且言黑风寨中众人,皆可拥有户籍,归盛阳城管辖。
从今往后,黑风寨之人皆为良籍。
我又展开信笺,见是陈德林将军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其上详述周赫渊之事。
陈德林写道:“周赫渊将军自削去一边耳朵,向皇上请旨,言匈奴派细作潜入,欲杀皇族,此举严重违反和平条约。周将军愿请旨征匈奴,只为还天下太平。”
“周将军深知皇上多疑,恐皇上难以放心,于是在出征前,毅然服下一颗糖丸。”
“此糖丸一月后便会令人暴毙而亡,而周将军出征时豪言,只需一月便可拿下匈奴。”
“他以命相搏,护住了盛阳,也护住了黑风寨。”
“却唯独,没能护住自己。”
“毒发之时,他一直紧紧握着那块娘子亲手绣制的喜袍,意识不清之际,口中一直唤着娘子的名字,不停说着对不起……”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信纸上。
我猛地掀开车帘,对车夫喊道:“调转马头,回去!”
此时,大军已然出征,整个盛阳城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战后重建。
我回到城中,召集黑风寨的兄弟们,道:“如今盛阳城重建,正缺人手,咱们帮着一起修缮城门,也算是为周将军尽一份力。”
兄弟们纷纷应道:“大当家放心,咱们定当尽力!”
在馄饨摊上歇脚时,阿瑶坐在我对面,漫不经心地搅着碗里的馄饨,抬眸问道:“雨雨,你打算等淮阳王回来吗?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沉默不语,阿瑶又追问道:“如今黑风寨的兄弟们都有了户籍,你还是要离开吗?”
黑风寨的兄弟们,加上老弱妇孺,总共百余人。
我望着他们,正色问道:“如今你们都有了户籍,有了自己的姓名,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若不愿背井离乡,便可留在此处。”
兄弟们却齐声喊道:“大当家去哪儿,哪儿便是咱们的家!”
我心中五味杂陈,这大荣朝,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这般能随意舍弃自己子民的君主,这般因多疑就要葬送一个爱民如子将军的君主,谁又能保证,我们不会成为下一个弃子?
我心中唯一挂念的,唯有周赫渊。
我任由泪水肆意流淌,站在城门外,久久才缓缓说道:“走吧。”
周赫渊为家国大义而死,我早已知晓这结局,可此刻,心中仍觉万分惋惜。
若他没有生于皇族,若他真的只是那普通的金吾卫,一如他当初欺瞒我那般,或许他的结局不会如此凄凉。
在离开的马车上,阿瑶轻声问道:“雨雨,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我微微一怔,片刻后道:“待我安顿好黑风寨的兄弟们,定会回来送他最后一程。”
这是我陪周赫渊走的最后一程。
我曾真切地爱过周赫渊,爱过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将全部身家交到我手上的金吾卫;爱过那个会洗手为我作羹汤,满眼期待问我好不好吃的少年郎。
可行至如今,我才明白。
他永远不可能只是我的夫君,我想要的那般简单赤忱的感情,他永远无法给我。
哪怕他一开始就知道临终托孤的人是我,结局终究还是如此。
如今,我望向身后那座城,只见烟囱里缓缓升起袅袅炊烟,城门已然加固。
周赫渊以命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他无悔,我亦不觉遗憾。
第26章
大照京城,繁华似锦,乐福酒楼内,人声鼎沸。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转眼间,又是一年冬日。
阿瑶如今已成了这酒楼的掌柜,此刻正伸着懒腰,细细拨完最后一轮算盘,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坐在楼上那幽静的包厢里,手执酒杯,目光透过窗棂,望着外面的街景,思绪飘远。
忽然,我就忆起也是这样一个冬日,寒风凛冽。
周赫渊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昂着头,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说道:
“等我们攒够了钱,你就别再做金吾卫这种苦差事了,我们就开一间酒楼,想开门待客便开门,自由自在。”
“若是累了,便歇业几日,四处游览,看看这大好河山,如此可好?”
言罢,我一杯又一杯地饮着酒,试图用酒精麻痹心中的思念。
眼前一片模糊,记忆中的他渐渐清晰起来,仿佛就在眼前。
我记得那时他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
“可总得有人站出来承担保家卫国的责任,雨雨,我想保护你,但同样也想保护更多的人,这是我的使命。”
冬风刺骨,吹得窗棂呼呼作响,我迎来了酒楼最后一位客人——赵玉如。
那马夫稳稳地坐在马车上等她,婢女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进来,生怕有个闪失。
如今她已有了身孕,腹部微微隆起,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她坐在我的对面,目光柔和,此刻眼底少了对我的怒气和怨气,或许为人母了,连带着眸光都开始温柔起来,轻声说道:
“沐雨,你可知道阿爹为何明知那是一座孤城,明知一去无回,但还是那般坚持要去救盛阳吗?”
我微微一怔,随即回答道:
“为家国大义?这是人臣之本分。”
她闻言,嗤笑一声,饮了杯茶水,润了润嗓子,缓缓说道:
“爹爹不是周赫渊那般的人,他贪生怕死,是个十足的懦夫。就连我阿娘死时,他都吓得不敢见阿娘最后一面,后来阿娘忌日,他都不曾去祭拜,真是无情无义。”
“他知道宋夫人回了黑风寨,也知道你的存在。盛阳若败,黑风寨必定荡然无存。他害怕别人知道他的女儿与夫人都是黑风寨的土匪,怕丢了颜面,但心中的愧疚也几乎要将他淹没,让他夜不能寐。”
“或许是人性未曾泯灭,又或许是鬼打墙了吧,谁知道呢。在盛阳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了出手,哪怕知道有去无回,也要拼上一拼。”
她说这话时,眼眶泛着红,显然是想起了往事,心中悲痛。
我的内心也如被一根丝线轻轻拽了瞬,思绪万千,此刻我越发觉得阿娘的选择是正确的,远离这样的人,才是明智之举。
若爹爹是为大义,我心底还对他有些敬意,毕竟那是英雄之举。
可他既为一州节度使,对妻不仁,不为百姓谋福,对娘亲不孝,实在是让人难以敬重。
我回过神来,看着她,问道:
“今天你来就是同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我你爹的往事?”
她轻轻摇了摇头,从怀中拿出那支血玉簪,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说道:
“你知道我这支血玉簪是如何来的吗?是傅郎那傻子用心头血为我做的,他得知我们的婚讯时,便委托周赫渊交给我的,说是给我的一份新婚贺礼。”
“周赫渊这些年的确待我很好,他很敬重我,给足了我体面。为了配合治疗我的疯病,几乎莫有不从,事事顺我心意。”
“可我知道,他喜欢的一直是你,也只有你,他的心中始终有你的位置。”
她愣了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随即从衣袖中掏出了阿爹寄回赵家的遗信,递给了我。
我接过信,缓缓展开,上面写着:
【沐雨是我赵家子嗣,我用恩情换他与沐雨一桩婚姻,希望他们能幸福。我为父不慈,为夫不善,为子不孝,做了许多错事。唯有沐雨,是我这一生最愧疚之人,愿娘亲体谅儿子的一片苦心。】
【皇权在上,暗流涌动,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儿子留下的钱帛已足够赵家女眷安心生活三代有余,还请娘亲撑起赵氏门楣,不要让赵家衰败下去。】
我捏着这张薄薄的信纸,心中五味杂陈。
赵玉如苦笑一瞬,笑得凄凉而无奈,说道:
“这张信纸我给周赫渊也看过,想让他知道我爹的真实想法。”
“在他出征前,我特意拿给他看的,希望他能明白一些事情。”
第27章
我心中陡然一凉,如坠冰窟,寒意自心底蔓延至全身。
赵玉如眸光幽幽,缓缓开口道:“我本以为,周赫渊得知那般情形会崩溃,会觉与你是生生错过,可他竟什么也没说,只如从前那般冷漠又疏离,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转身离去。”
“他死前,还痴痴唤着你的名字。宋沐雨,周赫渊是真的喜欢你啊。他为你做的,远比你所想的还要多得多。你可还记得那时他亲手对你施以鞭刑?”
“其一,是因我这疯病发作,我威胁他若不打你,便杀了你。待他打完回来,我亲眼瞧见他在自己身上也划了重重的一刀。你受的伤,他都在自己身上一一还回来了。”
我静静地听着,此刻心中却满是不耐,忍不住驳斥道:“赵玉如,若你前来只是与我说这些,那便请回吧。”
他对我的爱纵然是真的,可曾给我带来的伤害亦是刻骨铭心,无法磨灭。
如今他都已离世,我竭尽全力才让自己不再去想起他,为何又要反反复复在我面前提及他,为何要在我的心上一刀又一刀地剜?
赵玉如沉默着,似是在思索什么,最终缓缓起身。
“宋沐雨,我只是希望你至少不要恨他。”
“那天我问他,分明有苦衷为何不与你说,他说就算苦衷再多,给你带来的伤害也是他无比弥补的,他只希望你一生顺遂。”
赵玉如撑起那微微隆起的孕肚,缓缓离开。那马夫虽长着张糙汉脸,可眸子里却盈满柔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
我眼眶微红,心中五味杂陈。
阿瑶见状,想过来安慰我。
我却强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问道:“阿瑶,我没做错对吧?”
我分明没做错,爱人本就是要全部坦诚的。
他欺瞒过我,伤害过我,最终却告诉我他是有苦衷的。
如此便要我原谅他的所有吗?如今他死了,我便必须要一直记念着他吗?
这真的好没道理。
……
在那之后,我前往寺庙,为周赫渊点了一盏长明灯。
我双手合十,默默祈愿:“愿他来生顺遂,再无苦难。”
我在大昭的上京城收养了许多乞儿,他们初来时瘦弱不堪,如今被我喂得黑黑胖胖的。
每日,他们都陪着我放风筝、抓蛐儿,倒真是让我的生命变得有乐趣了起来。
一年后,二当家添了个大胖儿子,那娃娃哭声嘹亮,惹人喜爱。
第二年,阿瑶嫁给了隔壁豆花铺掌柜的儿子。
每日早上,那小伙子都会给阿瑶盛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阿瑶也总会给我端来一碗。
阿瑶出嫁那日,眼眶红透了,似是盛满了不舍。
临上车轿,她又扑到我怀中,抽抽搭搭道:“雨雨,你也要幸福呀……”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说道:“傻丫头,你也要好好的。”转身时,眼眶也不禁湿润了。
后来,林鹤归也娶妻了。
三皇子妃是他的青梅,当年他在大荣当质子,她为逃避婚事便削发为尼,苦等他十载。
他起初对三皇子妃很是冷漠,似是一块寒冰。
可三皇子妃如暖阳般,能照化所有的人。
每日,她都会细心照料林鹤归的生活起居,温柔地与他说话。
后来,林鹤归待三皇子妃也慢慢好了起来,两人时常携手漫步,恩爱非常。
又是一年枯叶落,阿瑶问我:“雨雨,你真的不打算再找一个吗?周赫渊毕竟已经死了。”
周赫渊这个名字让我心头又起一阵惊雷,似是旧伤又被揭开。
我故作轻松,打趣道:“能入得了我黑风寨大当家眼的,实在太少了。”
“阿瑶还有闲工夫来操心我的事,莫非是孩子生得太少了?不如再生个小姐如何?”
阿瑶听了,脸颊一红,闭嘴不再言语。
余生,我会好好为自己而活,去看那山川湖海,去感受那世间美好。
春去秋来,午夜梦回时,我又会枕着那卷残梦入睡。
梦里,我站在桃花树下,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他站在小院里,身影渐渐模糊,随着那场大火渐渐消逝。
半卷残梦误浮生。
若有来生,惟愿与他从未相逢,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