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77岁老人死在家中一年半 被发现时已成白骨 两个儿子竟早已

发布时间:2025-11-14 03:23  浏览量:1

那股味儿,是从602飘出来的。

不是夏天垃圾桶没倒的馊味,也不是死老鼠的腐臭,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有穿透力的味道。

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里几十年的咸鱼,又被岁月的水汽反复浸泡,最后混杂了灰尘、霉菌和一种说不清的、类似时间本身的陈腐气息。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502的周姐。

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拎着一串还在滴水的女士内衣,站在我们居委会办公室门口,嗓门比高音喇叭还亮。

“陈洁!你们管不管啊!楼上天天滴黑水,臭得要死,我这刚洗的衣服全毁了!”

我正埋头处理一份关于小区停车位纠纷的报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头昏脑涨。

“周姐,慢点说,哪一栋?”

“还能是哪一栋!12号楼!602!那个孤老头家!”

602。梁为民。

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过了一下,像一颗投进深潭的石子,没激起半点涟漪。

档案里有他,七十多岁,退休工程师,两个儿子都在国外。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他属于我们社区里最“省事”的那一类居民。

不跳广场舞,不养狗,不跟邻居吵架,也从不来居委会找麻烦。

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行,周姐,我跟你过去看看。”

这种邻里间的“破事儿”,就是我的日常。

到了12号楼下,那股味儿更浓了。

是一种悬浮在空气里的、挥之不去的背景音。不,背景味。

保安老王靠在门禁旁打瞌睡,被我叫醒时一脸不耐烦。

“陈主任,又是啥事啊?”

“老王,602什么情况?最近见着梁大爷出门吗?”

老王挠了挠油腻的头皮,眯着眼睛想了半天。

“梁大爷?好像……很久没见着了。他那人本来就不爱出门,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

很久是多久?

我心里咯噔一下。

周姐在旁边插嘴:“可不是嘛!以前偶尔还能看到他在窗户边站站,现在大半年连个鬼影都看不到!窗帘都拉得死死的!”

我们上了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坏了半边,一闪一闪的,像恐怖片的前奏。

越靠近602,那股味道就越是具体,越是刺鼻。

它不再是模糊的陈腐,而是带着一种……生命的终极腐败感。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602的门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防盗门,门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发黄的“福”字,边角都翘了起来。

门缝底下,隐隐能看到一小滩暗褐色的、已经干涸的液体痕迹。

周姐指着那痕迹,声音都变调了。

“看!就是这玩意儿!往下渗!滴到我家阳台上的!”

我敲了敲门。

咚,咚,咚。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沉闷,没有生气。

“梁大爷?您在家吗?我是居委会的小陈。”

没人应。

我又加重了力气,几乎是用砸的。

“梁大爷!开门啊!梁为民!”

除了我自己手掌的痛感,门后依旧死寂一片。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从我的脚底迅速爬满全身。

我回头对老王说:“报警吧。”

老王也慌了神,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

警察来得很快。

一个年轻的,一个年长的。

年轻的那个叫小张,一脸严肃,程序走得一丝不苟。

“确定联系不上家人吗?”

我摇头:“他儿子都在国外,我们只有个很多年前的登记电话,打不通。”

“邻居呢?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周姐和几个闻声出来的邻居七嘴八舌。

“得有一年多了吧?”

“差不多,去年过年好像就没见他贴新春联。”

“他那人孤僻得很,谁跟他说话啊。”

一年多。

这三个字像三根针,扎在我耳朵里。

年长的老警察皱着眉,绕着门走了一圈,最后指了指门锁。

“找开锁师傅吧。”

开锁师傅是个精瘦的汉子,工具箱一打开,叮叮当当。

他先是探头在猫眼上看了看,又凑到门缝闻了闻,立马弹开,脸色发白。

“乖乖……这味儿……”

他没再多话,埋头开始鼓捣。

电钻发出刺耳的尖叫,在楼道里无限回荡。

我的心也跟着那钻头,一点点被钻开一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周围的邻居越聚越多,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好奇、惊恐和一丝事不关己的兴奋。

“咔哒。”

一声轻响,锁开了。

老警察推开门。

一股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恶臭,像一头被囚禁已久的猛兽,轰然冲出。

冲在最前面的周姐“哇”的一声就吐了。

我也没忍住,捂着嘴冲到楼梯间,干呕了半天,眼泪都出来了。

那不是任何我认知范围内的气味。

那是死亡本身的味道。

缓过劲来,我跟着警察,颤颤巍巍地走了进去。

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昏暗。

借着手电筒的光,能看到地上、家具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

空气里飘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雪。

地上有很多干涸的液体痕迹,纵横交错,像一张诡异的地图。

客厅的沙发上,有一个人形的轮廓。

不,不能说是人形了。

那是一具……白骨。

白骨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睡衣,睡衣和骨头几乎融为一体,以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瘫在沙发上。

头骨歪向一边,黑洞洞的眼窝对着电视机。

电视机没开。

茶几上,放着一个泡面碗,里面还有已经变成黑褐色硬块的残渣。

旁边是一台落满灰尘的固定电话,听筒掉在地上。

那画面,荒诞,恐怖,又透着一股极致的悲凉。

我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摆了。

我只记得小张警官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一年半以上。”

一年半。

春夏秋冬,一个轮回又过了一半。

这个城市依然车水马龙,我们这个小区依然人声鼎沸,邻居们依然为停车位和漏水吵得不可开交。

而他,梁为民,就在这片喧嚣中,在距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安静地变成了一具白骨。

没人知道。

没人关心。

我突然觉得手脚冰凉。

这股寒意,比刚才那股尸臭更让我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混乱和自我怀疑中。

602被贴上了封条,但那股味道,似乎已经渗进了整栋楼的砖墙里,也渗进了我的鼻腔,我的记忆。

我吃饭的时候会想起那个泡面碗。

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会想起那具白骨。

我甚至开始神经质地去敲我们楼里几个独居老人的门,直到对方不耐烦地打开门,骂我一句“”,我才能松一口气。

我的工作,变成了围绕梁为民展开。

我要负责联系他的家人。

这是程序,也是我此刻唯一想做,并且必须做的事。

我翻遍了居委会所有的陈年档案,那些发黄的、边缘卷曲的纸张,散发着和602里相似的陈腐气息。

终于,在一张2008年的人口普查登记表上,我找到了他两个儿子的名字和当年的联系方式。

大儿子,梁建军。

小儿子,梁建国。

名字充满了那个年代的烙印。

我先拨了梁建军的号码。

一个机械的英文女声传来:“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not in service.”

意料之中。

我又拨了梁建国的。

这次,响了很久之后,通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不耐烦的男声,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但夹杂着几个英文单词。

“Hello? Who’s this?”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官方。

“您好,请问是梁建国先生吗?我是广州市越秀区XX街道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我姓陈。”

对方沉默了几秒,语气里充满了警惕。

“居委会?找我干什么?我早就出国了,户口都不在那儿了。”

“是这样的,梁先生。我们想跟您核实一下您父亲,梁为民先生的情况。”

“我爸?”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但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怎么了?他不是一个人住得好好的吗?我们每个月都给他打钱的。”

“打钱”两个字,他说得特别重,像是在强调一种责任的履行。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梁先生,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你父亲……他去世了。”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喂?梁先生?您还在听吗?”

“……去世了?”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那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麻烦来了的烦躁,“什么时候的事?什么病?”

我握着电话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是生病。是在家里被发现的。”

“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很久了。”

我实在说不出“变成白骨”这几个字。

我觉得那太残忍了,即使是对着电话那头这个冷漠的儿子。

“很久是多久?”他追问。

“根据法医鉴定,死亡时间,大概在一年半以前。”

我说完这句话,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我等着。

等着电话那头哪怕一丝一毫的震惊、悲痛、悔恨。

哪怕是一句粗口。

都没有。

又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他长长地、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

就这三个字。

知道了。

没有问为什么会这样,没有问父亲临死前是什么样子,没有问任何细节。

仿佛他听到的不是自己父亲的死讯,而是一个无关紧t要的天气预报。

我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知道了?梁先生,您父亲死在家里一年半,都成了一具白骨!您就一句‘知道了’?”

我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尖利。

电话那头的梁建国似乎被我的激动吓了一跳。

“哎,你这个同志怎么说话的?你冲我嚷嚷什么?”

“我们离那么远,美国!你知道吗?飞回来要十几个小时!我们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庭!我们也很忙的!”

“我们每个月都给他打了钱,一分没少!是他自己脾气怪,不肯接我们电话,也不愿意请保姆!我们有什么办法?”

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充满了委屈和辩解。

那些话,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下地戳在我的心上。

是啊,他们忙。

他们远。

他们给了钱。

所以,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养育了他们的父亲,就理所应当地,在无尽的孤独里,腐烂成一堆骨头。

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

“钱?你以为钱就是一切吗?他一个人死在家里的时候,你那些钱能变成一个人,陪他说句话吗?”

“他电话听筒都掉在地上了!他可能是想求救的!你知道吗!”

“行了行了,”他粗暴地打断我,“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现在人没了,要怎么办?后事怎么处理?是不是要我们回去?我这边工作很忙,不一定请得到假。”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这是一个儿子,在得知父亲惨死后,第一反应是“后事怎么办”,“自己请不到假”。

我突然觉得无比的悲哀。

为梁大爷,也为这两个所谓的“儿子”。

“警方需要家属回来处理后事,确认遗体,办理死亡证明。”我用尽全身力气,把声音恢复到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语调。

“我会把警方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你和你哥哥梁建军先生商量一下,尽快给我们一个答复。”

“我哥?我好久没联系他了,他在加拿大,我们有时差的。”

我没再理会他的借口,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扔在桌上,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瘫在椅子上。

窗外,广州的夏天依旧燥热,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

我突然很想哭。

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的等待。

梁建国那边,像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我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盯着手机,看有没有来自国外的陌生号码。

没有。

小张警官那边也催了我几次。

“陈姐,家属怎么说?遗体还存放在法医中心,不能一直这么放着。”

我只能无奈地告诉他:“在联系了,有时差,可能没那么快。”

这种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为了找到更多关于梁大V民的信息,我开始在小区里“走访”。

其实就是跟那些大爷大妈们聊天。

“梁工啊,可惜了。”住在对门的李阿姨叹着气说。

她是为数不多和梁为民有过一些交集的人。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刚退休那会儿,人精神着呢,天天去公园下棋,还参加过我们社区的书法班,字写得漂亮哦!”

“那后来怎么……”

“还不是因为他那两个儿子!”李阿姨一拍大腿,声音高了八度,“一个个都出息了,飞到国外去了,几年都不回来一趟!老头子嘴上不说,心里苦啊。”

“我记得有一年过年,就他一个人。我给他送了盘饺子过去,他开门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他那两个儿子,就是白眼狼!只知道寄钱,寄钱有什么用?老头子缺那点钱吗?他缺的是人啊!”

李阿姨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梁为民那个封闭世界的一角。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精神矍铄的梁工,如何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失望中,慢慢变得孤僻,沉默,最后把自己彻底锁起来。

我还从物业那里调取了602近几年的水电费缴纳记录。

记录显示,直到一年半以前,每个月的水电费都准时缴纳。

是通过银行卡自动扣费的。

也就是说,只要卡里有钱,即使人已经不在了,这个家,在账面上,依然在“正常运转”。

多么讽刺。

现代化的支付系统,维持着一个死亡的假象。

而那张银行卡里,躺着的,应该就是他儿子引以为傲的、按月打来的“赡养费”。

那些钱,没能为他换来一碗热饭,一句问候,却在他死后,忠实地为他空无一人的房子,支付了一年半的水电费。

我看着那张缴费单,只觉得荒谬。

又过了几天,梁建国终于回了消息。

是一条短信,言简意赅。

“我已联系我哥。他会回去处理。我工作实在走不开,请见谅。一切费用由我们承担。”

我把短信拿给小张警官看。

小张年轻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这?弟弟不回来,让哥哥一个人来?”

我苦笑:“能回来一个,已经算不错了。”

于是,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

等待那个远在加拿大的大儿子,梁建军。

一个星期后,梁建军到了。

是我去机场接的他。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吃午饭,一碗索然无味的快餐。

“喂,是陈主任吗?我是梁建军。我到白云机场了。”

他的声音,比他弟弟梁建国要沉稳一些,但同样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

我在国际到达的出口等他。

根据他描述的衣着,我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他。

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已经半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衬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拉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

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来广州出差的商务人士,而不是一个刚刚得知父亲惨死,回来奔丧的儿子。

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风尘仆仆的疲惫,只有一种深深的、被麻烦事打扰了正常生活的倦意。

我们见了面,他朝我点点头,伸出手。

“陈主任,你好。辛苦你了。”

他的手很冷,握手也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梁先生,节哀。”我说。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先去警局,还是先去……我爸那儿?”

“先去法医中心吧,需要您确认一下。”

他点点头,“好。”

一路上,车里沉默得可怕。

我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看着他那张平静到冷漠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一直在看手机,回复着邮件,处理着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

仿佛旁边坐着的不是一个处理他父亲后事的工作人员,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司机。

到了法医中心,那种熟悉的、消毒水和死亡混合的气味,再次包裹了我。

我的胃又开始不舒服。

梁建军却似乎毫无反应,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工作人员引导我们进入停尸间。

冷气开得很足,白色的灯光照得一切都惨白惨白。

当那个盖着白布的推车被推出来时,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工作人员掀开白布的一角。

我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我不敢看。

我怕那个画面会成为我一辈子的噩梦。

但我听到了梁建军的声音。

他很平静地问:“这就是全部了吗?”

工作人员回答:“是的,根据现场情况和遗物判断,我们确认是梁为民先生本人。”

“嗯。”

梁建军应了一声。

然后,他走上前,弯下腰,仔细地看着那堆遗骨。

他的目光,不像在看自己的父亲,更像一个考古学家在研究出土的文物。

他甚至伸手,指着其中一块骨头,问法医:“他生前是不是腿脚不好?这里有骨质增生的痕迹。”

法医愣了一下,点点头:“是的,从骨骼上看,老先生生前有关节炎和比较严重的骨质增生。”

“嗯,对得上。”梁建军直起身子,语气像是在完成一个核对清单,“他年轻时在工厂受过伤,老了之后一直喊腿疼。”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讨论天气。

我站在他身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升起,比这停尸间的冷气还要刺骨。

确认完毕,走出法医中心,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梁建军拿出手机,又开始打电话。

这次,是打给他弟弟梁建国。

他开了免提。

“喂,建国。我看到了。”

“怎么样?”电话那头,是梁建国同样冷漠的声音。

“就是爸。错不了。”

“……哦。”

兄弟俩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梁建军开口了:“后事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

“还能怎么办,一切从简吧。我们都不在这边,搞那么复杂也没人照应。找个殡仪馆,火化了,骨灰……就先寄存在那儿吧。”

“行。”

“钱的话,我这边先转五万块给你,不够再说。你记一下我公司账号,回头把发票和明细给我做个账。”

我听着他们兄弟俩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我的神经。

他们讨论的,不是自己父亲的葬礼。

而是一笔交易。

一笔需要计算成本、需要发票、需要做账的,麻烦的交易。

我再也忍不住了。

“梁先生!”我冲着梁建军喊道。

他挂了电话,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陈主任,还有事?”

“你们……你们就这样决定了?”

“不然呢?”他反问,“我们两个都不在广州,难道要办个隆重的追悼会,再请一堆不认识的人来哭一场吗?有什么意义?”

“意义?”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爸!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家里,死了一年半!你们作为儿子,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我的质问,似乎终于刺破了他那层坚硬的、冷漠的外壳。

他的脸色变了变,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

“愧疚?陈主任,你不是我们,你不知道我们的情况。”

“我们在国外打拼有多难,你知道吗?我们刚出去的时候,刷盘子,送外卖,什么苦没吃过?我们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我爸他,脾气有多倔,你知道吗?我们想接他出去,他不肯。我们想给他请保姆,他把人赶走。我们给他打电话,十次有八次不接。我们能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为了他,放弃我们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激动起来。

“我们是给了钱的!每个月一千美金,雷打不动!在广州,这笔钱足够他过得很好了吧?是他自己选择这样生活的!这能怪我们吗?”

又是钱。

又是那些该死的、冰冷的钱。

我看着他,这个穿着体面、说着流利英文、事业有成的“精英”。

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梁先生,你以为你爸要的是钱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这几天,问了你们家以前的邻居。他们说,你爸以前很开朗,喜欢下棋,喜欢写字。是你们一个个都走了之后,他才慢慢变了。”

“有一年过年,邻居给他送饺子,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开门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他不是脾气倔,他是孤独啊!”

“他不是不要保姆,他是想要儿子啊!”

“他死的时候,茶几上放着一碗没吃完的泡面,电话听筒掉在地上。他可能在最后一刻,还想给你们打个电话,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他死在沙发上,对着那台黑漆漆的电视机,就这么等了一年半。他在等什么?等你们那每个月一千美金的汇款单吗?”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一句句扎进他心里。

梁建军的脸,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扶着金丝眼镜的手,在微微颤抖。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你一个外人,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知道,虎毒不食子,但有时候,子比虎毒。”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就走。

我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脸。

我怕我会忍不住,给他一巴掌。

梁为民的后事,办得异常简单和冷清。

按照梁建军的要求,“一切从简”。

没有追悼会,没有告别仪式。

遗体直接从法医中心送到了殡仪馆火化。

那天,除了我,小张警官,还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只有梁建军一个人。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表情肃穆,但依旧看不出悲伤。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在领取骨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盒子,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最后,他还是按照和他弟弟商量好的那样,办理了寄存手续。

一年。

他为他父亲的骨灰,预交了一年的寄存费。

办完所有手续,他走出殡仪馆,对我点点头。

“陈主任,这次多谢你了。所有的费用,我会让秘书跟你核对报销。”

他又变回了那个客气、疏离的梁总。

仿佛前几天那个情绪失控,被我怼到无话可说的人,不是他。

“我下午的飞机回加拿大,就不多留了。”

“那套房子……”我问。

“我已经委托了中介,全权处理。卖掉的钱,我和建国一人一半。”他说得云淡风轻。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

他走到路边,一辆约好的专车已经在那儿等他。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从他到达广州,到他离开,全程不到48小时。

他高效地处理完了他父亲的“后事”。

就像处理一桩棘手的生意。

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感情。

我站在殡仪馆门口,看着广州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力。

我做了什么?

我好像什么都做了。

我发现了问题,报了警,联系了家属,甚至还痛骂了那个不孝子。

但我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梁为民还是死了。

他的儿子们,还是远在天边,心安理得。

那套承载了一个人最后孤独时光的房子,即将被明码标价,卖给下一个陌生人。

一切,都将被抹去。

就像梁为民这个人,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回到居委会,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大哭了一场。

我不是为梁大爷哭。

我是为一种说不清的、巨大的悲哀而哭。

这件事,很快就成了我们小区的“头条新闻”。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在楼下那群大爷大妈的嘴里,发酵、传播。

“听说了吗?12号楼那个老头,死了快两年才被发现!”

“啧啧啧,都成白骨了!他那两个儿子,可真够狠心的!”

“听说都是在国外当大老板的,那么有钱,连个保姆都舍不得请。”

“人心不古啊……”

这些议论,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响。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厌烦。

我递交了辞职信。

主任找我谈话,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累了。

我处理不了这些“破事儿”了。

我不想再看到下一个梁为民。

辞职后的日子,我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等老公下班。

我成了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

我妈很高兴,她说女孩子家家的,就该这样。

但我知道,我心里有个洞。

那个洞,是602的门,是梁为民那具白骨,是梁建军冷漠的脸。

它填不上。

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一张我在居委会工作时的合影。

照片上,我站在一群笑呵呵的大爷大妈中间,也笑得很开心。

照片的背景,是我们社区那片小花园。

我突然想起,李阿姨说过,梁为民以前,也喜欢去那儿下棋。

鬼使神差地,我换了衣服,回到了那个我工作了五年的小区。

一切好像都没变。

广场上依然有跳舞的大妈,石凳上依然有下棋的大爷,孩子们在追逐打闹。

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我走到12号楼下。

下意识地抬头,看向602的窗户。

窗户开着,崭新的窗帘在风中飘动。

阳台上,晾着几件颜色鲜艳的童装。

房子已经卖出去了。

一个新的家庭,开始了他们在这里的生活。

梁为民存在过的痕迹,被彻底抹掉了。

我正准备离开,保安老王叫住了我。

“哎,这不是陈主任吗?怎么有空回来?”

“随便逛逛。”我笑了笑。

“辞职了?”

“嗯。”

老王点上一根烟,吸了一口,神情有些复杂。

“也好。你这人心软,干不了咱们这行。”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前几天,有封信寄到602,收件人是梁为民。新住户不认识,就交到我这儿了。”

他从保安室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信封很普通,是从加拿大寄来的,没有署名。

邮戳的日期,是梁建军离开广州后的一个星期。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捏着那封信,犹豫了很久。

我知道,我不该拆。

这是别人的隐私。

但收件人已经不在了。

而寄件人……

我最终还是拆开了。

信纸只有一页,上面是打印的字。

内容很短。

“爸:

对不起。

那天在法医中心,我看到了你腿骨上的增生。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发高烧,你背着我跑了三条街去医院。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你的腿伤复发,一瘸一拐,但一直把我护在怀里。

回来后,你自己的腿肿得像馒头,半个月下不了床。

对不起。

钱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

只有最后那一句,冰冷的、熟悉的辩解。

“钱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

我拿着那张轻飘飘的信纸,站在12号楼下,站了很久很久。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原来他不是没有感觉。

原来他也会想起过去。

原来他心里,也有一丝丝的愧疚。

只是,那份愧疚,被包裹在层层的现实、利益和自我辩解之下,变得微不足道。

最后,还是化成了那句他自以为能够赎罪的、苍白的——“钱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

而这封迟到的、廉价的“对不起”,梁为民永远也收不到了。

我把信纸仔细地折好,放回信封。

我没有把它扔掉。

我走回我们社区的那片小花园,找了一个石凳坐下。

旁边,两个老大爷正在下棋,为了一步“马”该不该跳,吵得面红耳赤。

不远处,我妈正带着我儿子在滑梯上玩,孩子的笑声像银铃一样。

我给我老公发了条微信。

“晚上回家吃饭,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他很快回复:“好。老婆辛苦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突然觉得,那个被602掏空的洞,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填上了一点。

我不知道梁建军和梁建国,在未来的某一个深夜,会不会梦到他们那个孤零零死在沙发上的父亲。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某一刻,真正地为自己的冷漠而忏悔。

我只知道,生活还要继续。

太阳明天照常升起。

这个城市里,依然有无数个像梁为民一样的老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等着永远不会响起的电话。

也依然有无数个像我一样的人,在为了生活奔波,在抱怨,在挣扎,但也在努力地爱着身边的人。

我站起身,朝着我妈和儿子的方向走去。

晚风吹来,带着饭菜的香气和人间的喧闹。

我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生活吧。

有恶臭,也有芬芳。

有绝望,也有希望。

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这一切之中,努力地,好好地,活下去。

并且,别忘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