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记恨我一辈子,重生后,他没上门提亲,我披上嫁衣另嫁他人了
发布时间:2025-11-16 09:23 浏览量:2
约定的吉日悄然而过,谢家提亲的队伍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那一刻,我端坐窗前,抚摸着怀里刚断奶的小狸奴,心中一片雪亮。
谢安舒,他也回来了。
这个认知,比窗外的寒风更早一步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前世,我为他耗尽心血,从一个不谙世事的贵女,熬成了京中人人称颂的贤内助。
我帮他仕途铺路,我替他打理侯门深院,孝敬公婆,教养子女,三十年间,自认无一疏漏。
唯独一件事,成了他心中拔不掉的刺,让他记恨了我大半辈子。
那就是,我坚决不许他那个弱柳扶风、动辄垂泪的青梅表妹柳如月入门为妾。
这成了他怨我的根源。
所以,老天让他重来一次,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我。
他要晾着我,给我这个“妒妇”一个下马威,狠狠挫挫我的锐气。
他大概正得意洋洋地等,等我慌了,乱了,等我们林家低声下气地上门去求他。
可谢安舒算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他纡尊降贵地来提亲,我就一定会满心欢喜地嫁。
他不知道,等他自觉“惩罚”够了,施施然带着聘礼登门时,我早已披上了别人的嫁衣,成了别人的新妇。
谢安舒终于登门的时候,我正捏着姨母从江南寄来的信,信纸上的墨迹还新着。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亲昵地跟着那个我斗了一辈子的柳如月。
前几日谢家爽约,爹娘忧心忡忡,生怕谢家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
特意托了好友从中打听,结果却让人心寒——谢家安然无恙,风平浪静。
又苦等了三日,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爹娘终于明白,没有什么变故,谢家就是单纯的不想来了。
阿爹气得浑身发抖,一掌拍在花梨木桌上,震得满桌茶杯叮当作响,“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他当即就要找出当初交换的信物,命人扔回谢家,从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可我们终究慢了一步。
谢安舒,这个我前世的夫君,带着他今生的挚爱,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踏入了我家的大门。
他依旧是那副好相貌,清隽温雅,一袭青衫,衬得他愈发有京中人人夸赞的“状元之才”。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望向我的眼神,却淬满了冰渣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林虞,”他开口,声音比外头的风还冷,“我过去真是小看你了,竟不知你如此恨嫁。”
“我不过是迟了几日,你们林家就这般按捺不住,上赶着派人来催。
怎么,是怕你这个女儿砸在手里,嫁不出去了吗?”
我重生回来的时机不太巧,正好在阿爹派人打听之后。
这下,倒成了他羞辱我的铁证。
我懒得辩解,他见我沉默,更是轻嗤一声,那神情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也对,似你这般佛口蛇心、自私自利的毒妇,除了我谢安舒,这京中还有谁敢娶你。”
我抬起眼,平静地回视他:“所以呢?”
他似乎被我这平淡的反应噎了一下,随即像是炫耀一件珍宝般,牵起了柳如月的手:“所以,我今日来是知会你一声。
我不日将以正妻之礼,迎娶如月。”
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什么?他前世求而不得、念叨了一辈子、怨了我一辈子的心上人,结果重生回来,还是只敢给个“正妻之礼”的妾?
他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安舒显然对我的平静极为不满。
他预想中的哭闹、质问、崩溃,一样都没有发生。
他加重了语气,试图用施舍般的傲慢来警告我:“至于你,林虞!这几日的冷落,就是给你善妒的教训。
不过,看在我们交换过信物的份上,你又非我不可。”
他顿了顿,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倨傲:“等如月有了身孕,我自会登门提亲,给你个名分,不至于让你在京中当个老姑婆。”
这话何其熟悉。
一如前世,那个在外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谢安舒,只把最刻薄、最恶毒的言语留给了我这个发妻。
“可是谢安舒,”我终于开口,打断他的自我陶醉,“我没有非你不嫁。”
“我爹正准备让人把信物送还给你们谢家……”
他脸色一变,立刻厉声打断:“林虞!你少在这里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挽回颜面!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你只要识趣,安分守己,日后好好敬重如月,我身边自会有你一处位置!”
他话音刚落,阿爹和阿娘就闻讯赶到了。
阿爹正好听见这句混账话,气得目眦欲裂,二话不说,抄起下人立在廊下的扫帚,就朝两人身上招呼过去。
“滚!都给我滚!一对狗 男 女,混账东西!再不滚,我打断你的狗腿!”
谢安舒和柳如月被我爹打得狼狈不堪,抱头鼠窜。
即便是这样,谢安舒还不忘回头,隔着门槛对我进行他那可笑的“教诲”:“林虞!这一世,你最好好好收收你那颗善妒之心!”
回应他的,是阿爹命人泼出去的一盆脏水。
赶走了谢安舒,阿爹阿娘依旧气得发抖。
阿娘抚着胸口,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当初我们是怎么瞎了眼,就相中了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我素有温婉贤淑之名,才情品貌在京中贵女里也是拔尖的。
及笄之后,上门说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林家的门槛。
阿娘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女子嫁人,不啻于第二次投胎,定要慎之又慎。”
为了给我择一门好亲事,爹娘真是千挑万选,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筛到最后,最合适的就是两家:京中的谢家,和江南的季家。
两家都是书香门第,家风清正,前途无量。
但季家远在江南。
爹娘怕我远嫁,将来若受了半点委屈,连个撑腰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上一世,他们选了近在咫尺的谢安舒。
结果,我嫁给了他,然后我们成了京中最相敬如“冰”的怨偶,在同一个屋檐下,互相折磨了几十年。
幸好,幸好。
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将姨母的信重新递给阿娘,信纸被我捏出了几分褶皱。
我声音平静而坚定:“阿娘,给姨母回信吧。
就说……我们应了,请江南季家,上门提亲。”
季家人的动作快得惊人。
仿佛他们就在京外候着,只等我爹娘一句话。
不过十数日,季家的聘礼便沿着运河浩浩荡荡地来了,足足装了十艘挂着红绸的大船,船帆遮天蔽日,引得两岸百姓纷纷驻足。
那聘礼抬进林府,简直如同流水一般,一箱接着一箱,几乎堆满了几个院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阿娘专门腾出来收纳聘礼的几间库房,根本塞不下这泼天的富贵和体面。
这是天大的喜事。
爹娘一扫前些日子的颓丧和怒火,换上了满面红光,喜气洋洋地迎客。
我则按着规矩,和贴身丫鬟玉欢躲在屏风后头,悄悄听着前厅的动静。
来的人是季家的嫡长子,季明宴。
他没有一开口就谈论婚事,反而讲起了江南的市井趣事,从南街的糖人吹得多精妙,讲到北巷的黄狗又偷了谁家的腊肉。
那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石相击,又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润。
偏偏一个钟鸣鼎食的世家公子,学了瓦舍里说书先生那套,讲得是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关键处还卖起了关子,吊足了人的胃口。
连一向端庄持重的阿娘和不苟言笑的阿爹,都没能端住架子,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玉欢激动地在我耳边低语,轻轻推我:“小姐小姐,快看,就是他!长得可真俊!”
其实,上一世,我是见过季明宴的。
不止一次。
在街角,在我常去的胭脂铺,在酒楼半开的雅间窗边。
他总是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我,在我看过去时,又会沉默地朝我作揖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我只依稀记得,那是个极为俊朗的男子。
只是不知为何,他那双本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总是盛满了化不开的伤感,沉郁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正出神,被玉欢猛地一推,身子一歪,半个肩膀猝不及及地探出了屏风。
前厅的说书声,戛然而止。
我慌忙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风流眼。
那双眼睛,明亮,勾人,带着三分戏谑,七分了然。
这人眉飞色舞讲故事的神采还未完全褪去,眼角眉梢都是张扬的笑意。
只这一眼,我便确定,这是个活得恣意又张扬的人。
与我记忆中那个沉郁伤感的季明宴,判若两人。
也……更好看了。
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我“轰”地一下,脸上热得发烫,窘迫地迅速缩回了脑袋。
屏风外,季明宴轻咳一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讲他那邻居训子的轶事。
爹娘也假装没发现我的失礼,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一个故事讲完,邻居家的孩子挨完了打,我和季明宴的婚事,便也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成亲的日子选在了来年开春。
季明宴隔着屏风,朗声对我爹娘说:“待到冬雪消融,我便来接她。
我们乘船南下,岳父岳母放心,我定会带她去看一路的好光景。”
他口中的山明水秀,繁花似锦,竟让我这个重活一世、心如枯井的人,听出了几分久违的向往。
季明宴是个极其主动,且毫不掩饰自己心意的人。
定亲的第二日,他就光明正大地着人送了礼过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珠宝首饰,而是一个精巧的、会上弦的小木马,上了弦,就能在桌上“哒哒哒”地跑着,新奇又有趣。
木马的鞍上,夹了张小小的纸条。
没有酸腐的诗词,打开来,只有龙飞凤舞的六个字:
【林姑娘,今日好!】
我抿着嘴笑,将这张小纸条郑重地收进了我的珍匣中。
我只当这是他一时兴起。
可没想到,此后数日,我 日日都能收到一样新奇的小礼物。
有时是只用竹篾编的、翅膀会动的蜻蜓,有时是串糖画的胖乎乎的小人儿,还有一句雷打不动的问好。
又一次我把纸条往匣子里装时,抱着新制冬衣路过的玉欢忍不住打趣我:
“小姐,依我看,您得赶紧换个大匣子了。”
“不然呀,怕是装不下以后那么那么多的‘好’。”
我拍拍手上的匣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嗯,林姑娘觉得,言之有理。
又过了一日,纸上的字多了起来。
【林姑娘,明日亲自来取你的礼物可好?】
林姑娘没说话。
但第二天,林姑娘在家门口,稳稳当当地坐上了季明宴来接她的马车。
“林姑娘,今日好!”
季明宴亲自在车边扶我,我亲耳听到了这句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比在纸上看到的,动人许多。
“林姑娘今日可否听我安排?”
我到底多活了一世,京中但凡叫得上号的地方,我多数都去过,甚至去过不止一次。
老实说,对今日的出游,我本谈不上有多期待。
可季明宴这个人,太会用他那双风流眼了。
他也不多说,就那么站在车边,眼含期待地、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我若是摇头,他就会立刻变得很可怜。
我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然后,我被回赠了一个大大的、灿烂无比的笑脸。
马车停在城外的镜湖边,季明宴没有带我去爬山或逛庙,而是携我上了一艘……花船。
船上丝竹悦耳,琴音悠扬,一群身姿曼妙、衣袂飘飘的漂亮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从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就没舍得眨过一下眼睛。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的座,更忘了身边还有个叫季明宴的陪客。
鲜少有人知道,我,林虞,平日里端庄贤淑,平生最爱看的却是那些志怪侠义的话本子。
我也曾无数次向往过,话本中那些女扮男装的女侠客,是如何在花楼里一掷千金,听曲看舞,赏尽天下美人。
可我不能。
我是林家贵女,未来的当家主母。
我要守着严苛的礼仪规矩,要顾及家族的名声。
那样活色生香的地方,我要离得远远的,一步雷池也不敢越。
一曲终了,舞姿毕后,那群漂亮姑娘像一群五彩斑斓的花蝴蝶般,朝我蜂拥而来。
她们将我团团围住,莺声燕语,撒着娇哄我去钓鱼。
“小姐今日若钓上了大鱼,姐妹们给您做我们最拿手的全鱼宴!”
女子身上香香软软,她们靠得那样近,蹭得我脸颊直发烫。
盛情难却,我只好拿起了鱼竿。
也不知是这湖中的鱼太笨,还是我颇有天赋,不多时,竟真被我钓上了好几条肥美的大鱼。
我也如愿以偿,吃到了一桌鲜美至极的全鱼宴。
有美景,有美食,有美人,风月无边。
我甚至生出几分遗憾,遗憾这时光过得太快。
湖风一吹,半日的光景便这么过去了。
临走时,我贪恋地回头多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了季明宴的随从,在挨个给那些姑娘 们分发厚厚的银子。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个始终落后我和玉欢几步的人身上。
今日在花船上,他仿佛隐身了一般,没有半点声息,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含笑看着我,将这所有的享受,全都留给了我。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他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多谢季公子费心。”
季明宴笑容灿烂:“不用着急谢我。
林姑娘,你今日的‘礼’,可还没收呢。”
我有些发懵。
这花船上的一切,竟还不是吗?
季明宴从随从手里接过我钓上来的那几条鱼,用草绳拎着,说要带我去收真正的礼物。
马车穿街入巷,停在了一个寻常的巷口。
季明宴上前叫门。
“阿婆,阿婆!我与林姑娘携礼来接狸奴了!”
等晕晕乎乎回城时,我的怀里,多了一只刚断奶、毛茸茸的小狸奴。
它被季明宴捧在手心,那人正一本正经地低头教它如何朝我撒娇。
“听着,小家伙,把林姑娘哄高兴了,回头许你吃香的喝辣的,再选两个奴仆贴身照料你,让你过上大小姐的日子。”
“但你一定、一定、一定得哄了林姑娘高兴才行!”
小狸奴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奶声奶气地“喵喵”叫。
可季明宴这位“说书先生”话又多又密,实在怪烦猫的。
我看着这一人一猫,终于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笑声刚落,我就感受到了一股极为灼热的视线。
我抬起眼。
听见他说:
“我想,我还是有些用处的。
总算引得林姑娘真正展了颜。”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我沉寂的心湖。
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猛地涌到眼眶。
我这才恍然。
原来,我一直都不高兴啊。
怀里的小狸奴还在“喵喵”叫着,暖烘烘的一团。
可在林府门口看见谢安舒和柳如月那两张冰冷的脸时,我骤然间找到了自己所有不高兴的缘由。
他们就像我前世摆脱不掉的噩梦,阴魂不散。
谢安舒的指责来势汹汹,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林虞!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如此善妒,不要去动如月!你竟半点没听进去!”
他身边的柳如月也“恰到好处”地膝盖一弯,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的青石板上,哭得梨花带雨:
“林小姐,求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吧!”
“即便我……我做了表哥的妾室,也定然安分守己,绝不会跟您抢表哥的,求求您,不要再派人赶我走了……”
我还没弄明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谢安舒便猛然伸手,铁钳似的抓住了我的手腕往前拉,“你现在就跟我进去,同我娘解释清楚,纳妾是你亲口点头的!”
他力气极大,抓得我生疼。
恰在此时,府中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向我报信:“小姐,小姐不好了!谢夫人……谢夫人带着聘礼上门提亲来了!”
我用力甩开了谢安舒的束缚,揉着发红的手腕,冷眼看过去:“谢安舒,你该不会以为,是你娘听了我的话,才上门来提亲的吧?”
谢安舒一脸的笃定和鄙夷:“除了你,还能有谁这么下作!”
我突然觉得好笑至极。
是了,是了。
前世,也是谢夫人一个人来的。
那一日,她也是带着远超谢安舒许诺的聘礼,满脸堆笑地踏入了我家门槛。
她说,谢大人在半路被圣上紧急召见,入宫商议政事。
她说,谢安舒不巧感染了风寒,正卧病在床,实在无法前来。
虽人没到齐,但谢家带着十足的诚意,聘礼也正好放满了那个院子。
谢夫人拉着我娘的手,说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说会把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会早早将管家之权交给我,绝不让我受半点磋磨。
最重要的是,她说,谢安舒亲口承诺,此生永不纳妾,只我一人。
谢夫人甚至还当场写下了契书,郑重地交由我爹娘保管。
那一次,我也躲在屏风后。
我天真地想着,敢立下如此重誓的人家,必然家风清正,值得托付。
定亲后,谢安舒也曾“主动”约我出门游玩过几次。
他表现得体贴入微,次次都安排得妥帖周到,完美得挑不出半分错处。
时常还会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我。
那些东西不算贵重,却很合我的心意。
我以为,一个肯为未婚妻子这般花费心思的男子,必定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夫君。
所以,我也曾满心期待地,想要嫁他为妻。
婚后,我和谢安舒也曾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他是有鸿鹄之志的人,不肯受家中蒙荫,非要自己去考科举。
我嫁给他那年,他正在全力备考来年的春闱。
于是,我一边从婆母手中笨拙地接手管家权,一边当起了他的陪读。
灯下红袖添香,我能陪他饮酒赋诗,附庸风月。
窗前研墨,我也能就科举文章的策论,提出些自己的见解。
那段时间,我从谢安舒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赞叹。
我便天真地以为,那就是爱慕。
我以为,他心中是有我的。
直到我查出身孕。
谢安舒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喜,比他自己中了举人时还要高兴。
那夜,他大醉一场,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不断说“谢谢你,夫人”。
我伺候完一个醉鬼洗漱,又怕他半夜口渴不适,在床边守了大半夜,几乎没怎么合眼。
然后在第二日,我收到了一幅画着女子生辰八字的画像。
谢安舒喜气洋洋地对我说:
“夫人,你既已有身孕,劳苦功高,便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吧。”
“这是如月表妹的画像和生辰八字,你看看,择个吉日,迎她进府吧。”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哪来的承诺。
又是谁的承诺。
只觉得大梦一场,被人用一盆冰水当头浇醒,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门婚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谢夫人,我那位好婆婆,在林家拍着胸脯许诺儿子永不纳妾。
可她转头就对谢安舒说:林虞已经答应了,待她怀上嫡长子,便让你迎心上人进门。
她们母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连成亲前那些所谓的“周到妥帖”也全是预谋!全都是柳如月为了早日嫁入谢家,四下打听我的喜好,亲自安排的。
那些出游是她设计的,那些合我心意的礼物,也是她准备的!
她们只盼着我能心甘情愿地早日怀上孩子,好成全他们那对“苦命鸳鸯”!
我的欢喜,我的情意,我以为的“心有灵犀”,成了一个赤裸裸的天大笑话。
我和谢安舒闹得不可开交。
我砸碎了他书房所有的瓷器,他也第一次对我冷脸,骂我“不可理喻”。
我们闹到那个未满三月的孩子,流在了一个冰冷的雨夜。
闹到最后,我心气儿散了大半,人也麻木了。
其实,我是同意过谢安舒纳柳如月的。
孩子没了,心也死了,我累了,倦了,不想再争了。
可惜,没成。
因为我那位“好”婆母,她居然当着谢安舒的面,拿出了当初在林家写的那封“永不纳妾”的契书!
而后,她“一病不起”。
娘家明明近在咫尺,可我却没能回过几次。
爹娘不曾知晓,我的那双膝盖,早已在无数个日夜的跪拜中留下了沉疴。
我那根腰,也永远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一样,时时刻刻都在疼。
婆母病了,要我跪在床前侍奉,亲手伺候汤药,伺候饭食。
她要我跪在谢家冰冷的祠堂里,日夜不停地抄经祈风,为她祈福。
夫君要科举,我要去城外的普陀寺替他祈愿,三步一叩首,在冰冷的石板上跪够十二个时辰,才算“心诚则灵”。
我是谢家的当家主母。
府中上下的大小事情都要我过眼着手。
我要去赴各种夫人的宴席,代表谢家同各家夫人小姐打好关系。
我要迎来送往,替公公、替夫君打点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
我还要操心孩子的读书、学艺,要担心他们的前程、嫁娶。
我好似一个被人拿着鞭子在后面猛抽的陀螺,几十年如一日,一刻也不曾停下来歇歇。
这一刻,我抱着怀里温暖的小猫,才终于明白。
原来我不是不高兴。
只是前世太苦了,苦得我……都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高兴了。
我看向那个还在等我去“解释”的谢安舒,那个我前世的夫君。
我抱着猫,嘲讽地笑出了声。
“谢安舒,你就是个蠢货!”
“一个彻头彻尾的、被人蒙在鼓里的蠢货!”
无人知晓,前世今生,真正不让谢安舒纳柳如月的,从来不是我。
而是他那位视他如命的好娘亲,谢夫人!
被谢夫人明里暗里折腾了好几次,我才终于查到了那个腌臜的缘由。
因为谢安舒他爹,那位道貌岸然的谢大人,曾经和柳如月的娘亲有过一段旧情!
甚至,谢大人本该娶的人就是柳如月她娘,只不过谢夫人精于算计,从中作梗,抢了这桩好姻缘。
或许是心虚,也可能是害怕。
总之,谢夫人绝不容许柳如月进门,哪怕是做妾,她也怕那张酷似其母的脸碍了她的眼。
可这个坏人,不能让她这个“爱子如命”的亲娘来做。
于是,就只能是我这个“善妒”的儿媳来背黑锅了。
我看,让我背了一世黑锅还不够。
谢夫人这一世,依旧惦记着我这个“好用”的挡箭牌。
屋子里,我爹娘正铁青着脸赶客。
谢夫人却一改方才的嚣张,正赔着笑,再次承诺她儿子不会纳妾。
“好妹妹,你自己嫁了个好夫君,就不想女儿也有个好归宿?”
“你瞧,我家舒儿是板上钉钉的进士,又长得一表人才。
虽前些日子犯了点小糊涂,可那个柳氏,已经被我打发了,往后绝不会来碍虞儿的眼。”
哈,这真是一出好大、好大的戏。
重生后的谢安舒,不再对他亲娘言听计从。
他不仅不肯上门向我提亲,还大张旗鼓地宣扬要以“正妻之礼”纳柳如月为妾。
这一下,可把谢夫人给慌得乱了阵脚。
她一边自作主张上门替儿子提亲,想用“永不纳妾”的契书故技重施;
一边又打着我林虞的名义,命人去找柳如月的麻烦,企图将人彻底赶出京都。
我转过头,看向那个明显已经怔住的谢安舒。
“谢安舒,如果不是你们谢家当初主动上门求娶,我林虞,从未想过要嫁给你。”
“我更不会为了你这么个男人,去纡尊降贵,针对另一个无辜女子。”
“你不值得。”
谢安舒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他脸上血色褪尽,嘴唇翕动,也不知是因为终于发现了自己感情受挫的真相,还是因为别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猛地迈步,冲进了门。
我没懂他这一眼的含义。
我只看到,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的阿爹,在看到他闯进来时,瞬间爆发。
阿爹抄起手边的茶杯,想也不想就往谢安舒脑袋上砸了过去,“混账玩意儿!你还敢上门来!我打不死你!”
那茶杯裹着热茶,来势汹汹。
可谢安舒竟也没躲。
“砰”的一声,茶杯砸在他额角,碎裂开来,茶水混着血丝淌了下来,狼狈不堪。
前一刻还赔笑的谢夫人,一见儿子受伤,骤然翻脸。
“林大人!就算你怨我谢家提亲来迟,你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我儿可是未来的状元郎!他若是破了相,留了疤,你们林家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不等我爹娘开口。
谢夫人又转向我,极尽嘲讽地高声道:“怨气这么大,前头却假惺惺地同我说什么,女儿已经另外议亲了!”
“哈,我瞧着,原是等着在这给我儿下马威呢!你们林家的姑娘,也不过……”
“娘!”
谢安舒冷着一张青紫交加的脸,厉声打断了谢夫人的话。
“今日是我们冒昧,还请伯父伯母见谅,改日必当备厚礼登门致歉。”
“不必了,只当两家从未往来过,请回吧。”
“还有外头那些破烂东西,一块儿带走,别脏了我林家的地。”
阿爹将话说得重,丝毫不留情面。
聘礼被说成破烂,谢夫人面上十分不好看。
却在转头看见柳如月时,彻底黑成锅底。
顾不上失态,拉着柳如月就往外走。
临了,也没忘让人将带来的聘礼抬走。
“表哥,”柳如月弱弱地朝谢安舒伸手求救。
谢安舒迟疑片刻,到底没跟上去。
而是站在我面前皱眉训话,“林虞,你不必以另外议亲来要挟我,我只是想磨磨你善妒的性子,没说不娶你。”
“如此机关算尽,着实难堪。”
我有些烦躁,因为谢安舒听不懂人话。
“我也不知,谢公子竟如此厚脸皮,就这般笃定我非你不嫁?”
“好女不二嫁,林虞,除了我,你还能嫁谁?”
谢安舒说得理所当然。
也让我明白了他自负的源头。
我自是好女。
可谢安舒这样的人,不配我嫁!
我没再开口,只神色冷淡地看着他,眼中讥讽。
大约是被我看得心虚,谢安舒顿了片刻,如妥协般地补充,“放心,我会给足你脸面,同日迎娶你和表妹,允你先她一步进门。”
说完便匆匆离去。
我出言叫住他,“谢安舒。”
谢安舒回头,表情有些不耐。
“表妹的事是我误会于你,但我已经退让了,林虞,你要知足。”
“没有不知足,我只是想说,找个时间将我林家的信物还回来吧。”
阿爹派人去索要几次了,谢家都拖着藏着不肯给。
至于当初谢家的信物。
我抬手扔进了谢安舒怀中。
换来了谢安舒愤怒的四个字:“不可理喻!”
以及。
“看来你教训还没吃够,那便继续耗着,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什么时候来提亲。”
我突然觉得可悲。
为前世喜欢过谢安舒的自己。
……
目送谢家下人搬完聘礼后,门口冒出了一个熟悉的脑袋。
季明宴提着一个食盒往我跟前凑:“林姑娘,这人不行,我数过了,聘礼还没我家一半多。”
“别选他好不好?”
不知怎的,我竟从他言语中听出了几分紧张。
“可他是我原本要议亲的人……”
“但是我先进门的!”话没说完,就被季明宴急切地打断了。
那张俊俏的脸上甚至沾染了委屈。
让人忍不住想要怜爱一番。
但我忍住了。
“其实你方才一直在,怎么没出来?”
季明宴显然也不意外我为什么会知道。
只说:“我在等林姑娘做选择。”
“选什么?”
“选,要我,还是他?”
之后的沉寂,季明宴就像砧板上的鱼。
随时都在等刀落下。
而我,是那个持刀的人。
这个人,清醒又克制。
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好像爱极了我。
心中因为谢家人带来的不悦,瞬间散去大半。
于是,我在他快要将那包点心捏碎前,发了慈悲。
“嗯,要你。”
白日被谢家人一顿搅和,夜里,我竟又梦见了前尘往事。
那日是我生辰。
也是我嫁入谢家后过的第一个生辰。
彼时我和谢安舒闹得还不算太难看。
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都劝我向他服个软。
她们都知道,这深宅大院里,不受夫君重视的日子有多难过。
我虽有管家权,下人轻易爬不到我头上去。
可上头还有公婆,和谢安舒起争执后,婆母前后已经告诫过我好几次。
玉欢也劝我,“姑娘,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就当为了孩子。”
是啊,还有孩子。
于是我打起精神,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又开了爹娘为我陪嫁的好酒。
早早派人去请谢安舒来用晚饭。
然后等啊等。
在饭菜凉透后,终于等到了满身酒气的谢安舒。
看见人进门时,我欣喜起身。
下一瞬,笑意就僵在脸上。
我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柳如月。
谢安舒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一把揽过柳如月,冲我吐出恶毒之语。
“你的丫鬟请我来为你贺生,呵,你这样的妒妇配得到我的祝福。”
“我便是贺路边的狗,也绝不贺你。”
“林虞,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你!”
谢安舒双眼怒红,一抬手就掀了桌。
碗碟纷飞碎了一地,桌子也被带倒,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肚子上。
我疼得当场弯了下腰。
但我还记得今晚的目的,于是又一次示弱,捂着肚子留人,“谢安舒,我肚子疼。”
换来了四个字,“装模作样。”
我被无视,只看到他搂着柳如月大步往外,走得又快又稳。
玉欢她们也跟着一起求情,“姑爷,小姐见红了,求您差人去请个大夫吧。”
谢安舒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只有天响惊雷。
后来,玉欢冒雨请来了大夫。
却因为柳如月一句胸口不舒服,被谢安舒半路截走了人。
任凭玉欢在门外磕得头破血流,也没将大夫求出来。
她哭得一塌糊涂,告诉我没请来大夫。
“知道了。”
肚子突然就不疼了。
可能是有个地方更疼吧。
疼到让人喘不上气。
我在窗前枯坐了一整晚。
在第二天,谢安舒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告诉他:“谢安舒,我同意你纳妾了。”
谢安舒来见我时,已经知道孩子没了的消息。
谢安舒或许不爱我,但他是期待那个孩子的。
难得也红了眼。
站到我旁边,手足无措的同我道歉,“对…对不住,我不知道会那么严重……”
谢安舒伸手来碰我脸,被我浅浅避开。
我说:“没关系,本也不被期待,流了也好。”
谢安舒受不住我悲戚的神情。
最后仓皇而逃。
事后,公婆知晓我被谢安舒气得小产后。
公公大怒,直接动家法,在祠堂里抽了谢安舒二十鞭子,让他躺了好几天。
婆母也如愿有了赶走柳如月的借口。
她将人安排到城外的尼姑庵,让柳如月在庵里清修,为我那个流掉的孩子赎罪。
走前,柳如月来向我赔罪。
她说:“从小到大,我就那天晚上做了一回坏人。”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没真正想过要害你,我只是爱惨了表哥而已。”
我信。
柳如月也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
想尽办法替他讨好我这个正妻。
到头来也只是想要个不让谢安舒为难的妾室身份。
没多少人能做到这样。
至少我不能。
我也不怪她。
因为真正做主的人从来不是她。
从那以后,我再没在谢家见过柳如月。
我和谢安舒也再没和好过。
我也没料到,一个梦,竟让我大病一场。
睁开眼来,只觉得满屋的香烛味儿。
我想下床熄了熏香,却在脚下地时,只觉膝盖如同有千万根针扎一样疼。
又仿佛置身佛前,周身被永远燃不尽的香火气环绕。
被四面齐入的冷风吹得又冷又疼。
疼得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可这一世,我明明还没跪过。
赶来的玉欢喊来了爹娘,又遣人去请了大夫。
来了一个又一个。
都说我膝盖好好的。
会疼是因为心病。
阿娘不解,抱着我满是心疼,“我好好的姑娘,金尊玉贵养大的,怎么就落了个膝盖跪烂了的心病呢?”
“谁让你跪的,谁敢让你跪的啊?”
我有些想笑。
也想哭。
我被季明宴一句不高兴点醒。
后知后觉记起了上辈子的苦。
又忆起了上辈子的疼。
连着内心深处的怕。
重生回来这么久,我突然开始害怕嫁人。
我问,“阿娘,我不嫁人了好不好?”
阿娘说好,她养我一辈子。
我抱着阿娘,泪撒出了眼眶。
可我的心病还是没好。
阿爹觉得是谢家人克我,不然我好好的,怎么谢家人来闹了一次我就病得走不动道了。
于是接连几天上门索要信物,找谢家麻烦。
又觉得或许季家也不是良配,请了季明宴前来,商量退亲的事。
季明宴来看我时,玉欢正一边给我揉腿一边抹眼泪。
几日未见,季明宴没什么变化,只眉间多了丝担忧。
他依旧说:“林姑娘,今日好。”
可林姑娘今日不太好。
我不好意思地道:“季公子,对不住啊。”
才说了选你的,又出尔反尔了。
季明宴踌躇半晌才开口:“林姑娘是不想嫁人了,还是不想嫁我?”
我觉得没甚区别。
而季明宴很是坚持。
我实话实说:“是害怕嫁人。”
季明宴听完似乎有些高兴。
我听见他问:“那,如果退了婚,林姑娘今日会高兴吗?”
我不知道。
只试探地说:“或许会吧。”
我的心病,并非因他而起。
所以不知有没有用。
“林姑娘高兴,那就退。”
季明宴应得很快,没有犹豫。
我看着他赤诚的笑容,“季明宴,你怎么这么好啊。”
好到我都愧疚了。
我从未想过,这世间除了爹娘,还会有人不计得失地对我好。
退了婚,季明宴依旧日日上门来。
用他的说法是,虽然暂时做不成夫妻,但能做知己好友啊。
于是我的窗前有了夏日开得最娇艳的莲花。
季明宴说:“这是道长开过光的莲花,必保姑娘早日康复。”
吃的点心也换成了京都有名的全福人亲手做的。
“姑娘吃了定然福寿双全,健健康康。”
又一日,季明宴带来了一个亲手制作的大风筝。
“林姑娘,今日天气好,我们在院中放风筝吧。”
无需我考虑我走不了路如何放风筝。
季明宴一同带来的还有一辆轮椅。
“赶了几日工,总算做好了,林姑娘,我推你放风筝啊。”
风筝稳稳当当地上了天,越飞越高。
我才注意到,风筝是一只雁。
耳边是季明宴在说,“林姑娘也应当如这雁,又漂亮又自在。”
被线拴着的雁当真自在吗?
好在,线如今在我手中。
我拽着线晃了晃,雁朝我点头。
所以,在季明宴问我今日可高兴时,我说:
“季明宴,若你治好了我的心病,我就嫁你,可好?”
他说:“好。”
季明宴应下的次日,为我求来了一道符。
他知我不喜佛,于是去了道观。
是京郊最有名的道观,立于城外的千重山,有千阶之高。
最诚心的平安符,要一步一叩才能求得。
带着符来时,也坐着轮椅。
只额头裹着的白布被染了色。
藏在衣摆下的膝盖,大概也疼得厉害吧。
季明宴一句没提,依旧笑吟吟。
“道长见我诚心,替我上达天听,请道祖赐了好多好多福气。”
“林姑娘戴着,将来必然百病不扰。”
我其实想问,我何德何能。
也想马上就站起来让他看看,没有白费他的心思。
可惜,没能站得起来。
只好和季明宴做起了病友。
有他在,也不觉得枯燥烦闷。
直到某日,玉欢为我按腿时,我忘记了喊疼。
在她的欢喜中,我反应过来,我的膝盖竟然不疼了。
甚至还能走上几步。
而后,一日日地好转。
季明宴果真有做神医的潜质。
得知喜讯,季明宴拉着我要出城去还愿。
养了一阵子后,他又活蹦乱跳了。
千阶石梯难走。
我不曾如此诚心为旁人求过什么。
所以也不知那样一步一叩上来有多难。
唯有怀中的平安符,滚烫滚烫。
季明宴为灵验的道祖捐了很多诚心。
我亦得了道长几句赠言。
“错的是人,不是情。”
“前尘已过,但求问心无愧,姑娘何不怜取眼前人。”
季明宴一个劲儿指自己,证明他就是那个眼前人。
我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还把人笑红了脸。
期期艾艾地夸我,“林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
可偏有人爱煞风景。
我着实没想到,会这么巧地在此处碰见谢安舒和柳如月。
谢安舒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我身旁的季明宴。
面色一冷,开口质问,“他是谁?”
我不想同他浪费口舌,拉着季明宴要走。
却被谢安舒一把拽住手臂。
“得知你生病,我和表妹好心来道观为你祈福求平安,你不在家中思过养病,竟与外男勾勾搭搭,如此不自爱,林虞,你学的礼义廉耻呢?”
我一把将其拍开,同样冷下了脸。
“我与自家未婚夫同游,还轮不到谢公子你这个外人来教训。”
谢安舒怔住,“什么未婚夫?林虞,你未婚夫不是我吗?”
我冷笑,“谢公子莫不是患了什么癔症,你我两家何时有过婚约?”
阿爹强行要回了林家的信物,两家不再有任何往来。
我与他早就毫无关系。
这显然与谢安舒所想不一样。
按他心中所想,我大概要在家中日日以泪洗面,然后盼着求着等谢安舒上门提亲,如此才对。
可我没有。
谢安舒再次伸手拽我,力道大了很多。
同时加重语气,“林虞,道歉!”
“只要你承认是在胡说八道,我便原谅你今日之过。”
我没动,季明宴出了手。
不仅将谢安舒的手掰开,还反手给了他一拳。
“姓谢的,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没长脑子。”
“林姑娘是我季明宴的未婚妻,我的未婚妻,何时轮到你来原谅了。”
“傻 缺!”
谢安舒还觉得不解气,想上去踹他两脚。
被我拦住了,“会脏脚。”
季明宴觉得有道理,乖乖跟我走了。
谢安舒想追上来,不过被柳如月拦住了。
我只听到他在背后不甘地喊话,“林虞,你嫁过我,就只能是我的妻!”
可凭什么呢?
我没将谢安舒放在心上。
我的心病好了,和季明宴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家中开始忙碌,爹娘想让我和季明宴在京中拜一次堂,再去江南拜一次。
反正季家在京都也有宅子,布置下就成。
我安心待嫁,什么都不用操心。
直到,柳如月请门房送来一封信,说要见我。
不知何事忧心,她比在道观见那次憔悴了很多。
柳如月又一次跪在了我面前,“之前是表哥太过狂妄,但他已经知错了,还请林小姐能给他一次机会,待他凑齐了聘礼,定会上门提亲的。”
谢安舒要以正妻之礼纳柳如月为妾,那聘礼自然不能少。
给了那边,轮到林家这儿就剩上次被阿爹嫌弃的那堆破烂了。
尤其是谢安舒打听过季家的聘礼。
他不想差季明宴太多,所以迟迟没敢上门。
这期间谢安舒派人送了好多次信,不过压根没能送到我跟前。
我不出门,他也没机会见到我,无法亲口同我解释。
最终替他跑这一趟的,成了柳如月。
“你倒是痴心一片。”引人怜惜。
只是我很好奇,“你就只甘心做个妾吗?”
柳如月苦笑,“不甘心又能如何,姨母不喜我,这已然是她为表哥妥协的结果了。”
“我只求表哥能得觅良缘,娶一个贤良的主母,将来我的日子也好过些。”
我问:“那你没想过不嫁他吗?”
柳如月说放不下。
那个中苦果便只有自己尝了。
我没再劝,也没应柳如月的请求。
此生我嫁谁都可能,但绝不会是谢安舒。
婚期来得很快。
季明宴骑在马上冲我喊,“林姑娘,今日好。”
我被盖头遮了视线,只能看到满目的红。
很是喜庆。
亦觉得今日好。
甚至有些好过头了。
季明宴非要守着更声待子时,要在今日补齐这句:“林姑娘,今日好。”
我早已力竭,连攀附他肩膀都做不到。
就只能由着他,一遍遍在我耳边说。
“林姑娘,明日好。”
“林姑娘,后日好。”
“林姑娘,日日好。”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知晓,昨日谢安舒还上林家提亲去了。
只不过晚来一步,扑了空。
玉欢边为我梳妆,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听说谢公子知道姑娘你出嫁后,跟疯了一样要冲进家里去看。”
“还问老爷和夫人为什么要将你嫁给别人,说他们不守信用,明明说好了要把小姐你嫁他的。”
“呸,颠倒黑白,明明是他们自家失信的,还怪上咱们家了。”
“幸好小姐你没嫁过去,不然碰上这种人,肯定有好果子吃。”
玉欢前脚骂完谢安舒,后脚这人就递了拜帖来季家寻我。
我梳着妇人发髻,去前厅待客。
“阿虞!”谢安舒急切地开口,甚至换了称呼。
难得的是,今日没带柳如月。
只是眼眶泛红,整个人颇为憔悴,那张脸也远没从前好看了。
“你也回来了对吗?”
重生这么久,谢安舒终于意识到了这点。
他激动上前,“既然你重生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嫁给别人,林虞,我们才是夫妻,做了几十年的夫妻!”
我回以平静,“谢安舒,你从前真当我是妻吗?”
“你忘了,你说过的,上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我。”
“况且没有我,你不正好如愿娶你表妹吗?”
“那不一样!”
谢安舒回答得很干脆,“她是妾,你是妻,我从没想过要让她取代你的位置。”
我不由笑了,“那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啊?”
谢安舒摇头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从前是我误会了你。
但这一次不会了,我会像对表妹那样好好待你,给你应有的尊重,绝不再冷落你。”
“你知道的,我很快就会高中,官运亨通,我会为你请封诰命,让人人都艳羡你。”
“除了你和表妹,我也绝不会再纳第三人。
我也不计较你这辈子嫁过人的事,只要你同姓季的和离,我必定十里红妆,娶你进门。”
谢安舒说完,满眼期盼地看着我。
我只觉得讽刺,事到如今,他竟还是这般不清醒。
“可是谢安舒,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上辈子最后悔的事,也是嫁了你。”
“上一世临死前,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来世,往后的生生世世,都与你,与谢家,再无任何瓜葛。”
“不可能,”谢安舒摇头不肯信。
再开口时,透出些许难过,“阿虞,除了表妹一事,我自问从未在其他事上从未亏欠过你,你竟如此狠心吗?”
仿佛又在鸡同鸭讲,让人心累。
我抬手送客,“谢公子,我不喜欢你,我夫君亦不喜欢你,请回吧,往后也别再来了。”
谢安舒露出受伤的表情,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唤他夫君,那我呢,我算什么?”
“算我认识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良久,谢安舒才咬了咬牙说:“林虞,你就不怕我将前世你我做过夫妻的事告诉姓季的,那时,他还肯要你吗?”
我也好心告诉了谢安舒一件事,“那你可知,季明宴前世就喜欢我啊。”
诛心,我也会啊。
谢安舒神色变幻,最后阴沉着脸离去。
还不忘告诫我,“林虞,你会后悔的!”
河上破冰之日,我和季明宴告别爹娘,乘船下江南。
我也在离开之时明白了谢安舒要我后悔何事。
他要在这天娶柳如月为妻。
不是妾,是妻。
谢安舒派了人前来传话。
“我家公子说了,只要林小姐一句话,他就立马取消婚事。”
我笑笑,“那便祝谢公子和柳家小姐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下人急得跺脚,“这……不对啊。”
季明宴才不管那么多,高兴地喊人开船。
船动时,一身喜服的谢安舒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死死扒着船尾。
“林虞,别走。”
“我错了,你别走……”
“我不娶妻了,也不试探你了,求你,回来吧……”
船未停,谢安舒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船渐行渐远。
我在船板上看见了同样穿着喜服、追逐而来的柳如月。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神情。
只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悲。
但很快,我那点伤感就消失殆尽。
季明宴在我旁边欢快地冲岸上挥手,“谢公子,我跟我夫人回家了哦,不用送。”
临了,将我转了个方向,“看我,看山,看花,看水,看狸奴。”
“反正不准看王八蛋。”
我将头枕在季明宴肩上,应了声好。
出乎我意料的是,谢安舒竟然执着的追来了江南。
那日,季明宴要带我去见被当成说书话本的邻居小孩儿。
绕过院墙时,半道被谢安舒挡住了去路。
季明宴很不高兴,举着拳头威胁人,“你真讨厌,跟屁虫。”
又眼巴巴地看着我,问我怎么办。
我叹息一声,从前求不来的东西,如今却撵不走,有些好笑。
“最后一次,谢安舒,我听听你还想说什么。”
季明宴懂事地蹲墙角当蘑菇去了。
谢安舒红着眼,“阿虞,我知错了,也后悔了。”
“我不应该试探你,不应该想着要晾一晾你,给你个教训的。”
“我会改,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求你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行吗?”
我对谢安舒表现出来的痛苦视而不见。
将话挑明了说:“谢安舒,你的幡然醒悟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没有得到我,你只是不甘心。”
“你算不上多坏,你只是有点贪心,你既想要家中有个贤妻,替你生儿育女,替你上下打点,让你无后顾之忧。”
“又想将小意温柔的心上人娶回家中养着,当你烦闷疲惫时的解语花。”
“然后拿着自己都养不活的月俸,做着人人称赞的股肱之臣,再回家显摆你一家之主的威严。”
“你的同僚们人人都这样,你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可以,而你不可以。”
谢安舒确实不明白,所以悲戚发问:“是啊,为什么我就不行?”
“林虞,你为什么不肯为我妥协?我明明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说服了爹娘,说服了表妹,只要你点头,我们一家就能好好地过日子,可你偏偏要嫁给别人!”
“因为不爱你!”
我说得决绝。
“因为不爱你,所以不愿与别人共享夫君。
因为不爱你,所以不想再入你们谢家那虎狼窝。
因为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谢安舒,这是最后一次允许你出现在我面前,往后你若再来打扰我,我必然尽一尽江南的地主之谊。”
我没再掩饰隐藏许久的恨意。
我真的恨死了谢安舒,恨死了谢家人。
谢安舒被我严重浓烈的恨意刺激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
“我……”
他想开口,却又无从说起。
这时,院墙上突然飞来一颗石子,正好打在了谢安舒肩上。
我抬头看去,见隔壁院墙上趴着一个小孩儿。
正冲着谢安舒作鬼脸,“癞蛤蟆,呱呱呱。”
紧接着,院墙里传来一声怒吼,“小兔崽子,你又翻墙!”
小孩儿被抓走,只留下一声声求救,“季兄,季兄救我。”
当了好一会儿蘑菇的季明宴终于有事可做。
起身一把拉起我飞奔,“夫人,快快快,我兄弟要挨打了,我们去救他。”
我们如进自己家般闯入了隔壁,季明宴高声回应他的好兄弟。
“我来了,我来了。”
“你嫂嫂也来了,来救你了。”
好在我们去得及时,保住了季明宴好兄弟的屁股。
还让他获得了待客权。
小孩儿倒了满满三杯茶,要与我们提杯庆祝。
“小弟祝季兄和嫂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来,让我们满饮此杯!”
喝了个水饱,又被季明宴拉着跑回家。
途中好似听见了长辈的评价。
“唉,儿子是个爱闹腾的,没想到娶个媳妇儿也是。”
“忘了从前这长街巷最人憎狗厌的是谁了是吧?”
“疼疼疼,好夫人,说就说,别拧耳朵啊。”
江南这平静的日子,也让季明宴带着我,过成了鸡飞狗跳。
又一年后,京都的消息传到了江南。
前世考出二甲榜首的谢安舒这一世落了榜。
谢夫人被谢安舒娶柳如月为妻这事气得大病一场,这一病便再没好起来。
而我,正在听季明宴与我的那点旧事。
我曾好奇过,季明宴为何对我一往情深。
只他不愿意说,也就没追问。
前不久偶然从婆母口中得知,他小时候掉过粪坑。
至于救他的人,好巧,是来姨母家做客的我。
所以他惦念了我许久。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
……
又一日清晨,季明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捧尚带着露珠的野花。
和我爱吃的酥饼。
跑来床边捉弄我。
野花儿在我脸上挠痒,露珠有些许凉意。
我朦胧转醒间,听见了那句经年不变的:
“林姑娘,今日好!”
我抓住花儿,嘴角带笑。
我说。
季明宴,江南好。
季明宴番外
季明宴也没想过,自己将来会是个情种。
他少时常被人打趣。
说他风流眼,将来必然桃花遍地,风流成性。
又说他嘴唇薄,长大了肯定薄情寡性。
结果最后长成了一副会说书的逃脱模样。
风流没沾上边,就记得有个恩要报。
最好是娶回家,当宝一样捧在掌心里。
只可惜,江南远,他去晚了一步。
心上人出嫁那日,他的聘礼才靠岸。
想着,万一心上人后悔了,也好让她有的选。
但她没后悔。
所以季明宴只好混进人群去观礼,遥遥祝她和夫婿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后来的许多年,季明宴每年都在她生辰时去一趟京都。
也不做什么,只远远地见她一面。
然后在心中说声,林姑娘,生辰吉乐。
她大概过得不开心。
于是后来再见她时,季明宴在心里换了祝福。
他说:林姑娘,今日好。
他有些遗憾,不能当面说。
只好写在纸上,一日一张,装满了一屋子。
她走那日,他在谢府外站了一天一夜。
再回江南时,他将那么多年的纸条带去了京都。
在京都最有名的道观中,捐了好多的诚心。
又将一张张的今日好,燃在炉中。
向道祖许愿。
希望道祖看在他那么诚心的份儿上,希望她下辈子能高兴。
他叩了一千阶。
换得重生。
再睁眼时,京都回了信,让他去提亲。
他满心欢喜,装上聘礼就出了门。
他想,这一次,他定让她开开心心的。
他还想,这一次,终于能亲口对她说:
“林姑娘,今日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