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裴衍的第十年,他立了嫡姐为后 我如他所愿服下忘忧蛊
发布时间:2025-08-05 13:01 浏览量:2
图文短文源于网络,如有冒犯联系即删
我一直笃定,我和裴衍是彼此相爱的。
成婚这十载岁月,我始终陪在他身旁,见证他从落魄的废太子一步步登上那万人敬仰的尊位。
无数个静谧的夜晚,他在我身畔,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紧紧扣着我的手,深情说道:
“沅沅,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然而,那封后诏书之上,书写的名字却并非是我。
宋知微,竟是她。
他全然不顾群臣的强烈反对,固执地要立蜀王遗孀、我的嫡姐为皇后。
他看着我,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沅沅,她到底是你的姐姐,总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不让她做皇后,难道要做姐姐的,天天给你下跪吗?”
此刻他望着我的模样,和那时一模一样。
“沅沅,她毕竟是你的姐姐,你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吗?”
那个曾经满心只有我的少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心里住进了别人。
宋知微想要后位,他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宋知微中了毒,他更是不假思索地要求我以身饲蛊。
“以身饲蛊”,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说起来轻巧。
可这其中的煎熬,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知晓。饲蛊之人要承受全身骨血被蛊虫噬咬整整七日七夜的剧痛。
最后还要引出一碗鲜血,才能解百毒。
我望着裴衍,喉头一阵酸涩,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会不知道吗?
他心里明白得很。
那巫医,就是他费尽心思找来的。
即便清楚我要经历怎样的折磨,他依旧坚定不移地要我去养那蛊虫。
只因为我是宋知微唯一的妹妹。
我的血,在宋知微身上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沅沅,不过是忘忧蛊罢了。”
裴衍放低了姿态。
他蹲下身子,握住我的手,眼底满是温柔:
“受一时的苦,就能忘掉所有的烦恼忧愁,不好吗?”
我强忍着舌底的腥甜,勉强扯出一抹笑意:
“好啊。”
能忘记一切烦忧,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傍晚时分,宋知微派人来传我过去。
正如裴衍所期望的那样。
我和宋知微相见,不再是她跪我。
而是我卑微地跪在她面前。
我乖乖地跪在地上,宋知微斜靠在矮榻之上。
“听说,妹妹愿意以身饲蛊,帮我解毒?”
进宫才三个月,宋知微就养得白白嫩嫩、气色红润。
不等我回应,她嫣然一笑:
“真是辛苦妹妹了。
“李嬷嬷,把上次陛下为我求来的送子观音,赏赐给妹妹吧。
“哦,差点忘了,妹妹如今的身子,怕是就算观音亲自降临,也无能为力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身旁的宫娥们也都跟着小声笑起来。
瞧,这就是人人都喜爱的姐姐。
父亲宠爱她。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父亲便觉得是我克了她。
狠心把我送到了庄子里。
母亲怜惜她。
当年与裴衍有婚约的本就是她。
可裴衍被废之后,她不愿意嫁给他。
母亲便把我接回府中,让我替她出嫁。
如今,就连裴衍也深深地爱上了她。
“什么事让你们笑得这么开心啊?”
说曹操曹操到。
裴衍迈着步子走进了宫殿。
原本的嗤笑声瞬间停止。
我始终低着头,说道:“她们在笑臣妾这只母鸡,永远也下不出蛋了。”
裴衍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放肆!”
宫娥们纷纷跪下。
“是谁让宸妃跪着的?
“朕说过,宸妃在朕面前都不用下跪!
“你们哪里来的胆子……”
“夫君~”宋知微娇柔地站起身来。
她扯了扯裴衍的袖子:“那么凶做什么呀?”
“都吓到臣妾腹中的孩儿了。”
我的眼睫轻轻一颤。
我抬起眼眸,只见宋知微正娇嗔地把裴衍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2
裴衍小心翼翼又带着几分新奇地触碰着她的小腹。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看了过来,嘴唇动了动,然后别开了眼。
怪不得裴衍如此着急。
宋知微中的毒,早在蜀地就已经被人下了。
这毒不会让她丧命,却会让她难以受孕。
即便怀上了孩子,也很容易小产。
她才进宫三个月,就已经怀上了裴衍的孩子。
这孩子有几个月了呢?
恐怕,他们早就有了私情吧。
也是,我从小就一直在庄子里生活,真正和裴衍青梅竹马的,从来都是宋知微。
我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里走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我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可是在六个月的时候,被裴衍一碗落胎药打掉了。
那时他紧紧搂着我,一遍又一遍地亲吻我:
“沅沅,若不用她引起父皇的注意,我就要被父皇遗忘了。
“做一辈子废太子也就罢了,我怎么忍心让你跟着我吃一辈子的苦呢?
“沅沅,别怕,你是我的妻子,将来,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可现在,他的妻子换成了别人。
会和他拥有很多很多孩子的,也不再是我。
回到宸露宫,琳琅吓了一跳。
“娘娘!皇后又刁难您了吗?!”
我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不习惯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我睡一觉。
睡一觉或许就会好了。
我沐浴过后,换好了衣裳,这一觉,却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我和裴衍,其实远不止十年的情分。
我十岁的时候,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他丢了身上的玉佩,正焦急地四处寻找。
是我捡到了玉佩,然后交还给了他。
他回到京城之后,还特地写信向我表示感谢。
从那以后,我们通了五年的信。
在我及笄那年,我们互诉了衷肠。
所以我从未想过,他真正深爱的,会是宋知微。
所以新婚夜,我在盖头下看到他身上的玉佩时,内心充满了惊喜。
我梦见自己顾不上矜持,欣喜地掀开了盖头。
少年郎身着一身红色喜服,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他愣了许久,然后微微一笑,潇洒地作了个揖:
“是为夫的不对,让娘子久等了。”
那时候他说,无论他将来是太子,还是皇帝。
他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夫君。
可如今,我却听见宋知微甜甜地喊他“夫君”了。
那声音,甜得让人心碎。
一阵密密匝匝的疼痛涌上心头。
我睁开眼睛,就看见裴衍正静静地望着我。
他很少会在晚上来宸露宫。
而且往往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宋知微叫走。
此刻他在夜色中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些同床共枕的日子。
夜半醒来,眼中只有彼此。
“做噩梦了吗?”
裴衍掰开我扣得紧紧的手。
“知微被宠坏了,脾气骄纵,你别责怪她。”
原来又是为了宋知微。
我拂开他的手,转过身去。
“给朕脸色看?”
3
裴衍沉声说道:“沅沅,你不听话了。”
他捏着我的后颈,俯身吻了下来。
那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却陌生得让我心慌。
我突然想到,他或许刚刚才这样亲吻过宋知微。
一阵反胃的感觉袭来,我猛地推开了他。
裴衍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沅沅,你嫌弃朕?”
他扣着我的手腕,想要再次靠近我。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裴衍“啧”了一声。
“日子过得好了,怎么还哭得更多了?”
他停了下来,放缓了语调,轻轻擦拭着我落下的眼泪。
他向来知道如何拿捏我。
他知道我从小被扔到庄子里,没有得到过多少关爱。
知道他是我唯一感受过的温暖,我很难离开他。
知道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只要他稍微温柔一些,我就拿他毫无办法。
“今日你也听到了,知微有身孕了。
“你一向善良,怎么忍心看着孩子就这样没了呢?
“朕再三跟巫师确认过,饲蛊只是会受些皮肉之苦,不会伤及根本。
“那蛊虫还能帮你排解忧愁,说不定你就不会这么爱哭了。”
裴衍笑着点了点我的鼻子。
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的喉头又像被重物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陛下,皇后娘娘头疼得厉害,请您过去一趟。”
来了,果然准时。
4
裴衍这次倒是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匆忙离开。
他看了一眼殿外,将我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沅沅,等你为知微解了毒。
“等你忘掉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陛下!”外面的宫人催促着。
裴衍放开我,转过身去。
“陛下。”我叫住了他。
“巫师什么时候能制出忘忧蛊?”
裴衍回头说道:“忘忧蛊已经在京城了。”
“那就明日一早。”
我望着他,望着曾经刻在我心底的少年郎:
“明日一早,请巫师进宫。”
我不知道忘忧蛊是否真的能让我和裴衍重新开始。
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我的父母,我的夫君,都盼着我给宋知微解毒。
第二天,我的宸露宫热闹得前所未有的。
丞相父亲、诰命母亲、皇帝夫君、皇后姐姐。
他们齐聚一堂。
四个人,四双眼睛,都带着笑意盯着我。
盯着那盏盛着蛊虫的茶,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茶底那只像蜘蛛一样的黑色虫子,紧紧抠住手心。
我从小就害怕虫子。
庄子里的恶仆,曾经因为我在母亲面前告了他们的状而报复我,半夜往我床上扔了满床的虫子。
“沅沅。”裴衍开口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我把下唇咬出了血腥味,端起那杯茶盏,一饮而尽。
父亲立刻大笑起来:
“皇后娘娘洪福齐天,预祝陛下、娘娘喜得贵子!”
母亲赶忙扶住宋知微:
“那肮脏的东西,娘娘有没有被吓到?”
宋知微故作无奈地嗔怪道:
“阿爹,阿娘,你们应该多关心妹妹才对。
“妹妹,我扶你去内殿休息吧。”
她一脸担忧地扶起我,转身的时候,却在我耳边低声笑道:
“明珠蒙尘终有时。
“傻妹妹,你还真以为当年的太子殿下,有那么多闲工夫,会和你互诉衷肠吗?”
明珠蒙尘终有时。
当年裴衍给我写信:
【佳人如明珠,明珠蒙尘,无人识。
【但,终有时。】
他说我是一颗蒙尘的明珠。
说我很好。
说我值得被爱。
他的这句话,就像一道明亮的月光,照亮了我阴暗压抑的生活。
可宋知微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来不及让我多想,蛊虫进入身体的那一刻,就开始疯狂啃噬我的骨肉。
我躺在床上,浑身颤抖,却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我不能让人笑话。
我在裴衍落魄的时候嫁给他,以太子妃的身份进入皇宫。
最终却只被封为“宸妃”。
5
他们早就嘲笑过我了。
要是再让他们知道裴衍为了他的皇后,把我当成药鼎。
我又要成为街头巷尾的笑柄了。
我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就像小时候渴望有人拥抱,却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人回应一样。
我好像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沉浸在令人窒息的疼痛中,脑海里全是那些让我痛苦不堪的画面。
冰冷的庄子,对我恶语相向的下人。
言辞严厉的母亲:
“他们欺负你?你身为堂堂相府小姐,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你自己就没有问题吗?
“是不是你举止不当?言行不当?!”
冷漠寡言的父亲。
笑里藏刀的姐姐:
“妹妹长得真漂亮,还是别院的山水养人,该不会怪阿爹阿娘从来不去看你吧?”
盛大的封后典礼上,我的夫君,我的姐姐。
“不愧是陛下不顾群臣反对也要立的皇后,比那个狐媚子似的二小姐端庄多了!”
“独宠十年又怎么样?十年都没有孩子,陛下没休了她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下身撕裂般的剧痛,甚至还隐约传来几声微弱的婴儿啼哭:
“唉,多俊俏的一位小郡主啊。”
“到底是谁给夫人下的药,真是造孽啊!”
不。
不是这样的。
我的人生不该如此不堪。
裴衍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一个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的人,为了我去学做长寿面。
一个极其爱面子的人,为了给我准备生辰礼四处去借银子。
在最需要低调行事的时候,因为有人说我几句闲话,他就当街和人大打出手。
回到东宫后,他三次拒绝了陛下赏赐的美人。
只宠爱我一个人。
他总是抱着我:
“沅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我要把这世间最尊贵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他还给我写过那么多信。
6
因为他频繁的来信,庄子里的下人才不敢再欺负我。
他说我是他最珍贵的明珠。
“明珠蒙尘终有时。”
可,宋知微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难道……这是他和宋知微一起捉弄我的游戏吗?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我猛地睁开眼睛,疼痛如利刃一般穿透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
“夫君,夫君?”
琳琅匆匆赶了过来:“娘娘,娘娘怎么了?”
“陛下,陛下在哪里?”
“我……我疼……”我的眼泪流了满脸,“我好痛。”
那蛊虫仿佛要钻进我心底最深处。
要把我的整颗心都吞噬干净。
“娘娘……陛下这个时候……”琳琅也跟着哭起来,“在皇后宫中呢。”
轰——
我跌坐在地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紧接着,一口鲜血从我的口中喷出。
都是假的啊。
一切,都是假的啊。
什么明珠,什么夫妻,通通都是假的。
“娘娘,奴婢……奴婢这就去找陛下!”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望着窗外清幽的月光。
致命的疼痛过后,竟然只剩下微微发痒的酥麻感。
那些让我痛苦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远去。
又重新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还是原来的模样,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两句话:
由爱生嗔,由爱生恨,由爱生痴,由爱生念。
无嗔、无恨、无痴、无念。
也罢,无爱。
我从地上爬起来。
外面传来琳琅欣喜的呼喊声:
“娘娘,陛下来了,娘娘!”
7
宋知微和裴衍一同前来。
刚迈进门槛,她便红着眼眶,急切地往里冲:
“我的好妹妹呀,可让你受苦啦!”
进入里屋,瞧见我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她不禁一愣。
紧随其后的裴衍走进来,看到我也是一愣。
“夫君,你说得没错,那点伤痛对妹妹而言,果真不算什么。”
宋知微回过头,娇嗔地往裴衍怀里靠。
我稍稍偏了偏脑袋。
怪了。
我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劲。
宋知微喊裴衍“夫君”,我本应难过才是。
可此刻,内心竟平静得毫无波澜。
“不过妹妹,你为何把房间砸成这副惨状?
“那块玉,是陛下做太子时的佩玉吧?”
8
我环顾四周,一些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疼得厉害,不分昼夜地疼。
到后来实在难以忍受,便把目光所及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
那块玉的确是裴衍的,是我和他的定情信物,我一直视若珍宝。
如今却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裴衍皱起眉头,显然很不悦:
“既然没事,发什么疯?!”
瞥见我的脚,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鞋都不穿,就怕自己不受伤吗?!”
说着便抬步要过来。
“哎呀……”
宋知微突然一声惊呼,泪眼汪汪:“陛下……”
她故意踩到了一块破碎的瓷片上。
“知微!”裴衍立刻转身将宋知微抱了起来。
“沅沅,你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9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传太医!”
我默默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又默默地看着宋知微朝着我露出挑衅的笑容。
我摸了摸心口。
奇怪,竟然毫无感觉。
这个世界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
确切地说,是我变了。
以前我不爱走出宸露宫,皇宫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让我想起自己被贬妻为妾的事,想起裴衍或许曾带着宋知微携手游玩过。
可如今,御花园的花朵如此娇艳,碧波湖的湖水这般碧绿。
春光正好,我为何不去游览赏玩一番呢?
过去听到凤仪宫的消息,我心里就会闷痛不已。
陛下又给皇后娘娘赏赐了,陛下与皇后娘娘整夜弹奏丝竹,彻夜未眠,陛下又因为皇后娘娘而误了早朝。
如今,凤仪宫的事,与我有何相干呢?
甚至想起从前和裴衍的种种过往,我的心也平静如水。
那些心动的瞬间,那些心痛的时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发现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地清澈、明朗,我的内心也从未有过地清晰、透彻。
以至于裴衍身边的内侍过来让我准备一下,待会儿巫师过来取血时,我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
我的血,凭什么要给别人解毒呢?
取血,可是很疼的,我不愿意。
我吩咐琳琅带人关上宸露宫的门,把巫师等人都关在了门外。
我虽说不受宠,但好歹也是这后宫仅有的两个女人之一。
宫门不开,没人敢强行闯入。
很快,宸露宫外传来裴衍暴怒的声音:
“宋沅!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其实裴衍很少发怒,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因为我总是把他放在第一位,他说什么,我都听从。
即便心里不高兴,他柔声哄一哄,我也就算了。
这次大概是眼看大功即将告成,我却突然反悔,让他气急败坏了。
他沉着脸走进来时,我正在绣花。
“沅沅,你这是什么意思?知微都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多拖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进宫才三个月,却有四个月的身孕,亏他说得出口。
我没有抬头。
“我知道你埋怨朕那七天没来看你,可之前是国事繁忙,后来是中宫孕期不稳。
“平时你最懂事了,这次闹得太过分了!”
我依旧绣着花。
“更何况,朕什么时候骗过你?你不是毫发无损吗?!”
10
我拉长了丝线。
“沅沅。”他又用熟悉的温柔口吻说道,“你乖一点,跟朕过去,好不好?”
我感受着心口,没有一丝异样。
和刚刚看到他那张脸时一样,内心平静如初。
“陛下。”我看着绣绷上的花样,“我会过去的。”
“等给皇后娘娘送终的时候。”
“放肆!”
裴衍突然大声喝道。
紧接着,外面传来整齐的利刃出鞘声。
他带了金吾卫,把我宸露宫包围了起来。
我脑子清醒地分析着:敌众我寡,硬碰硬肯定没有胜算。
“宋沅,你……”
“走吧。”我放下绣绷,站起身来。
“沅沅。”
裴衍突然扣住我的手腕:“你回头。”
“看着我。”
我凝视着裴衍,比他刚进门时更加仔细地打量着他,从眉毛到眼睛,从眼睛到嘴唇。
也比刚才更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毫无波澜。
裴衍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少见的慌乱,扣着我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沅沅,你……”
“陛下!皇后娘娘腹痛难忍,在凤仪宫……”
裴衍迅速恢复了常态,不等来报的侍从把话说完,就拽着我快步往凤仪宫赶去。
宋知微当然没有腹痛难忍,这不过是她惯用的伎俩罢了。
见到我时,她眼底甚至浮现出熟悉的、胜利者的隐秘笑容。
她的确赢了,这毒在她身上已经十年了。
蜀王府上有个异族小妾,在她嫁入蜀王府的第一天就给她下了毒,这毒太过阴毒,一直无解。
如今却要用我的血来救她。
但我望着她,和看着裴衍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内心毫无波动。
直到匕首划破手腕,鲜血涌出,我依旧一脸平静。
不仅心理上没有疼痛的感觉,就连生理上的疼痛也消失了。
我特意转动了一下手腕,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倒是裴衍紧绷着嗓子喊了一声“沅沅”。
转一下手腕而已,又不影响血的功效,紧张什么呢?
大概是我脸上的不屑太过明显,离开时,裴衍又拦住了我。
“沅沅,你到底怎么了?”
他看起来有些烦躁。
“我高兴啊。”我回答他,“终于完成任务,可以功成身退了。”
“朕知道你受委屈了,朕答应过你,这件事之后……”
“这件事之后,陛下就好好在凤仪宫陪着皇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琴瑟和谐,不用再去宸露宫了。”
“宋沅!”裴衍脸色骤变,冷冷地说,“使小性子也要有个度!”
“我没有使小性子啊。”
11
我说的是真心话。
“陛下,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现在宸露宫了。”
虽说对他没有任何感觉,连厌恶的感觉都没有,但我可不想被一群金吾卫包围着,随时可能被迫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好,好得很!”
裴衍咬着牙笑了:“宋沅,你别来求朕!”
说完便甩袖离去。
我有点理解裴衍的愤怒,过去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违抗过他。
就算是他赐我落胎药的时候,我也只是哭着求他:
“我不怕跟你一起吃苦,我不想要那尊贵的位子,我只想和你做一对最普通的夫妻。
“夫君,你再考虑考虑好不好?再想一想。
“孩子都已经六个月大了啊!”
如今不过是一碗血而已,怎么就开始耍脾气了呢?
我也能理解他觉得让我饲蛊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可是能为他挡刀的人啊。
那年他即将复位,朝廷里有人急红了眼,好几拨人同时来刺杀他。
我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了一刀,从肩胛骨一直到后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我在床上趴了两个月才好。
那时我都没喊过一声疼。
只是被蛊虫咬了七个日夜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我反倒不理解自己了,为什么要这样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男人呢?
过去的那些记忆,已经激不起我内心的一丝涟漪,我也不想去深究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裴衍果真再也没有踏进过宸露宫,他每天都去凤仪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皇后娘娘得宠似的,做点什么都大张旗鼓。
琳琅总是忍不住在我耳边唠叨,我左耳进右耳出,没记住多少。
不光是琳琅跟我说的话我记不住多少,我还发现,过去的很多事情,长时间不去回忆,也渐渐变得模糊了。
就像走在路上看过的一片落叶、一棵小草,无关紧要的事情,谁会一直牢牢记住它们的样子呢?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件事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御花园的花看腻了,碧波湖的湖水也游腻了,这皇宫,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12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拦住了刚从凤仪宫看完宋知微回来的父亲。
忘忧蛊真是个好东西,我面对父亲时,竟然没有丝毫情绪。
甚至当我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大声斥责我疯了的时候,我也一脸平静地望着他。
“父亲,当年你把姐姐嫁给蜀王,就是站了蜀王的队,对吧?
“我和废太子,都是你的弃子。
“当年太子被废,你……”
“你闭嘴!”父亲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
我歪了歪脑袋:“所以父亲,你帮我吗?”
他和曾经的我一样,没有别的选择。
曾经的我总想得到他们的爱,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是不是乖巧一点、顺从一点,他们就会多爱我一点?
所以就算手里有他们的把柄,我也从来没用过。
如今我不这么想了,我不要别人来爱我了,我要自己爱自己。
父亲没有让我失望,很快就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端阳节那天,宫里有宴会,到时候在宸露宫放一把火,“宸妃”葬身火海,我则趁机逃出宫去。
一想到即将离开这重重宫墙,我心里就兴奋不已。
以至于在御花园撞到裴衍和宋知微,都没影响我的好心情。
这个时节,荷花开得正旺。
两人正在凉亭里赏花。
宋知微都有六个月的身孕了,想必不想见到我。
所以我只是远远地行了一礼,就打算离开。
没想到刚一转身,就听见宋知微一声娇呼。
我回头一看,只见裴衍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我不解地看着他们,要亲的话,找个宫殿里亲不好吗?
大白天的,宫娥们都羞得抬不起头了。
我“啧啧”了两声,再次转身。
才走了两步,背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裴衍把手边的茶盏砸了。
13
我约莫是把裴衍给得罪了。
他冷不丁就降了我的位分。
从尊贵的“宸妃”,一下子降成了“宸嫔”。
瞧瞧,指望别人来爱你,也就落得这般下场。
他想给予的时候,未必就大方慷慨;不想给了,却干脆果断得很。
我倒也不在意。
降为嫔反倒更好,端阳节的宴席,我都不用坐在裴衍身旁了。
我安安静静地等着端阳节到来。
宋知微来过一回。
她一脸嘲讽地嘲笑我,说我没了宠爱,连妃位都保不住。
我懒得搭理她。
她困惑地盯着我看了许久,最后冷笑一声:
“妹妹倒是有长进了,玩起欲擒故纵这套了?
“陛下怕是不吃这一套的。”
然后扬着下巴走了。
裴衍来过两次。
两次都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走了。
正合我心意。
端阳节前,我又见了父亲一面,确保所有准备都万无一失。
可那天,还是出了岔子。
而且,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岔子。
14
按照规制,嫔是要坐在下座的。
可裴衍身边的内侍,还是把我引到了他身边。
给我留的位置,甚至还在宋知微之上。
宋知微恨得快要用眼神把我千刀万剐了。
下面的礼官们都纷纷摇头。
裴衍拽着我坐下,问:“满意了?”
我不明白他这三个字从何而来,便没回应。
他用力放下酒盏,怒吼道:
“宋沅,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更不解了,反问:
“我什么时候闹了?”
要饲蛊我饲了,要放血我也放了。
如今宋知微的肚子高高隆起,比正常孕妇还要丰腴不少呢。
“每次都是朕来哄你,你就不能哄哄朕吗?!”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今夜是裴衍登基以来的第一场宫廷夜宴,来了很多人。
众人刚刚落座,酒都还没上齐。
一个穿着宫装的“宫娥”,路过主座前方时,突然抽出腰间的长剑。
猝不及防地就朝裴衍刺去。
紧接着,更多的“宫娥”“金吾卫”,有的抽剑,有的拔刀。
现场顿时惊叫声四起,乱成一团。
我脑子清醒地分析:刺客的目标是裴衍,这里很危险。
跑!
裴衍躲过了那一剑,我提着裙裾就想跑。
没想到被他拽了回去,他说:“你跟着朕!”
我才不想跟着他呢。
那群刺客就是冲着他来的。
可裴衍把我拽得紧紧的,让我几乎和他寸步不离。
金吾卫迅速出动,把大部分刺客包围了起来。
可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
前面的人突然转身,剑刺偏了,直直朝我刺来。
几乎没怎么思考,我反手把拽着我的裴衍拉过来,让他挡在我身前。
我感觉不到疼痛。
但是,会死啊。
我可不想死。
还是让他死吧。
利刃刺穿胸膛时,裴衍似乎不敢相信。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名为疼痛的情绪,掀起了惊涛骇浪。
随着那一剑拔出,又像玻璃一样片片龟裂。
15
我自然没能出宫。
皇宫里出了这么多刺客,皇帝还遇刺了。
当夜,宫中乱成了一锅粥。
父亲安排的所有计划都没能实施。
这之后,我也没机会出宫了。
裴衍也不知为什么,不去凤仪宫,竟然搬到我的宸露宫来了。
搬来就算了,还总不消停。
“朕叫你看着我!”
听,又开始咆哮了。
我抬起眼,看着他。
“不是这样的!”他又崩溃了。
“不是这样的沅沅,你看朕的眼神,不该是这样!”
“那该是怎样?陛下你说,我照做。”
我真是困得不行了。
裴衍红着眼,突然站起身。
扣着我的下巴,急切地吻了下来。
我眨眨眼。
很自然地就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他和宋知微吻在一起的样子。
但是,没有任何感觉。
既不觉得恶心,也不觉得反胃。
我想睡觉,所以他把我往床上推,我就躺下了。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成亲十年,我们之间做过无数次。
可我有点记不清以前是什么感觉了。
我望着晃动的帷幔,以前也是这么无聊吗?
一朵祥云,两朵祥云,三朵祥云……
任凭裴衍怎么动作,我认真地数着帷幔上绣的祥云。
裴衍的伤还没好。
鲜血顺着他胸膛往下流,滴答,滴答,滴在我身上。
我仍旧数着祥云。
他自己选择崩开伤口,和我没关系。
裴衍却突然发怒了,压下身,对着我的肩膀就是一口。
他的唇上也染了血。
但我感觉不到疼。
我迷茫地看着他。
咬我干什么?
裴衍又崩溃了。
他紧紧抱着我,声音几乎带着抽噎:
“沅沅,你怎么了?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停了一下,接着急忙抽身。
连身上的血都不擦,披上外衫就往外走。
“传巫医!
“给朕传巫医!”
16
我躲在屏风后面,看到裴衍拿着剑指着跪在地上的巫师,质问:
“你到底给沅沅服了什么?
“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本就面容冷峻,此时披着长发,敞着黑衫,露出淌血的胸膛。
吓得巫师脸色惨白,直磕头:
“陛下,草民给娘娘服下的,确实是忘忧蛊没错啊!”
“既然是忘忧蛊,她怎么会像看陌生人一样看朕?!”
“想来是……”
巫师喃喃着,话锋一转:
“陛下,忘忧蛊会让人忘记所有忧愁,也会忘记忧愁的来源,想来是……”
他没敢再说下去,但裴衍已经猜到了后面的话。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胡说八道!如果只是忘忧蛊,她怎么连皮肤的痛感都感觉不到了?!”
“陛下,娘娘是不是经历过极度的皮肉之痛?如果有过……忘忧蛊确实会让娘娘失去痛觉……”
裴衍的脸又白了几分。
也不知道他是想到那个被他拿掉的孩子,还是想到我为他挡的那一刀。
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像罗刹一样指着巫医:“解蛊之法,交出来。”
“陛下,下蛊之前草民就跟陛下说过。
“蛊虫一旦进入体内,就和血肉融合在一起,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
“但那蛊虫,如果觉得宿主体内没有『忧愁』可吃……”
巫师重重地磕了个头:
“自然会离开,去找下一个宿主!”
17
裴衍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恢复了我的妃位。
从前凤仪宫得到的诸多赏赐,都开始往我的宸露宫送了。
他的伤好了,却不肯搬离宸露宫。
日日夜夜都跟在我后面。
“沅沅,你还记得这个吗?这是你嫁给我第一年,给我绣的。”
我看着那个有点破旧的香囊,说:
“我记得。”
“那这个呢?那年冬天下大雪,你想给我做双兔绒手套,又舍不得杀兔子,追着兔子满院跑。”
“记得啊。”
“还有那年。”裴衍的眼睛越说越亮。
“那年新年,我们一起去岁鸣山祈福,祈佑……”
“我都记得。”我平静地看着他,问:“所以呢?”
裴衍的眼睛突然黯淡了。
“没关系沅沅。”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不过是忘忧蛊而已。”
“等那蛊虫离开你,你就会好了。
“你会好起来的。
“沅沅,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你听朕说。”
裴衍又开始解释前些日子冷落我的原因。
说他只是气我把他送我的玉佩砸碎了。
气我对他冷言冷语。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那些玉佩的碎片,把它们粘了起来。
“你看,朕亲手粘的,还和以前一样,不是吗?”
我怀疑他眼神有问题,说:“很丑,扔掉吧。”
只是说了句实话,裴衍却红了眼眶。
“没关系,没关系。”
他接着说宋知微那句“明珠蒙尘终有时”。
说宋知微只是看到了我当年写给他的回信。
“那些信朕一直珍藏着,累了就拿出来看看。
“不是故意让她看见的。”
我点点头:“哦。”
“还有立后这件事。”
裴衍握住我的手,说:
“沅沅,蜀王没死,江山还不稳定,立宋知微为后,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18
裴衍居然说宋知微肚子里的孩子,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那孩子,是蜀王的。
蜀王诈死逃走,带走了他暗藏的很多死士。
敌人在暗处,他在明处。
他立宋知微为后,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那个孩子,是为了引蜀王现身。
“那是他唯一的子嗣,他不可能不管。
“就算暂时不现身,那孩子也是他永远的把柄。
“况且,朕算对了不是吗?
“端阳节他就忍不住动手了!”
要是换作以前,裴衍跟我解释这些,我大概会喜极而泣。
可现在,我只是听听而已。
“沅沅,等这件事结束,朕就会废了宋知微。
“朕答应过你……”
我打了个哈欠:“陛下,臣妾困了。”
“家国大事,您还是和您的谋士商量吧。”
我真的困了。
走进里殿,关上门,睡得很安稳,也没做梦。
裴衍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没放在心上。
对我来说,这些和秋天快到了,叶子要变黄了没什么区别。
而他跟在我后面,说些也许以前的我爱听的话。
也和一只夏日的蚊虫在耳边嗡嗡叫没什么不同。
我每天绣绣花,睡睡觉,日子过得很快。
秋天真正来了的时候,宋知微生下了一个男婴。
裴衍大肆昭告天下。
孩子满月的时候,他又大张旗鼓地要带着婴孩和皇后去秋狩。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也知道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我让他带上我时,他还是很高兴地答应了。
“沅沅,最后一步,你相信朕。”
出发前一晚,我去了一趟凤仪宫。
19
端阳节之后,凤仪宫一直被金吾卫围着。
但这些日子裴衍对我宠爱有加。
没人拦我。
孩子长得很像宋知微。
“性子倒是像你。”
宋知微把他抱在怀里,说出来的话还是不太好听:
“半天不吭一声,饿了都不会哭,笨死了。”
我正打算走。
她又说:
“别怪姐姐总跟你作对。
“裴衍娶我,拿我当人质,羞辱我。
“我凭什么让你好过?”
我垂着眼。
对争论这些不感兴趣。
她又问:“妹妹,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这是她第一次正经叫我妹妹。
没有嘲讽,没有奚落。
我便抬起眼。
“裴衍没碰过我。”宋知微冷笑,“除了那次在凉亭。”
“我一叫他就过来,无非是怕我对肚子里的孩子动手。”
我疑惑地看着她。
“姐姐假戏真做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抱怨裴衍对她的种种恶行。
这会儿,却又替他说起好话来。
宋知微捂着肚子大笑:
“忘忧蛊,真是个好东西啊。”
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去吧,只要你将来不后悔。”
我抬脚要走,说:“也希望姐姐,别临阵反悔。”
20
我把裴衍出卖了。
他以宋知微和孩子为诱饵,给蜀王机会来劫人。
蜀王明知是个圈套,要是去了,肯定会全力以赴。
秋狩,会是一场生死之战。
我告诉宋知微,我愿意帮蜀王一把。
裴衍整天把我带在身边,到时候他怎么布局,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宋知微问我为什么。
我直白地告诉她:“因为我想逃走啊。”
谁愿意整天和一只蚊虫待在一起呢。
可上次端阳节,蜀王的暗线被清除了。
父亲的眼线都在里面。
父亲再也帮不了我了。
事情和我预想的一样。
裴衍对我毫无防备,甚至恨不得把前因后果都详细地讲给我听。
宋知微也确实一直和蜀王有联系,把消息传了出去。
那天,裴衍心情很好。
“沅沅,等我回来。”
他搂着我,就像当年那个眼里只有我的少年郎。
“好呀,我等你。”
我回应着他,就像当年那个心里只有他的贤妻。
临出门前,裴衍突然回头。
“沅沅,你对我笑一笑。”
我愣了一下。
放下绣绷,看着他,弯了弯眉毛。
他却突然避开了眼神。
握着长弓的手微微颤抖。
“没关系。”他又喃喃这三个字。
也不知道是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
重新看着我:“等我回来。”
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21
我自然不会等着他回来。
毕竟,他能不能平安归来都是未知数。
裴衍刚前脚离开,我后脚就带着琳琅,一人一马一辆车,离开了驻扎的地方。
多年之后我才听闻,在这一天,山林被鲜血染红。
早就战死的蜀王殿下仿佛“起死回生”,带着数百精卫突然袭击新帝。
新帝原本有亲兵在身边,却被人截断了首尾,断了联系。
被困在山谷之中,激烈战斗了三天。
这三天三夜里,皇后娘娘遭遇战损,刚刚满月的皇子也丧命当场。
新帝在伤心欲绝之下,愤怒至极。
蜀王被斩于刀下,死得惨不忍睹。
而此刻的我,没心思去关注山林里的事。
三天时间,刚好够我和琳琅走出崇山峻岭。
又过了三天,我们接近了北境。
再过三天,边关已经近在眼前。
出了边关,就是邻国。
大夏之外,还有另外七个国家,每个国家的风土人情都各不相同。
我可以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余生。
我们一天都没有停歇,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通关文牒,眼看着就要出关了。
就在我扬起马鞭的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伴随着一声厉喝:
“慢着!”
浓烈的血腥味,透过马车的车壁,飘到了我的鼻尖。
天色微微发黑,风也有些低沉。
我坐在马车里面。
“宋沅,下车。”
那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意。
“宋沅,你现在就下车。”
“你做的那些事,朕不追究。”
我望着车帘外模模糊糊的影子,没有动。
“宋沅,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裴衍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你下车,朕一件一件给你解释清楚。
“朕已经亲自斩杀了蜀王,再也没有人能阻拦我们了。
“今后我们……”
“我们没有以后了。”我打断了他,“陛下,我不想和你有什么『以后』。”
“不可能!”裴衍突然踉跄着走了两步,没站稳,扶住了车辕。
“沅沅,怪我,是我不好。”裴衍声音沙哑地说,“你听话,跟我回去。”
“你只是被那蛊虫控制了,你忘了,忘了你有多爱我。”
裴衍又往前迈了两步。
马儿不安地踢着地面。
裴衍好像没扶住,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有人想去扶他,被他大声喝退:“滚!”
“沅沅,你忘了,以前你什么事都以我为重。
“你为了给我做衣裳,眼睛都熬红了。
“自己舍不得花钱,却为我做羹汤。
“你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怎么可能不在乎我的死活?
“怎么可能要离开我?
“怎么可能……”
“陛下也说了,那是以前了。”
我冷漠地打断他:“裴衍,我不爱你了。”
因为不爱了,所以看得格外清楚。
车辕又传来一阵声响。
风吹过来,撩动了车帘。
露出了帘子后面的我。
裴衍少了一条胳膊。
大概是为了赶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全身都是干了的血渍,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几乎是趴在车架上。
双眼通红。
“你又何必做出这副深情的样子呢?”
我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着:
“裴衍,你也没多爱我。”
“不!”他激动地说,“沅沅,以前有很多不得已的情况,我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你陪我吃了那么多苦……”
“不得已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
“裴衍,如果那个孩子是男婴,你还会那么果断地不要他吗?”
裴衍愣了一下,好像费了很大的劲,才想起我说的“孩子”是谁。
“要是男婴,那可是皇长孙,情况不一样……”
“不是不一样。”我冷淡地说,“你明明有很多其他的办法可以解决问题。”
“却偏偏选择了牺牲她,牺牲我。
“就像对付蜀王。
“你已经登基了,他已经失败了,你要铲除后患,可以从长计议。”
“你偏偏要选择那么极端的方法。
“只因为这些方法见效最快,损失最小。
“也许你是在乎我的。
“但你更在乎你的权势、你的地位、你的面子。
“你为什么非要娶拒绝过你的宋知微呢?
“你看不穿宋知微故意刺痛我的手段吗?却还配合她演戏,为什么?
“裴衍,我在你众多在乎的事情里,是最微不足道的。”
曾经我很困惑。
不明白。
他明明是爱我的啊。
我们有过那么美好的回忆,一起走过了那么艰难的岁月。
为什么他要那样对我呢?
置身事外才看清楚。
爱,大概也是爱的。
只是没那么深罢了。
“裴衍,这样的爱,我不稀罕。”
裴衍摇着头。
“不……不是这样……
“沅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爱你的……”
他居然流下了眼泪。
泪水顺着脸颊,融化了干涸的血渍。
他的手和着泪水,拍打着车架。
“你下车,沅沅,我跟你解释,当年我想娶的人本来就是你,配合宋知微演戏是因为宫里有蜀王的耳目……”
“那就让我们来验证一下吧。”
我站起身,掀开了车帘,和他近在咫尺。
我抓起马鞭:
“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爱我。
“裴衍,现在,我想走。
“你是成全我,还是成全你自己?”
裴衍几乎站不稳,抬头望着我。
颤抖着手就想来抓我。
“脏。”
他黑眸深处涌出了刻骨的绝望。
我没有再看他,也没有管他靠在马车前的身体。
我高高扬起马鞭:“驾!”
同样是在多年之后,我听别人说起这一天。
深情的新帝在鏖战三天之后,不顾自己的伤势,不眠不休地追了七个日夜。
去追逐自己心爱的人。
可惜佳人心意已决。
那天边关的人都看到了,马车决然地离去。
本就伤痕累累的他,差点丢了性命。
被侍卫救下来后的第一反应还是去追。
直到最后体力不支,倒在了尘土之中。
我没有回头。
也不知道这个传闻是真是假。
只知道马车驶过关口的那一刻,我的心好像长出了翅膀。
又驶过了护城河,琳琅才敢从马车里钻出来。
“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她接过了马鞭。
我让她把车停在一个安静的湖边。
天空湛蓝,湖水清澈。
我拿出随身带的竹筒,放出了等候已久的蛊虫。
“去吧,去找你的下一任宿主。”
我不再害怕它了。
比它更可怕的情关,我都闯过去了。
从此,天空高远,海洋辽阔。
到处都是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