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集锦|郑永年:如何避免成为现代“空壳人”

发布时间:2025-09-07 20:16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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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在人工智能重塑世界的浪潮中,人类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存在主义危机:技术解放了体力与脑力,却也可能将人掏空为“无魂的躯壳”。正如郑永年教授近期在文章中警示,家庭功能瓦解、教育沦为工具、组织将人数据化等问题的出现,正使当代社会批量生产着外表忙碌而内在空洞的"空壳人"。

当人工智能取代智力劳动,人类面临存在定义危机。郑永年教授借阿伦特的"劳动-工作-行动"框架提出,人类必须主动抉择与人工智能共存的未来,通过集体行动重塑文明意义,而非被动沦为技术的附庸。这不仅是对技术伦理的反思,更是对人类文明存续的深刻叩问。

此外,中国举办抗战胜利80周年纪念活动与上合组织天津峰会期间西方所谓“反美联盟”的指控引发国际社会广泛争议,郑永年教授撰文剖析了其背后西方“国强必霸”历史逻辑的谬误及中国“以行动而非辩解”回应偏见的国际秩序观。IPP评论特对郑永年教授最新观点进行汇编。

郑永年:我们如何避免“被进化”成现代“空壳人”

2025年9月5日 大湾区评论

面对人工智能技术对人类存在价值的冲击以及社会“空壳化”趋势的加剧,郑永年教授在公众号“大湾区评论”上发表观点,解析现代人普遍沦为“空壳人”的根源与出路。

郑永年教授指出,人类已全面进入人工智能时代。科技技术的进步已经到了人类可以发展出、制造出能够取代自己的“另一个人种”。但是,科技进步已经和其初衷背道而驰,因为人类本身在人类制造出来的技术面前失去了存在的价值。随着人工智能的普及,越来越多的社会群体不知道如何定义自身的存在。一句话,当代人普遍呈现出“空壳人”的现象。

在拉布布(Labubu)系列玩偶风靡全球的推动下,中国潮玩制造商泡泡玛特今年上半年的净利润同比暴增近四倍(图源:彭博社)

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通常需经历家庭、教育机构、组织(工作单位)和社会大环境。尽管哲学长期强调人的主体性,但人始终是环境的产物。要认识当代人无疑就要认识当代环境:

首先,传统家庭已然解体。除了还承担一部分生育功能之外,家庭完全失去了传统意义上人成长的环境。技术的发展在快速地解体社会的同时,也在更快地解体家庭。尽管一些地方家庭还在努力地为自己的生存而挣扎,但家庭挣扎的效力远远抵不上技术对家庭的摧残。

今天,家庭的教育功能是不存在的,完全被社会化;家庭的养老的功能也已经不存在。近代以来,几乎所有国家都放弃了农耕文明时代的家庭,几乎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国家。的确,在一段时期内,随着技术进步家庭得到了发展,国家也有能力来保障社会群体的一些权利,尤其是西方福利国家。但是,对大部分国家来说,尤其是在发展中国家,不少国家只是一直在假装自己都能履行这些传统上由家庭履行的功能。除了少数精英人物,国家离普通人实在太远了,并不是普通人可以触摸得到的,更不用说是去影响国家的政策了。

中国古语说,有恒产者有恒心。有恒产者是不会走向民粹主义的。民粹主义的崛起完全是虚空人的表现。在无家可归的情况下,大家临时地、方便地聚集在一起,发泄各自的情绪。一旦到这种情绪积累已久,爆发出来便不可收拾。英国就是这样脱欧的,美国的特朗普就是这样上台的。

其次,教育的功能已被扭曲。教育的目的是以“人”为中心的,即人们所说的“人文教育”或者“全人教育”。但今天的教育越来越呈现出“去人文化”的趋势。在越来越多的国家,教育越来越工具化,就是要把人培养成某种东西的工具。现在的大学,无论在哪里,都充满了有关资本和政治的意识形态,而非人本身的价值。人文已经消失,留下的只是资本或者政治的工具。

更为重要的是,教育并非促成人的发展,而是在消灭人的生存机会。三次工业革命对人类来说可以说是具有“附加值”的,不仅把人类从体力或者肌肉中解放出来,而且彻底改变了此前农业社会的生存经济状态,大大提高了人类的物质生活水平。但今天,人工智能则开始快速想把人从智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但问题是:这是真正的“解放”吗?一旦人不用思考了,那么我们如何来定义人类?

实际上,人工智能正在推动人类快速迈向“羊圈社会”。劳动使人类把自己和“羊”区分开来,但在人类的工作被人工智能剥夺之后,人类本身便变成为了羊。今天,任何一个领域,一旦今天被掌控人工智能的资本盯上,那么明天这个领域的人就可以被取代。人类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大规模、有效地消灭自己来之不易的工作。

第三,在组织层面,传统定义的“人”几乎不存在,也不再重要。所谓的“人”就是一大堆数据。在所有事物都被量化之后,人本身也就被量化了。尽管有一些单位还在讨论所谓的“人文关怀”,但其背后就是为了数据,所谓的“人文”就是要催生更多的数据,更好看的数据,而非人作为人的需要。

近几个月来,特朗普政府与哈佛大学之间多次就国际学生问题展开斗争,哈佛大学已对政府提起多起法律诉讼(图源:彭博社)

如果家庭、学校和组织这三层出现了问题,那么传统所理解的“社会”也就不存在了。如果这一趋势继续下去,人势必成为“羊群”,并且是由互不相识的“流浪羊”组成的“羊群”。

郑永年教授借勒庞的“乌合之众”概念指出,现代社会的从众行为虽源于教育普及和信息过载,实则被资本与政治操纵。无论是教育还是社交媒体,都不是“中立”的,其背后要不是资本,要不是政治,或者是两者的结合。

另一方面,较之传统社会,今天羊群社会中能够离开或者偏离的羊是绝少数,并且其行为也很容易被“牧羊犬”纠正过来。社交媒体和人工智能扮演了“牧羊犬”的角色。通过“算法”“推送”等形式固定了人们所“需要”的信息,塑造着他们的认知,决定着他们的认知水平。因为离开和偏离者的稀缺,当代民粹主义力量显得更为强大。

面对这一全面空壳化的趋势,郑永年教授在字面上借用了德国哲学家阿伦特(Hannah Arendt)的三个概念,即劳动(labor)、工作(work)和行动(action)来探讨可能的出路。

在第一个层面,人类的经济和技术发展到今天,“劳作”不再是人类发展的阻力。今天,对大部分社会来说,已经脱离了数千年农业社会所经历的低度发展和生存经济状态。尽管人类还面临贫困,但贫困大多数源于人类的主观作为,而非自然的产物。

在第二个层面,今天人类所面临的问题便是工作是否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正如前面所讨论的,只要人工智能所涉足的领域,人类的工作就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这个趋势正在从少数几个领域迅速蔓延到各个领域,以至于人们说不出哪个领域的工作不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当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人的时候,这里的“劳动”更多的是指工作,因为“劳作”是人和其他动物都必须所有的活动。如果工作被取代,那么人类如何定义自己呢?

新加坡数码发展及新闻部长杨莉明出席新科工程的年度科技创新大会,并向集团了解旗下的人机协作“大脑”系统,这套系统能协调机器人、无人机和自动驾驶车,并在行动中快速提供建议和做出决策(图源:联合早报)

在第三个层面,正是因为机器(人工智能)的崛起使得人类面临生存危机,人类这个层面的活动—行动便成为存在的核心问题。人类已经到了必须决策的时候了:我们需不需要接受人工智能取代人类的这个大趋势?能够扭转这个大趋势吗?如果不能扭转,那么人类如何求生存?如果现在的工作被人工智能所取代,那么人类如何寻找新的工作?人类如何和人工智能共同生存和发展?更为重要的是,人类如何作为人类主动塑造自己,而不是被动地被人工智能所塑造?

一句话,当机器日益“掏空”着人类的时候,人类怎么办?如果人类不想成为一个“空壳”,那么只有行动。只有行动才能改变我们人类面临的存在环境。当“劳作”不再是人类的负担,当工作被取代的时候,只有行动才能再次定义我们人类。

郑永年:中山应充分利用深中通道这一“黄金通道”

2025年9月4日 投资中山

9月4日,郑永年教授与中山市投资促进局党组书记江骥展开座谈交流,并就中山如何高质量开展投资促进工作提出了意见与建议。

郑永年教授充分肯定近年来中山投资促进工作的改革成效,他表示,深中通道不仅是交通动脉,更是中山融入大湾区核心圈、对接全球资源的关键纽带,中山应充分利用这一“黄金通道”,推动资本、技术、人才等要素高效流动,打造面向全球企业家与投资者的“投资宝地”。同时,郑永年教授为中山投资促进工作高质量发展迈向更高水平提出战略建议:

一是聚焦产业定位,打造集群优势。紧密结合中山自身产业基础,明确发展方向,加速形成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产业集群。

二是深化金融联动,培育耐心资本。强化与香港金融合作,借鉴国际经验构建长期资本体系,为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提供稳定资金支持。

三是培育企业梯队,融合科研转化。加强专精特新中小企业梯度培育,推动企业与高校、科研院所深度融合,构建“产学研用”一体化成果转化机制。

四是挖掘文化资源,塑造城市魅力。充分发挥孙中山文化资源优势,将历史底蕴转化为软实力,建设宜居宜业城市,打造“可创业、可生活”的理想之地。

五是优化营商环境,提升城市形象。持续提升政务效能,完善法治保障,加强“投资中山”品牌推广,增强中山在国内外的知名度和吸引力。

中山市投资促进局党组书记江骥与郑永年教授合影留念

郑永年:强调历史是为防止战争重演

2025年9月4日 南方网 粤学习

9月4日,郑永年教授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阅兵之后接受南方网、粤学习记者采访,发表了他在观看阅兵仪式后的真切感想。

郑永年指出,纪念抗战胜利八十周年对中国和世界都具有重大意义。他强调,中国作为东方主战场,其贡献不容抹杀。在面对国际舆论与外部挑战时,必须以冷静的判断、清晰的原则和负责任的态度来应对,警惕新军国主义的回潮,坚定维护和平与稳定的国际秩序。

“强调历史是为防止战争重演。”郑永年说,“西方有人说我们‘秀肌肉’,但从某种角度看,‘秀肌肉’也没错。一个人没有肌肉,就可能被人盯上。国家亦然,‘落后就要挨打’。”

他同时强调,中国“秀肌肉”的目的并非炫耀,“不是为了让他国来看,而是安身立命的底气”。“中国一直秉持‘止戈为武’的表达方式——以国防现代化守护主权与人民,同时在国际层面,发展足够的实力来维持国际和平。我们希望通过史实与原则以正视听,我们也同样警惕新军国主义的回潮。”

郑永年:这是国家安身立命的底气!

2025年9月3日 大湾区评论

近日,"大湾区评论"发布郑永年教授访谈文章,文章阐述中国阅兵式"止戈为武"的和平本质,驳斥西方"国强必霸"逻辑,并深刻阐释中国军事力量发展对维护国际和平秩序的战略意义。

针对外媒对中国“秀肌肉”的批评,郑永年教授指出,类似这样的声音无疑是在故意曲解甚至妖魔化中国的阅兵。中国一直秉持“止戈为武”的表达方式——以国防现代化守护主权与人民,同时在国际层面,发展足够的实力来维持国际和平。希望通过史实与原则以正视听,也同样需警惕新军国主义的回潮。

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为了民族解放与世界和平》主题展览(图源:新华社) 针对一些西方国家所谓的“中国威胁论”,郑永年教授表示需先理解其言论根源——西方自身“国强必霸”的历史逻辑。

今天,中国作为第二大经济体,不是没有向外派兵的能力。美国的军队到处都是,而中国的军队只在联合国的维和部队里才有。所以,我们不必太在意西方根深蒂固的偏见。他们既然已经有了偏见,我们没有必要专门去针对偏见解释,而是更要以自身的行为来说话。

针对所谓"反美联盟"的指责,郑永年教授反驳说九三阅兵只是一个纪念二战结束的仪式。未来这些纪念日都要阅兵的,是刚好赶上了上合峰会,而不是故意为了这个节点才举行。但更重要的是,美国一些人不仅把自己的逻辑强加给中国身上,而且更容易高估自己。中国没必要结成“反美联盟”。美国如果不去侵略他国,他国为什么要反抗呢?除了珍珠港和"9·11"事件,没有国家士兵登上美国国土,而美国士兵却遍布全世界。

中国针对的是新世界秩序,而非美国。如今的世界,没有秩序,国际局势风险很高。中国作为一个大国,我们的目标就是为了和平。现在世界再一次面临冲突的风险。没有硬实力,就无法提供和平这种公共品,也无法保障国际和平。

反观那 些所谓的西方民主,其内核早已变质。西方的种族主义、社会达尔文主义根深蒂固,只不过用了“民主”的形式来改头换面。西方所谓的“民主和平论 ”,实际上成了西方论证其发动战争的理由。用“民主”的口号作为借口来发动战争,这已经不是“民主和平论”,而是“民主战争论”了。明明是强权在随心所欲地侵犯弱小国家,反而这些弱小国家成为了“邪恶轴心”了。这些都反映了国际和区域秩序的失序状态,正义和公正的缺失。这些是非常让人担心的,也是让更多的弱小国家感到恐惧的。

这次阅兵,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我们对于西方所谓“邪恶轴心”国家定义的回应,也是对西方所谓“专制论”的回应。

2025 年 9 月 3 日,纪念中 国人民 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 80 周年大会在北京隆重举行,图为教练机梯队接受检阅(图源:新华社)

一个社会要有规则,一个国家要有规则,一个国际社会更要有规则。没有规则,就不叫国际社会。“第三次世界大战”虽非注定,但我们绝不可低估其逼近的可能性。当历史积怨与结构性矛盾无法通过外交手段化解时,战争便成为看似“必然”的选项。尽管美国经常谴责其它国家违背国际规则,但世界所看到的是,美国本身对国际规则的随意践踏。这也是国际社会最担心的。

关于上合组织峰会,郑教授指出它与西方"分而治之"的做法完全不同。西方的做法是挑选符合我利益的一方,而把另一方视为是自己的敌人。上合组织不一样,它把有矛盾、存在互相冲突的双方都纳入进来,让你们自己讨论、自己交流来解决问题。

《天津宣言》提供了一个非西方的方案,宣言中强调遵循“互信、互利、平等、协商、尊重多样文明、谋求共同发展”,强调“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平等的多极化世界秩序”,这都是很好的规则。

当然,中国不做 " 主导者 " ,而是提供另一种选择,探索新型大国责任担当,将国际公共品与 " 公正 " 和 " 民主 " 真正结合。

2024 年11月14日,在秘鲁首都利马以北的钱凯港,岸边智能化设备吊装集装箱。当天,位于秘鲁首都利马以北的钱凯港开港。钱凯港是中秘共建“一带一路”重点项目(图源:新华社)

在台湾问题上,郑永年教授阐明了一个简单逻辑:中国经济越强大,我们的军事力量就越强大,和平统一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台湾问题对中国而言是主权问题,主权问题没有任何退让的空间。中国的国防越现代化,“肌肉”越强,就越有可能和平统一;“肌肉”越弱,反而越有可能引发战争。从底层逻辑看,台湾问题的根本是外部势力的干预问题,台湾本身不是核心问题。我们的国防越强大,就越有能力阻止外部干预,也就越为和平解决台湾问题提供了一个硬件条件。这个逻辑我们要清楚。

但是要强调,在统一的方法上,我们首先坚持的是“一国两制”。对台湾,我们的立场是——我们要的是“主权”,而不是“治权”,“治权”还是属于台湾人民的,这是“一国两制”的设计。

IPP公共关系与传播中心

排版|刘昕冉

审阅|刘 深

终审|刘金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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