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我回到了夫君痴恋嫡姐这年,我不再嫁他,不做谢宅的雀
发布时间:2025-09-17 19:40 浏览量:1
我死时,哀荣备至。
圣上亲题挽联,儿孙绕膝恸哭。
满京城的人都说我陶微鱼是天生的好命,竟能嫁给谢瓒那般清风霁月的君子。
可当他们交口称赞时,没人知道,我为此付出了什么。
再睁眼,我竟回到了豆蔻十五。
这一年,名满京城的谢家公子谢瓒,正痴恋着我的嫡姐陶朝珠。
他为她失魂落魄,为她摔断了腿,为她写下无数缠绵悱恻的诗篇。
他堵住我,俊朗的脸上是刻意为之的苦恼:“小鱼儿,我心悦你嫡姐,你觉得,她会应允我的求亲吗?”
我望着他,心中一片死寂,面上却含笑点头。
“自然会的。谢公子与嫡姐,一个是端方君子,一个是绝代佳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瓒。
重活一世,我不会再踏入你的谢宅,不会再做你掌中的金丝雀。
更不会,再把一颗真心错付给你。
1
谢瓒登门提亲那日,天光大好,连廊下的雀鸟都叫得比往日欢快几分。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样样齐全,甚至还有他亲手猎来的一双大雁,寓意情深不渝。
“晚辈心悦陶家大小姐已久,今日特来求娶,还望夫人成全。”
高坐上首的嫡母,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底的精光却在审视着那份厚重的聘礼。
她对谢家的诚意极为满意,尤其是那双活雁,足见其用心。
世人都说千金难买有情郎,谢瓒这般珍视嫡姐陶朝珠,日后定不会亏待了她。
珠帘后,陶朝珠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嫣然的弧度。
那分明是胜利者的挑衅。
她一向看我不顺眼,所以总能精准地找到最能刺痛我的方式。
我垂下眼帘,心中却不起丝毫波澜。
即便我知道,谢瓒曾是我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的夫君。
可那一生的光阴,太短,也太苦。
苦到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
嫡母最终含笑应下了这门亲事。
回院子的路上,我被谢瓒拦了下来。
“小鱼儿,怎么见着我就躲?”
我抬眼望他,有片刻的恍惚。
年轻了二十岁的谢瓒,风华正茂,当真如传言那般“谢庭兰玉,丰神俊朗”。
日光洒落在他无可挑剔的侧脸上,将他衬得愈发面如冠玉。
“小鱼儿,我即将迎娶你姐姐了,你帮我参详参详,她……对我可有半分情意?”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会的。”
谢瓒好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显然我的顺从并非他所愿见。
“这不过是父母之命,媒셔之言,你嫡母应允了,可朝珠她自己……是心甘情愿的吗?”
他向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热忱与不安。
“小鱼儿,你帮我去探探口风,我不想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这番爱意,何其滚烫,何其动人。
明明婚事已定,却还在为心上人的意愿而惴惴不安。
可笑的是,当年他娶我时,满府上下,可没一个人问过我是否情愿。
更没有这泼天的聘礼和象征忠贞的大雁。
我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疏离:
“谢公子,我再说一次,您与嫡姐是天生一对,世间少有的般配。所以,不必多此一问。”
我抬眸,深深凝望着这张曾让我魂牵梦萦的脸,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谢瓒。
这一世,我不嫁你。
不做你的妻,不做谢宅的雀。
更不要喜欢你。
2
就在我准备侧身离去时,谢瓒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天转凉了,姜姨娘的风寒可好些了?”
就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关怀,却险些让我溃不成军,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强行压下,脚步更快了。
“不劳公子费心。”
我的事,我娘的事,从今往后,都与你谢瓒再无半分瓜葛。
哪怕你曾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
上一世,人人都说我陶微鱼好命。
在偏远的青州,竟能意外结识南下游历的谢瓒。
回京之后,更是飞上枝头,坐稳了他正妻的位置。
那些年里,谢瓒的后宅仅有一名侍妾,膝下也只有我生的一双儿女。
人人都艳羡我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腌臢的碎语。
说我尽得生母姜姨娘的真传,学了一身狐媚手段,才勾得谢瓒神魂颠倒。
谢瓒为了我,将那些嚼舌根的人一一惩处,并对满京城放话:此生,他唯有一妻。
那时的我,竟也天真地以为,他是爱我的。
可如今回想起来,才发觉处处都是破绽。
他那名宠妾,眉眼间与陶朝珠竟有四五分的相似。
我的夫君,原来爱了陶朝珠整整一辈子。
我甚至想起了他与陶朝珠的初见。
那天夜里,姜姨娘风寒加重,高烧不退。
府里的下人拜高踩低,没有嫡母的吩咐,谁也不肯去请大夫。
眼看姨娘就要烧得人事不省,我再顾不得体面,哭着跑出去,恰好撞上了来寻我的谢瓒。
次日,姨娘的病就好了。
谢瓒也登门拜访。
他像在青州时一样,赞我的风骨,赞我的字迹,赞我的孝心与坚韧。
他言辞恳切,仿佛我是世间最美好的珍宝,眼里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可就在那时,陶朝珠经过。
她一袭石榴红裙,明艳得如同一团烈火,瞬间灼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谢瓒只那一眼,所有滔滔不绝的赞美便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虽然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可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从前的我以为那只是惊鸿一瞥。
如今的我才明白。
那一眼,便是谢瓒往后余生的,天长地久。
长到,要用我的一生,去偿还他那一眼的惊艳。
3
回到院子,姨娘正披着外衣在门口等我,寒风吹得她身形更显单薄。
我心中一暖,忙迎上去,却撞入她满是关切的眼眸。
“方才……谢公子是来求娶大小姐的?”
我微微一怔。
忽然想起,上一世,姨娘也问过同样的话。
那时的我正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胡乱应了几句便躲回了屋子,独留她一人在风中发愁。
现在想来,比我更难过的,其实是我的阿娘。
我反手握住姨娘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姨娘,您别担心,我不喜欢谢公子。”
姨娘端详着我,见我目光清澈,不似作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入夜,陶朝珠却不请自来。
她仍穿着那一身红衣,在夜色里也依旧明艳动人。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
“陶微鱼,你猜,那天我为什么会恰好路过?”
不等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自然是故意的呀。我就是见不得你好,更见不得姜氏那个贱 人好。只要你痛了,她肯定比你更痛。”
“你喜欢的任何东西,我都要抢走。就算是我不屑一顾的东西,我也有本事,让他一辈子都对我念念不忘!”
我沉默地望着她,如同过去无数次一样。
小到一支珠钗,一件新衣,大到一桩婚事,甚至是我年幼时从街边捡回的一条小狗,但凡我流露出一丝喜爱,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夺走。
而我珍视的东西,到了她手里,却往往落得个弃如敝履的下场。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条小狗浑身是血地躺在我怀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蹭我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悲鸣。
它在说,它好疼。
它疼,我更疼。
后来,陶朝珠说,下一个,就轮到我的阿娘。
我跪在她面前,磕头如捣蒜:“求你,高抬贵手。”
那之后,我和姨娘便被远远打发到了青州,一去就是五年。
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
所以,她又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那所谓的“心上人”。
我看着她志得意满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我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道:
“是,我心悦他,喜欢得不得了。”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今生今世,抓紧他,永远别放手。
4
寿王妃在府里举办赏花宴,京中贵女才子云集。
宴上需各作诗一首,由王妃亲自品评。
但世人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偏爱更美的那一方,物如此,人亦然。
我的嫡姐陶朝珠仙姿佚貌,自然是全场的焦点,也最得王妃的青眼。
她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忽然转头看向我,笑得温婉动人:
“我这妹妹,样貌虽不及我,性子却是极好的。”
一句话,成功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立刻便有贵女掩唇嗤笑起来。
“陶朝珠已是人间绝色,她这妹妹怎的如此普通!瞧那眉眼,哪及得上她姐姐的万分之一!”
“我可听说了,这位二小姐还觊觎自己的姐夫呢,整日借着议论诗词的名头凑上去。啧,哪有小姨子这般上赶着倒贴的,脸皮都不要了!”
“一个是云端明月,一个是地上污泥,能比吗?朝珠的母亲是何等高贵的出身,陶微鱼她娘不过是个烧火丫头!贱婢生的女儿,自然也继承了那一身的狐媚本事!”
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周遭的恶意充耳不闻。
这些年,类似的谩骂我听得太多了。
早已麻木。
我正了正衣襟,准备起身离席,却意外对上了谢瓒的目光。
他的小厮趁人不备,快步走来,塞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是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只有两个字:别怕。
我心中冷笑一声。
而后,当着不远处谢瓒的面,径直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撕得粉碎。
谢瓒,你的心上人将我置于这般难堪的境地。
你不敢与她对峙,却又跑来对我示好,舍不得与我那点所谓的“情谊”。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没错,我相貌平平,出身低微。
我曾为此自卑,为此怨怼过许多年。
但我,绝不是她们口中那般自轻自贱之人。
所以。
我不会再喜欢你。
不会再衣不解带地照顾断了腿的你二十年。
不会再为了你操持偌大的谢家,耗尽心血,积劳成疾。
更不会在你重病垂危时,割开自己的手腕,为你放血入药。
这辈子的陶微鱼,绝不会再为你多停留一眼。
5
好端端的赏花宴,终究还是出了岔子。
寿王妃将我唤到跟前,眼神里带着审视与不悦。
“这首诗,是你写的?”
我扫了一眼诗稿,颔首道:“回王妃娘娘,正是臣女所作。”
寿王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放肆!朝珠说你剽窃了她的诗作,更有瓒儿可以作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嫉妒嫡姐,窃其诗作,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我愣住了。
上一世,似乎也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只不过那时的我,尚存几分文人的傲骨,抵死不认。
结果,却是谢瓒站了出来,亲口为陶朝珠作证。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人人喊打的窃贼。
我过去所作的所有诗词,一夜之间,全都冠上了陶朝珠的名字。
今生,历史重演。
谢瓒依旧选择站在陶朝珠那边。
他看着我,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满。
“小鱼儿,你阿姐近来在诗词上用功颇多,这首诗确为她所作。你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该行此剽窃之事。”
我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曾让我沉溺的、潋滟如春日桃花的眸子。
从前的陶微鱼,爱惨了这双眼睛。
可现在,只觉得说不出的厌烦。
他忘了,在青州那五年,我们是如何以诗会友,互诉情肠的。
他不可能看不出,这字里行间的风骨,分明是属于我的。
或者说,他看出来了,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包庇陶朝珠。
这偏爱,何其刺眼,又何其伤人。
我压下心头的翻涌,轻声再问了他一遍:
“你确定,这首诗,是陶朝珠所作?”
谢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是朝珠所作,难道是你?小鱼儿,你现在认错还来得及,朝珠向来心善,她会原谅你的。”
小鱼儿。
多么亲密的称呼。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绣花鞋的鞋面上,那里绣着两尾正在戏水的游鱼。
这还是当年谢瓒夸赞过的巧思。
“我不是你的小鱼儿,我叫陶微鱼。”
没有你谢瓒的祝福,我陶微鱼,一样可以四海遨游,获得自由。
谢瓒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和我,都想起了一桩被尘封的往事。
6
五年前,青州。
我与姨娘被赶出京城,生计艰难,我便靠替人抄书为生。
而谢瓒,则是南下游历的世家公子。
那日,我去书肆交稿,正见一人长身玉立,身着月白锦袍,手中捧着的,正是我前几日抄完的《珍梦集》。
书肆的掌柜见到我,笑吟吟地打趣道:
“公子,您要找的人来了。”
我有些发怔。
却见那人闻声抬眸,目光温润,含笑看来。
“原来是位姑娘所书。”
他便是谢瓒,谢家的芝兰玉树,果然名不虚传。
“姑娘的字,初看端丽秀雅,细品却有金石之气,不似寻常闺阁女子,倒有几分山野呼啸的意趣。”
他合起折扇,朝我拱了拱手,“在下唐突,还请姑娘见谅。”
我窘得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他见状,弯眸笑了。
谢瓒在青州盘桓了一整年。
那一年,他时常来书肆寻我,与我谈天说地,赌书泼茶。
他为我簪花,为我研墨,欣赏我的字,更欣赏我的才情。
除了欣赏,还有怜惜。
他第一次唤我“小鱼儿”时,眼里满是心疼:
“微鱼,微鱼,鱼儿就该快快游,游向四面八方,无拘无束。等你及笄,便可真正自由了。”
我曾对那份“真正的自由”充满了憧憬。
却不知,他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另一座更华美的牢笼。
他唤我“小鱼儿”,不过是想将我困在他的掌心。
我只想做回我的陶微鱼,而非他的小鱼儿。
思绪收回,我朝寿王妃深深一拜:
“王妃娘娘,方才那首诗,的确并非微鱼所作。微鱼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一时眼拙,记岔了。”
既然你谢瓒执意偏帮,那我便另辟蹊径,又有何妨?
7
谢瓒总觉得,小鱼儿好像变了。
从前那个会与他谈风说月一整日的姑娘,如今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说不上三两句话便要告辞。
但他近来忙于筹备和朝珠的婚事,实在分不出心神去细究。
今日这场赏花宴,还是他特意求了寿王妃办的。
只因青州盛产海棠,而小鱼儿最爱海棠。
她曾说平生有三恨,一恨海棠无香。
寿王府的海棠品类最是齐全,他便想着借此机会,博她一笑,也算是一份补偿。
可他没想到,他那未经世事的未婚妻,不过无心几句话,就引得小鱼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朝珠天真纯善,定然不是故意的。
所以他才写了纸条,想去安慰一二。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小鱼儿竟会去剽窃朝珠的诗作。
他听到的第一反应是:绝无可能。
小鱼儿那般清高,那般有傲骨,断不会行此不齿之事。
可当他看到朝珠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时,他心中的天平还是不可抑制地倾斜了。
他鬼使神差地想:小鱼儿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就帮朝珠这一次,仅此一次……
但当他看到小鱼儿那双倔强又哀伤的眼睛时,谢瓒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他想,等今日宴会散了,定要好好补偿小鱼儿。
若是……若是她还想嫁给自己为妾,他也并非不能应允。
8
见我“认罪”,陶朝珠脸上的笑意愈发得意。
她没想到,这个一向顽固的妹妹,今日竟如此愚蠢,三言两语就承认了。
周遭的议论声再次响起,比方才更加尖酸刻薄。
“真是下作!抢嫡姐的未婚夫不成,还偷嫡姐的诗!我要是她,早就一头撞死了!”
“可不是嘛,不愧是烧火丫头生的,跟她娘一个德性!勾引人不成,还品行败坏!”
“依我看,这种女人就是天生的贱骨头,还想攀高枝?真是笑死人了!”
我对此置若罔闻,只恭敬地对寿王妃道:
“王妃娘娘明鉴,臣女方才说记岔了,是因为那首诗,与臣女自己的习作有几分相似,但并非完全一致。”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说得最难听的贵女,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
“另外,女子德行,首在贤淑。若在人后搬弄是非,与市井泼妇又有何异?”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我从不认为女子该被所谓的“娴淑”二字束缚,上一世的我,便是被这虚名活活困死的。
但这,不代表我不会反击。
寿王妃出身将门,最是爽直,闻言神色缓和了几分。
“陶二小姐此言有理。那么,你且将你所作的诗写来我看。”
我依言提笔,在崭新的宣纸上,写下一首全新的《观棠诗》。
我原先写的那首,不过是普通的赏花词,赞海棠之艳,叹其无香,流于辞藻的华丽,却少了些风骨。
可我嫁给谢瓒二十年。
那二十年,不仅仅是形单影只的二十年。
更是我饱读诗书,看尽千帆的二十年。
如今的陶微鱼,心中再无怨怼。
只余下对未来的向往与憧憬。
海棠依旧,春光正好。
而我,也定会比从前更好。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轻轻吁了口气,仿佛胸中积郁的浊气也随之散去。
我将诗稿呈给寿王妃,垂首道:
“请您明鉴。”
9
谢瓒向来是极欣赏小鱼儿的诗才的。
可当他看到这首新诗时,第一反应是惊艳,紧随其后的,却是骇然。
一个人的进境,怎会如此之快?
快到让他生出了一丝恐惧。
他怕,这个曾经只属于他的小鱼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好诗!此诗风骨,确比方才那首高出不止一筹。且意境确有相似之处,难怪陶二姑娘会说自己眼拙了。”
寿王妃笑着将诗稿递还给我。
我将身子伏得更低:“谢王妃娘娘为臣女澄清。”
陶朝珠却不依不饶起来:“诗相似也就罢了,那字迹呢?方才那张纸上,分明是你的笔迹,这又如何作假?”
谢瓒微微侧目,似乎也有些惊讶。
我有些好笑地迎上他的目光,无声地质问:
瞧,这就是你心中那个明媚善良、不染尘埃的女子。
你想过吗?她竟会是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
谢瓒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敢与我对视。
我只觉得更加可笑。
转身,我再次向王妃娘娘拜倒。
“王妃娘娘,臣女平日惯用杜若香膏,故而臣女所书的纸上,会带有淡淡的杜若香气。而您方才给我的那张,却无任何香味,是以,那张绝非臣女所写。”
“至于为何字迹会与臣女如此相似……普天之下,知晓那首旧作的,唯有谢公子与嫡姐二人。您或许该问问他们,是如何将那首诗,誊抄成了臣女的笔迹。”
寿王妃性情刚直,何尝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上一世,我据理力争,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这一世,我终于能为自己洗刷冤屈。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尘埃落定时——
但下一瞬,谢瓒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握住了陶朝珠的手。
10
陶朝珠哭了。
她依偎在谢瓒怀里,如一支梨花轻颤。
“谢郎,你信我——”
谢瓒揽住她的肩,望向我,沉声喝道:
“小鱼儿,给你姐姐道歉!”
陶朝珠咬着唇睨我,似笑非笑。
这是挑衅与嘲弄。
我静静地看着这对郎情妾意的璧人。
心里淌过几许涩意。
不为他们,只为自己。
上一世的谢瓒也是这般。
他永远不信我,哪怕我才是他的妻。
我嫁过去的第一年,陶朝珠来家里做客。
她说我偷走了她一支发簪,朝谢瓒哭闹。
谢瓒无声片刻,最终罚我一夜的祠堂。
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糊涂。
却在魂消身死后,发现那支发簪藏在谢瓒的枕下。
谢瓒爱惨了陶朝珠。
为她折腰、断腿、写了一辈子的诗。
爱到哪怕知道是谎言,也心甘情愿撞南墙。
爱到可以用折辱发妻的方式,讨心上人欢喜。
而那时的我则像一只阴暗偷窥的老鼠。
羡慕他对嫡姐的爱。
又留有万分之一的渴望——
渴望他也能爱我那么一点点。
可我错了。
错得离谱。
心中涩意太过,眼角忍不住掉了泪。
我擦去泪水,一字一句道:
“谢公子信嫡姐,臣女自然也信。
“这场闹剧不知是谁迫害,总之,与嫡姐无关。”
陶朝珠勾了勾唇。
她对我做口型道:
“陶微鱼,你活该。”
11
有我的这句话,寿王妃只好轻轻放过此事。
散宴后,谢瓒却强硬将我拽上了马车。
“小鱼儿,等一等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轻轻望他一眼,不带任何情绪。
“...你阿姐心地善良,定不可能出手陷害你,若让我知道哪个腌臜东西做的,定不会放过他!”
我微微一笑。
“那烦请谢公子去报官,还我一个清白。”
谢瓒的脸色变了变。
我冷漠看着。
我早就猜到会这样,故而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谢公子,若无事的话,还请你放我下去。”
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他,谢瓒却忽然恼了。
他攥住我的腕子,漆眸带着愠色。
“微鱼,你实在太倔强了。”
他叹了一声,松缓了语气。
“朝珠或许有错,但她毕竟是我未来的妻,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
“女子当以贤淑为主,你这样,我又该如何喜欢你?”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谢瓒的喜欢。
但,我却只觉恶心得想呕。
你瞧,他明明清楚陶朝珠的为人。
却偏偏纵容她,包庇她。
然后,欺我辱我。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忍着恶心意,甩开他的手。
“谢公子,请你自重。”
谢瓒倏地笑了起来。
“小鱼儿,你今天倒不古板了,还有几分你阿姐的张扬在里头。我知道你喜欢我很久了,若你阿姐愿意,我会纳你为妾,你觉得可好?”
“不好!”
我漠着脸,一字一字,嗓音很轻,却无比郑重。
“谢瓒,我不愿意。”
谢瓒。
我不喜欢你了。
谢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疾言厉色道:
“陶微鱼,你不要得寸进尺,一个庶女而已,还妄想做正妻吗?除了我,你看看谁会娶你!”
“我娶——”
12
我怔了怔。
这个嗓音我很耳熟。
是我上一世的知交,崔宝璋。
正当我怔愣之际,马车的帘子被人撩起。
那人凤眼带笑,倜傥风流。
“你出来,别脏了你的衣。”
谢瓒冷厉看着我,“小鱼儿,你不许走。”
崔宝璋“哎呀呀”一声。
“谢公子已和陶大姑娘有婚约,又何苦来纠缠二姑娘?这放出去可不好听。何况,这是在小爷我的家门口,小爷不许你带二姑娘,你可要看看你能不能将二姑娘带走。”
话说到最后,已裹挟三分威胁之意。
谢瓒最终放了人。
不是因为崔宝璋。
而是,我将一枚玉佩摔碎了。
昔年青州所赠,今日玉石俱碎。
“当年识人不善,今日碎玉断情。此情,是我们五年来的知交情。谢公子,望你以后善待嫡姐,莫再寻我。”
谢瓒愣住,喃喃一句:
“你若不喜欢我...又为何将朝珠摘出去...”
我轻笑一声,并不作答。
我今日可以全身而退已是万幸。
若我将陶朝珠拉下水,那第一个受牵连的,只会是我的阿娘。
我不愿让我的阿娘受苦。
所以,我甘愿放过陶朝珠。
谢瓒,不是因为你。
你没有那么重要。
13
我对崔宝璋道了声谢。
崔宝璋乃寿王幼子,俊美无双,风流纨绔。
只不过,上一世他帮了我良多。
我知晓此人并非传闻中的那般纨绔。
我和崔宝璋也是因诗际会。
但因我已是人妇,故而平常照面不过点头之交。
在谢瓒重病之际,我割腕放血为他熬药。
一个不慎,却将自己栽了进去。
若非崔宝璋寻得良药,我只怕更加短命。
我在心中视他为知交。
他欣赏我的诗,如当年青州的谢瓒那般。
这一世的我们并无交集。
我不知道他为何帮我,故而道谢后便要提步离去。
崔宝璋倏然叫住我,“陶...微鱼。”
“若你不喜欢谢瓒了,能否看看别人?”
我回首望他,莞尔勾唇。
“会的。”
骗你的。
我该离开陶家了。
所以,我也不会再与任何人有纠葛。
14
回到陶家,嫡母将我叫去。
如我所料,哪怕我将陶朝珠摘了出去,她仍怨怼。
她罚我为陶朝珠抄一百遍经文,一字都不可疏忽。
我并未说什么,恭恭敬敬将笔墨接过。
嫡母有些意外,抬目睨我。
“你近来倒是听话许多,至少,比你娘听话。”
我敛睫,“您和嫡姐舒心便好。”
嫡母舒展了眉头,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
“朝珠的性子随了我,若你敢让她不快,我便要你娘痛快!”
我顿了顿,将身子伏得更低。
“是。”
嫡母善妒,这些年来后院没有一个妾。
父亲一次醉酒,强要了阿娘,从而诞下了我。
但嫡母却因此恨上了我。
陶朝珠有样学样,这些年对我们非打即骂。
这样的日子太苦,我不愿过了。
所以,我要离开。
15
夜里,陶府起了一场大火。
其他地方安然无恙。
只烧了两位小姐的住处,火势极大,让人骇然。
听说陶二姑娘及其生母的尸首都被烧了个干净。
而大姑娘则被未婚夫谢瓒救了出来。
“说来也怪,谢家公子分明要娶的是大姑娘,但他听闻二姑娘噩耗后,竟双手挖泥,直至鲜血淋漓,却怎么都挖不出二姑娘的尸首。
“他悲痛欲绝之下,吐出一口心头血,就这般昏迷了七日七夜。
“听说他梦里喊的都是二姑娘的名字,还唤二姑娘,卿卿吾妻?
“逝者已矣,却生情?那生者该如何?”
说书人妙语连珠,一拍案,堂下纷纷叫好。
娘亲却忧心起来,她握住我的手,不安道:
“娘看得真切,谢家那位不是对你没有情的。”
我反握住娘的手,温声道:
“娘,您不用担心,既然我们选择逃出陶家,就别再想前尘往事。”
何况,谢瓒真的对我有情吗?
我心中浮起淡淡的嘲弄。
当年陶朝珠攀上三皇子,转头便和谢瓒退婚。
谢瓒自然不肯。
连写半个月的诗,以表自己的爱意。
三皇子肚量小,暗地里打断谢瓒一条腿。
陶朝珠哭着对谢瓒道:“君既有意,妾非无心。”
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话,竟这般留住了谢瓒的心。
后来陶朝珠顺利嫁给三皇子,不久却离奇离世。
而我嫁给谢瓒,为谢家操持一生,心竭而终。
圣上感念我劳苦功高,亲自为我挽联。
一双儿女悲痛不已,环绕掩泣。
谢瓒甚至亲自上殿,为我求一个诰命称号。
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沉声质问:
你得了诰命,又有儿女夫君哭终。
这一生本再好不过。
陶微鱼,你有什么不满意?
是啊,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的视线落在了前方女子的发簪之上。
和陶朝珠那支略有几分像。
我不禁轻呵一声。
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谢瓒的爱悉数给了陶朝珠。
于我,仅是囚笼。
是以,我不满意。
人人都羡我命好,都道谢瓒是再好不过的夫君。
可是。
这个顶顶好的夫君不愿与我死同穴。
我成了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而他抱着谢朝珠遗落下的一支簪子合葬。
郎心似铁,终生未曾改。
所以,我不要再过这样的人生了。
16
我和阿娘在青州住了下来。
租赁了一方清净院落,隔壁住着位女屠户。
刚来青州时,娘亲总是愁眉不展。
我问她,她也不答。
我只得叹一声,继续抄自己的诗书。
直到有一回娘意外与邻里交谈。
她脸上才多出几分笑意。
“微鱼,这些年娘都错了。”
我意外挑了挑眉。
“隔壁住的是王娘子,她无儿无女,寡居多年。她曾有一位丈夫,后来却发现那人早有妻儿,与她恩爱不过是谋取钱财。
“这事闹得很大,原配甚至上门将她的脸刮花,以至于这些年她一直没有婚配过。
“可王娘子告诉我,她没错,那人的原配更没错,错的是她的夫君。女子间会嫉妒,也是因为他朝秦暮楚,生出许多无端的是非。”
我怔了怔。
我忖到上一世阿娘的结局。
——郁结于心,早我十年离世。
上一世的我并不明白娘为何会郁结。
分明我已嫁人,有了个好归宿。
分明她不再受嫡母磋磨,能分到自己的别院。
又为何要折磨自己,痛苦多年?
我静静地望着娘,眸含热泪。
娘却恍若未察。
“这些年大小姐和夫人一直憎我,厌我,我心中郁结成疾。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一个醉酒爹,成日筹谋着将我卖入青楼,若没有老爷将我买入府,我也做不成烧火丫头。
“娘进陶府后,一直听闻老爷夫人伉俪情深,这些年后宅也无有一个妾。娘亲一直很羡慕。”
“这些年哪怕夫人和大小姐对你我不好,但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破坏了他们的感情。她们憎恶我的同时,阿娘也厌恶我自己。我恨自己生得比旁人出挑,恨自己那天刚好经过老爷的院落,恨自己没有一头撞死,害得老爷夫人离心。
“可是微鱼,娘唯一没有恨过的,就是生下了你。娘爱你,所以娘打算放过自己。”
原来如此。
一滴热泪落在掌心。
滚烫得很。
我的心如钝刀子磨般,一下一下地剐疼。
原来这些年我都没有好好了解过阿娘。
更没有想到,我生父对娘亲有过恩。
我握住娘亲的手,一字一句说的无比郑重。
“娘,他们夫妻离心并非因为你,那日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丫鬟被他强迫。这么多年了,恩早已还清,您别再想了。”
娘弯了弯眸。
“嗯。”
17
我本想专程去感谢王娘子。
却不料见到了崔宝璋。
他朝我作揖,含笑温声:
“微鱼姑娘。”
我倏地冷了脸。
“这里没有陶家二姑娘。”
难怪,王娘子会主动与娘亲搭话。
说的还是推心置腹之语。
哪怕崔宝璋对我有恩。
我也绝不允许再有意外发生。
崔宝璋的桃花眼多情潋滟,一瞥便令人心醉。
此刻却有几分受伤的意味。
“微鱼...我并非有意...你....”
“臭小子快进去,你不长嘴,干娘替你说!”
我愣了愣。
王娘子巧笑晏晏。
“这孩子虽是寿王次子,少时却意外被人刺杀,漂泊至青州,我捡了他认养子,带了许多年。璋儿待姑娘至诚,起码做的不是什么害你之事,若姑娘信得过我,不妨给璋儿一个机会。”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我历经两世,辨得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王大娘续道:
“姑娘也不必将我们的话放在心上,今日我想请你和你娘用一餐饭,姑娘能否赏个脸?”
话都说到这里,我自然应允。
崔宝璋终于泛起笑容。
“微鱼,干娘的厨艺天下一绝,你等着瞧吧。”
听出他话语间雀跃,我也不禁希冀起来。
18
王娘子是杀猪娘子,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猪肉。
将火烧旺,倒入猪骨,汤水立马沸腾四溅,下以八角、花椒、泡姜、干辣子等佐料,再撒一点白糖,淋上一勺热油,暖锅的汤底便配好了。
将猪肉切成薄薄的一片,一消放入锅里,就能立马烫成卷,再蘸上一点辣子,别提多美味。
再准备一些素食,摆成盘,备好蘸碟,入口清脆爽口,清甜解腻。
她又炸了一道小黄鱼。
小黄鱼用热油反复煎灼,放入盐、酒、醋、花椒、橘皮、豆豉,再用小火焖煮。
一道酥脆的小黄鱼就炸好了。
除此外,还备了一壶好酒。
准备好食材,崔宝璋将这些一一摆到院子里头。
娘亲笑着道:“王姐姐,我还没吃,却闻见了香味哩,可知是佳肴——”
我们几人围坐在桌。
这等新奇的吃法,我未在京城见过。
还是崔宝璋用新箸夹了一片薄肉片入锅。
锅子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起来,很快便烫好了一片。
蘸料里舀一勺烫汁,香味立马溢了出来。
他将蘸碟和捞起来的肉片递与我。
我赧红垂目,却落落大方接了过来。
崔宝璋眼睛亮晶晶的。
“如何?”
我抿了抿笑,“好极。如你所言,天下一绝。”
他脸上的笑容愈大,好似也跟着骄傲起来。
春风拂眉,一手烫肉,再饮一口好酒。
我也觉畅快无比。
对上大家的眼神,我心中暖融融的。
这样的日子,再好不过了。
19
在青州待了三个月。
京城时常传来关于陶谢两家的消息。
一则陶府找不到二姑娘的尸首,草草下葬。
谢瓒却不愿意,大闹一场。
红衣送棺,言曰亡妻。
二则陶朝珠对谢瓒不满,二人时常争吵。
但一向顺着陶朝珠的谢瓒却状若癫狂。
不仅与人争执,还推了她一把。
以至陶朝珠脑袋磕到了一个疤,久久不消。
我本以为二人会以退婚为终。
却不料上一世的三皇子没有出现。
又或者说,三皇子瞧不上闹得满城风雨的陶朝珠。
陶朝珠身旁只剩谢瓒一人,故而死活不肯退婚。
听了这些消息,我心中并没有波澜。
反而....
恶心得想吐。
谢瓒不爱我,也不爱陶朝珠。
他爱的只有他自己。
在青州的三个月,崔宝璋一直陪着我。
我怀疑过,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但平常相处来看,他并非重生之人。
也记不得上一世为我寻药一事。
娘亲提出自己一人去锦州游玩时,我又惊又喜。
“这些年一直守着你,娘也想回锦州一趟。”
娘亲是锦州人。
这一次回去,既是游玩,也是回忆。
我本有些担心娘亲,她却朝我眨眨眼。
“放心,小璋给我安排了人,娘不会受欺负。”
我这才放心。
对着崔宝璋,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
崔宝璋弯了眉,摇了摇头,郑重道:
“微鱼,你的事即是我的事,你的娘亲,即是我的娘亲。所以,不必言谢。”
我不禁一愣。
我知道,崔宝璋是喜欢我的。
至少,我能感觉出。
但我不知他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毕竟前些年我一直追逐谢瓒的步子。
未曾留意过其他人。
崔宝璋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嗓音缱绻。
“五年前,你和你阿娘被陶府送到青州,那家书肆乃我名下。我看过你写的诗,也明白你诗里悲欢。谢瓒与你相知相惜,我亦倾慕你多年。”
我怔得更深。
原来如此。
难怪上一世崔宝璋会在京城为我注目,为我寻药。
原来如此。
我眼眶微微发涩。
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沉声。
“小鱼儿,我找到你了。”
20
转身,是谢瓒。
他消瘦许多,身形伶仃,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
见到我那一刹,他彻底僵住,眼眶红得要命。
“...小鱼儿,你果然在这里。”
见我身旁还站着崔宝璋,他眉眼阴沉下来。
一字一顿,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小鱼儿,和我回去,嫁给我。”
我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嗓音轻细:“凭什么?”
谢瓒莫名笑了起来。
他的气势不似先前那般。
竟有上一世破釜沉舟之势。
“就凭,我知道你最在意你的母亲。”
我瞳孔放大,心高高悬起。
“如今我得圣上宠爱,你能依仗的也只有崔宝璋。但若寿王府倒了呢?那姜姨该如何是好?若你跟我回去,我保证姜姨安然无恙。”
21
我同意跟谢瓒回去。
一是怕他危及娘亲。
二是怕牵连寿王府。
如他所言,他仗着上一世的记忆——
抢了许多大臣的功劳。
他得了圣上青睐,在朝廷上亦如日中天。
其实,我早就猜到谢瓒也回来了。
却没有想到,我假死脱身,对他刺激这般大。
在谢府,谢瓒对我很好。
将我的院子与他紧紧挨着。
每日准点回家,一回府便来看我。
倒真有几分浓情蜜意的滋味。
谢瓒抚着我的发,满目眷恋。
“小鱼儿,还好是你,还好...我看透了陶朝珠。”
我嗤了一声,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多活了一世的谢瓒能看清十六岁陶朝珠的手段。
因为他知道心上人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皎洁。
所以他又将爱移给了我。
当真可悲。
“你还记得上一世我的院子在哪吗?”
谢瓒怔住。
“是朝雪阁。”
朝珠虽死,却如发妻。
朝雪阁。
听闻谢瓒与陶朝珠曾撑伞踏雪——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谢瓒想与陶朝珠此生共白头,就这般折辱我吗?
谢瓒发了慌,忙握住我的手。
“小鱼儿,我会好好补偿你的,你信我。”
他眼底情深义重,我瞧得真切。
可下一瞬,我抽开了手,脸色淡漠。
“若你当真爱我,便取消和陶朝珠的婚约。你知道的,此生我最恨她,也着实想让你八抬大轿,娶我为妻。”
谢瓒面露几分惊喜,忙应下此事。
他说定会做到。
我在心中轻笑一声。
是吗?
最好如此。
22
谢瓒果真向陶朝珠提出取消婚约一事。
陶朝珠仍不肯。
听闻二人放出许多狠话。
最终,陶朝珠哭着缠住谢瓒,谢瓒到底软了心肠。
他一回府,我便将手里东西狠狠砸向他。
我骂他,“谢瓒,你好无用。”
次日谢瓒再去时,眉目狠厉许多。
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着陶朝珠应允。
陶朝珠想拖着,却被谢瓒狠狠推开。
险些掉进了湖里。
谢瓒顺利取消了婚约,喜气洋洋地回家。
我却在心中默默推算着。
他们的死期。
“小鱼儿,两世娶你,我甘之如饴。上一世娶你虽非我所愿,但我委实爱上了你。这一生,我们彼此有情,当真再好不过。
“哦对了,我们上一世还有两个孩子,你也定舍不得他们。”
我垂下目,心中毫无波澜。
哪怕提到了我两个孩子。
我的确有一双儿女,将他们自幼带大。
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父亲心中有一位白月光。
那便是陶朝珠。
他们本替我闹过,吵过。
但陶朝珠来府上做客后,哭闹的声音悉数缄默。
他们开始与陶朝珠亲近起来。
一口一个珠姨,唤得比谁都亲切。
彼时我想,孩子只是年纪小,不懂事。
何况陶朝珠来的次数少,也妨碍不到什么。
后来陶朝珠死了,他们也像是忘记了珠姨,只掉过几滴眼泪。
可在我死后,谢瓒将我的尸首丢到荒郊野岭时。
被我的一双儿女撞破。
我本以为他们会阻止。
可是,他们默许了。
儿子说:“珠姨生得艳丽,性子也好,父亲喜欢她是最正常不过。”
女儿也颔首道:“既然我们失去了母亲,那便要多多顺从父亲的心意,别让他再悲痛。”
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比不上谢瓒。
也可以说,比不上陶朝珠。
一世缘已清。
这一世,我也不会再想生两个白眼狼了。
我握住谢瓒的手,轻声道:
“嗯,我们有两个孩子,你会好好陪的。”
23
朝廷赫赫有名的谢公爷死了。
非死于暗器,非死于天灾。
而是死于,一个女人的手下。
听闻那日一个癫狂女子朝谢瓒冲来,谢瓒手脚无力,竟就这般被女子一刀、一刀刺死。
死之前满脸不可思议,还呢喃着:“小...鱼儿。”
有人认出那女子是陶家大小姐。
故而此事成了桃色之谈。
京城众人津津乐道。
圣上本震怒不已,寿王府却呈上一案卷。
原来,谢瓒这些功劳都抢于人先。
诗章、治水要论、国家策论......
明明皆在这些大臣或者才子脑海里初有雏形,又或者已有初策。
却莫名集中到谢瓒一人笔下。
国师适当道:“谢瓒乃妖异,死不足惜。”
圣上这才松了一口气,眨眨眼,轻飘飘放过此事。
原来是妖异。
既如此,死不足惜。
24
崔宝璋问我为何知道陶朝珠会行凶。
我笑了笑,想起一桩往事。
三皇子与陶朝珠成亲后,二人本如神仙眷侣。
陶朝珠也未曾踏入过谢府。
可后来听说三皇子纳了一房妾,二人大吵一架。
从那天开始,陶朝珠便有意无意地来谢府做客。
我记得陶朝珠是死于疟疾。
但我和谢瓒去探望时,她分明气色红润。
所以,疟疾只是个幌子。
且三皇子终生都未有一个孩子。
但这一世的三皇子却儿女双全。
所以我猜测,陶朝珠和嫡母性情一致。
二人极善妒。
陶朝珠比嫡母更加心狠手辣。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使三皇子终生没有生育能力。
所以上一世的三皇子才会将陶朝珠秘密处死。
谢瓒对陶朝珠留有一丝心软,那我就将这一丝心软斩尽。
陶朝珠发现谢瓒的薄情后,自然会发疯。
我以为她会报官,亦或者拖着不放。
总之,都会让圣上厌了谢瓒。
再等寿王府出手,圣上自然会处决他。
但我没有想到,陶朝珠爱欲让人生,恶欲让人死。
竟直截了当地处决了谢瓒。
这样,也很好。
娘亲问我和崔宝璋该怎么办。
我勾了勾娘的手,笑了笑。
“顺其自然,一切皆好。”
只要我和阿娘在一块,什么都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