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金瓶梅》(76)|春梅娇撒西门庆 画童哭躲温葵轩
发布时间:2025-09-24 01:04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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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金瓶梅》第七十六回,开篇诗云:
相劝频携金粟杯,莫将闲事系柔怀。
年年只是人依旧,处处何曾花不开?
歌咏且添诗酒兴,醉酣还命管弦来。
尊前百事皆如昨,简点惟无温秀才。
西门庆见月娘迟迟不肯出屋,又亲自进房催促,见她终于起身更衣,这才请任医官到明间落座。
不多时,月娘从内室走出,对着任医官福了一福,慌得那医官忙侧身避开,躬身回礼。月娘在对面椅上坐定,琴童连忙铺好锦茵小桌,她从袖口伸出皓腕,露着葱白似的手指,让任医官诊脉。
诊了半晌,月娘又福了一福,转身回房去了。房中小厮随即端上茶来。
茶罢,任医官说道:“老夫人本就气血亏虚,尺脉浮涩无力。虽怀着身孕,却因肝气郁结,荣卫失调,容易动怒。如今头晕目眩,胸中烦闷不畅,四肢气血失衡,气多血少啊。”
月娘打发琴童出来传话:“娘说如今只觉得头疼胸闷,胳膊发麻,肚子往下坠着疼,腰也酸,吃什么都没胃口。”任医官点头:“这些症状,方才诊脉时我已瞧出来了。”
西门庆忙道:“不瞒先生,内子如今怀着足月的胎,前几日动了气,郁结在胸中散不去。还望先生用药时多费心,务必调理妥当。”
任医官拱手:“大人不必多言,学生自当尽心。这就开一副安胎理气、和中养荣的方子,老夫人服下后,切记少动气,油腻荤腥也得少吃。”
西门庆又道:“还有一事相求,我第三房内人总说肚子疼,先生能否也赐些暖宫的丸药?”任医官应道:“学生晓得了,这就一并封好送来。”
说罢,任医官起身告辞,走到前厅院里,见满院教坊乐工候着,便问:“大人府上今日有何事?”西门庆道:“巡按宋公爷邀了两司官员,还有巡抚侯石泉老先生,来寒舍赴宴。”
任医官听罢,神色愈发恭敬,送到前门时,作揖再作揖,比往日格外殷勤。西门庆送走他,当即封了一两银子、两方手帕,让琴童骑马去取药。
此时李娇儿、孟玉楼等人都在月娘房里装果盒、擦银器,玉楼笑道:“大娘方才还不肯出去,怎的任先生一诊,就知您的病根?”
月娘哼了一声:
“甚么好成样的老婆,由他死便死了罢,可是他说的:‘你是我婆婆?无故只是大小之分罢了。我还大他八个月哩,汉子疼我,你只好看我一眼儿罢了。’他不讨了他口里话,他怎么和我大嚷大闹?若不是你们撺掇我出去,我后十年也不出去。随他死,教他死去!常言道:‘一鸡死,一鸡鸣,新来鸡儿打鸣忒好听。’我死了,把他立起来,也不乱,也不嚷,才‘拔了萝卜地皮宽'。”
玉楼忙劝:“大娘这话可折煞我了!哪有这般事?我敢替六姐赌咒,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做事总爱拔尖,却不是真有坏心。您恼她,实在是错怪了。”
月娘道:“她没心?她满肚子都是算计!不然怎会悄悄躲着听人说话,转头就拿话讥讽人?”
玉楼道:“娘您是当家主母,就得有容人的度量,好比那恶水缸,什么闲气都得容下。常说‘一个君子能容十个小人’,您若放宽心,她自然不敢放肆;您若跟她一般计较,倒落了下乘。”
月娘道:“可那汉子偏向着她,我这正头娘子倒成了摆设!”玉楼笑道:“您这话哄谁呢?如今您身子不适,爹敢往她屋里去吗?”
月娘道:“怎不敢?她不是说‘我屋里又没拴猪毛绳子,他想来就来’?汉子的心就像没笼头的马,他想疼谁就疼谁,谁拦着他,他倒说谁浪。”
玉楼道:“罢了罢了,您消消气。我去叫六姐来给您磕个头,赔个不是。大妗子还在这儿,你们俩一笑泯恩仇,也省得爹夹在中间为难。您想啊,他若往六姐屋里去,怕您生气;若不去,又怕六姐闹,多难受?今日前边摆酒,咱们都在这儿忙得脚不沾地,她倒在屋里躲清闲,咱们可不能饶她。大妗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大妗子连忙点头:“姑娘,三娘说得在理。你们姊妹俩别总怄气,不然姑夫左右为难,咱们这些亲戚看着也尴尬。”
月娘没作声,玉楼起身就走,月娘忙喊:“孟三姐,别叫她来,爱来不来!”玉楼回头笑道:“她不敢不来,若真不来,我就拿猪毛绳子套她来!”
一路走到金莲房中,见她头发蓬乱,脸色蜡黄,歪在炕上生闷气。
玉楼道:
“六姐,你怎的装憨儿?把头梳起来,今日前边摆酒,后边恁忙乱,你也进去走走儿,怎的只顾使性儿起来?刚才如此这般,俺每劝了他这一回。你去到后边,把恶气儿揣在怀里,将出好气儿来,看怎的与他下个礼,赔个不是儿罢。你我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常言‘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两个已是见过话,只顾使性儿到几时?人受一口气,佛受一炉香,你去与他赔个不是儿,天大事都了了。不然,你不教爹两下里也难。待要往你这边来,他又恼。”
金莲抹了把脸:“我哪能跟她比?她是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我和你不过是半路来的露水夫妻,能有多大分量?连她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玉楼戳了她一下:“你又胡说!我昨日就说过,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就算是再嫁,咱们也是有三媒六证的,哪是随便凑活来的?做事得留余地,说话别太满,凡事顾着上下脸面,日后才好相见。方才当着三位师父、郁大姐的面,人人都有脸面,你这么闹,咱们脸上也无光啊。她今日也该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若不去,难道要天天见面不说话?快梳了头,我陪你过去。”
金莲沉默半晌,终究还是忍了气,在镜台前拿起抿子梳了头,戴上䯼髻,换了衣裳,跟着玉楼往后边上房去。
玉楼掀帘先进去,笑道:“你看,我一去就把她拉来了,她可不敢不来!”又对金莲道:“还不过来给娘磕头?”
大妗子忙打圆场:“亲家,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您,您高抬贵手,饶她这一回。下次再敢无礼,您要打要骂,我绝不再拦着。”
金莲给月娘磕了四个头,起身就追着玉楼打:“你这麻脸的浪货,倒敢当我娘了!”
满屋子人都笑了,月娘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玉楼躲着道:“你这小蹄子,见主子给你好脸色,就敢跟我撒野了?”
大妗子道:“你们姊妹俩和和气气的多好?我这姑娘性子急,偶尔说两句重话,你们多担待,互相让一步就过去了。常说‘牡丹虽好,还需绿叶扶持’,一家子哪能没点磕碰?”
月娘道:“她若不先挑事,谁愿跟她计较?”
金莲道:“娘是天,我们是地,娘肯容我们,我们心里才踏实。”
玉楼拍了下她的背:“这才像句人话。别光说不做,我们忙了一天,你也来搭把手装果盒。”金莲便在炕上帮着玉楼装果盒,不再言语。
贰
不多时,琴童取了药来,西门庆看了药方,让送进房给月娘和玉楼。月娘问玉楼:“你也讨了药?”
玉楼道:“前几日就总觉得下边疼,我让爹跟任先生说,顺便带两服暖宫丸来。”月娘道:“定是前几日空着肚子受了凉,才落下这病根。”
暂且按下后宅诸事,再说前厅。
宋御史先到了,西门庆陪着在卷棚里坐。宋御史再三谢过那尊流金八仙鼎:“学生本该送些银两,怎好让您破费?”西门庆道:“些许薄礼,怎敢提钱?公爷肯收下,已是给我面子了。”宋御史又作揖道谢。
茶罢,两人说起地方民情,西门庆拣着要紧的应答。宋御史又问起地方官员,西门庆道:“卑职只知本府胡知府口碑好,李知县办事勤勉,其余的不敢妄评。”
宋御史又问:“守备周秀与您相熟,这人如何?”西门庆道:“周总兵虽老成,却不如济州荆都监——他是武举出身,年轻有为,才勇双全,公爷倒可多留意。”
宋御史道:“莫非是都监荆忠?您怎会与他相熟?”西门庆道:“曾有一面之缘,昨日他递了手本,求公爷多关照。”宋御史道:“我也久闻他是员好将官。”
西门庆又道:“卑职还有个妻兄吴铠,现任本衙右所正千户,昨日奉命管修义仓,按例该升指挥,也望公爷提拔,若能成事,卑职感激不尽。”
宋御史道:“既是令亲,日后我整理文书时,不仅给他升一级,还保举他实任管事。”西门庆连忙作揖道谢,把荆都监和吴大舅的履历手本递上去。宋御史看了,让书吏收着,吩咐:“日后整理文书时,呈给我看。”西门庆又悄悄让左右递了三两银子给那书吏,这事便算妥了。
正说着,前厅鼓乐骤起,左右来报:“两司大人到了!”西门庆忙出去迎接,到厅上叙礼,宋御史这才慢慢从花园角门走出。
众官见礼毕,看着厅中摆着一张大插桌,上面放着五老定胜方糖、高顶簇盘,周围席面也十分丰盛,都向西门庆道谢:“劳您费心,日后定当补谢。”
宋御史道:“今日是我邀各位来,费用该我出,各位不必客气。”西门庆道:“公爷说的哪里话,这点小事,怎好让您破费?”
众人按次序坐下,左右端上茶来。又等了许久,一匹快马奔来报:“侯爷到了!”两边鼓乐齐鸣,众官都出大门迎接,宋御史只在二门内等候。
片刻后,蓝旗马队过后,侯巡抚穿着大红孔雀补服,戴着貂鼠暖耳,系着浑金带,坐四人大轿到门首下轿。众官迎进去,宋御史也换了大红金云白豸暖耳、犀角带,陪着一同入内。
到了大厅,叙过礼数,众官行过廷参礼,西门庆才上前拜见。侯巡抚因前次六黄太尉来时有过交集,认得西门庆,当即让官吏递上双红拜帖,上面写着“友生侯濛”。西门庆双手接过,让家人捧到后堂。
拜毕,众人宽衣落座,宋御史坐主位,侯巡抚在旁,众官分坐两侧。茶罢,阶下乐声再起,宋御史亲自递酒簪花,又奉上绸缎,随后让人把席面装盒,送回公厅。接着上汤饭,献花猪,一应礼节过后,教坊司的舞队先上来表演,接着是百戏杂耍,十分热闹。
随后海盐子弟上前磕头,递上戏目揭帖,侯巡抚点了《裴晋公还带记》。唱了一折,又献上锦缠羊。只见厅内花团锦簇,歌舞不断,箫管之声不绝于耳,满座皆是衣饰华贵的官员,好不热闹。
有诗为证:
华堂非雾亦非烟,歌遏行云酒满筵。
红粉佳人垂玉佩,青衫才子插金蝉。
侯巡抚只坐到日落时分,酒过数巡,戏唱了两折,便让左右拿五两银子,赏给厨役、茶酒、乐工等人,起身告辞。众官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上轿离去,回来后宋御史与众官又谢了西门庆,也各自散去。
西门庆打发乐工走后,见天色还早,吩咐别撤席,让小厮去请吴大舅、温秀才、应伯爵、傅伙计、甘伙计、贲第传、陈敬济来听戏吃酒,又摆了两桌菜,让戏子们先吃。
等人到齐了,教他们唱《四节记·冬景·韩熙载夜宴陶学士》,又让人抬来梅花,摆在桌旁,众人赏梅饮酒,好不惬意。
先是三个伙计到了,接着温秀才、吴大舅、吴二舅、应伯爵也来了。应伯爵给西门庆作揖:“前日没能跟各位嫂子问好,还多谢您送的厚礼。”西门庆笑骂:“你这该死的东西,前日是不是从窗户缝里偷看我家娘子们?”
伯爵忙道:“您别听人胡说,哪有这事?”又指着王经:“定是你这小崽子回去乱嚼舌根,看我明日不撕了你的嘴!”说罢,端过茶来喝了。
吴大舅想往后宅去,西门庆陪他走下台阶,悄悄说:“我已跟宋巡按提了你的事,他看了手本,交给书吏收着了,我还给了书吏三两银子,连荆都监的一起托付了。他亲口说,日后整理文书时,定会关照。”
吴大舅满心欢喜,连忙作揖:“多劳姐夫费心!”西门庆道:“我只说你是我妻兄,他便应下了,说既是亲戚,定会帮忙。”
两人一同进后宅见了月娘,月娘给吴大舅福了一福。大舅对大妗子道:“家里没人,你怎还不回去?”大妗子道:“三娘留我过了初三再走。”吴大舅道:“既是三娘留你,那就初四回去吧。”说罢,两人回到前厅,与众人格下喝酒。
不多时,戏子们敲锣打鼓,演起《韩熙载夜宴·邮亭佳遇》。正热闹时,玳安来报:“乔亲家派乔通来请爹说话。”
西门庆连忙下席见乔通。乔通道:“我家老爹说昨日没能来谢您,今日让我送援纳的银子来,一封三十两,还有五两给吏房的使费。”
西门庆道:“明日我一早把银子送胡知府那里,他自会给劄付,何必给吏房银子?你带回去吧。”一面让玳安摆酒饭点心招待乔通,打发他走了。
当日唱完《邮亭》两折,已到一更天,前厅客人散了,西门庆看着收拾完家什,便进了月娘房。大妗子见他来,连忙往隔壁屋去了。
西门庆对月娘说:“今日我跟宋巡按提了你哥的事,他说不仅给升一级,还让他实任指挥佥事,我已跟你哥说了,他高兴得很,只等年底文书下来。”
月娘道:“他一个穷卫所官,哪有闲钱打点?”西门庆道:“我没要他一文钱,只说他是我妻兄,宋巡按亲口应下的,哪会不算数?”月娘道:“随你折腾,我不管。”
西门庆又问玉箫:“给你娘煎的药好了吗?拿来我看着她吃了。”月娘道:“你别管,我临睡前自会吃。”
西门庆刚要往外走,月娘又叫住他:“你往哪去?若想往前边去,趁早别去。她方才给我赔了不是,如今该你去给她赔不是了。”西门庆道:“我不往她屋里去。”
月娘道:“你不往她屋里去,往哪去?那如意儿跟前也少去,昨日她还在我面前说闲话,说我纵容你跟她厮混,图你喜欢。你也太不知廉耻了。”
西门庆道:“跟那小蹄子计较什么?”月娘道:“我不管,今日你既不能往前边去,也别在我这屋,去李娇儿房里睡。明日你爱去哪去哪,我不管。”
西门庆没法,只得去李娇儿房里歇了一夜。
叁
次日是腊月初一日,西门庆一早往衙门,与何千户一同升厅办公,发放公文,直到辰时才回家。
又打点了猪酒和三十两银子,让玳安送到东平府胡知府那里。胡知府收下礼物,当即封了劄付送来。
西门庆又请了阴阳先生徐先生,在厅上摆了猪羊酒果,烧纸还愿,打发徐先生走后,见玳安拿了劄付回来,上面盖着许多印信,写着乔洪“援例纳白米三千石,以济边饷,授本府义官”。
西门庆让玳安送两盒胙肉到乔大户家,顺便请他来吃酒,看劄付。又分了些胙肉给吴大舅、温秀才、应伯爵、谢希大及众伙计,每人一盒。
一面又发帖子,初三日请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内相、何千户、范千户、吴大舅、乔大户、王三官,共十位客人,还叫了杂耍乐工和四个唱曲的。
当日孟玉楼把账目算好,交给西门庆,说要把管家权交给金莲,自己不管了。她又来问月娘:“大娘,昨日吃了药,好些了吗?”
月娘道:“怪不得人说‘怪浪肉’,平白让外男捏了捏手,今日倒真好了,头不疼了,胸口也不闷了。”玉楼笑道:“原来大娘只差这一捏。”连大妗子也笑了。
西门庆拿着账目来问月娘,月娘道:“该谁管就给谁,问我做什么?谁愿管谁管去。”
西门庆便兑了三十两银子、三十吊钱,交给金莲管理。
过了许久,乔大户来了,西门庆陪着在厅上坐,把胡知府给的劄付给他看。乔大户见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满心欢喜,连忙作揖道谢:“多劳亲家费心,日后定当重谢。”又让乔通:“好生拿回家去。”又说:“明日亲家若请我,我穿着这身冠带,也好来陪客。”
西门庆道:“初三日亲家务必早些来。”一面茶罢,让琴童在西厢书房摆桌:“亲家往那边坐,暖和些。”
刚坐下,应伯爵就到了,递上几分人情钱:“这是各位兄弟给哥的贺礼。”西门庆接过来一看,头一位是吴道官,接着是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寡嘴、常峙节、白赉光、李智、黄四、杜三哥,共十份。
西门庆道:“我这边还有吴二舅、沈姨夫、门外任医官、花大哥,还有三个伙计和温秀才,共二十多人,就初四日请他们吧。”
一面让手下收了人情,叫琴童:“备马请你吴大舅来,陪乔亲家坐。”又问:“温师父在家吗?”来安道:“温师父出去会朋友了。”
不多时,吴大舅来了,加上陈敬济,五人围坐饮酒,桌上摆着许多下酒菜。
喝到兴头,西门庆对吴大舅说:“乔亲家的事成了,劄付已领回来,日后我备些礼物,写幅文轴,咱们去府里给他贺喜。”乔大户道:“不过是个小官,怎敢劳烦各位亲家?”
忽有县衙差人送历日来,共二百五十本。西门庆写了回帖,赏了差人银子,打发他走了。
应伯爵道:“新历日咱们还没见过呢。”西门庆拆开五十本,分给乔大户、吴大舅和应伯爵。伯爵一看,明年改元重和,还闰正月。
当日席间猜拳行令,喝到傍晚,乔大户先告辞回家。西门庆陪吴大舅、应伯爵坐到起更时分才散,又吩咐伴当:“明日一早备马,邀何老爹来我这里,一同往郊外送侯爷。留下四名排军,跟来安、春鸿陪大娘坐轿往夏家去。”
说罢,西门庆往金莲房里来。金莲没等他进门,就摘了冠儿,头发胡乱挽着,脸上不施粉黛,歪在炕上,叫她也不吭声。
西门庆坐在床边问:“小油嘴,怎的这副模样?”还是不答。他伸手把她拉起来:“你又闹什么脾气?”
金莲扭过脸,眼泪顺着腮边往下掉,连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软下来。西门庆伸手揽住她的脖子:“好端端的,你俩又吵什么?”
金莲半晌才说:“谁跟她吵?是她平白找事,对着人骂我是‘拦汉精’‘趁汉精’,说我是倒贴来的。她是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我算什么?你又来我这屋做什么?守着她去啊,省得说我拦着你。还说你回家就黏着我,可你这几夜哪在我屋里睡过?她还说我没跟她商量,就跟你要皮袄。我是你家的奴才,难道还要去她屋里磕头请示?我替春梅骂了申二姐,她也怪我不管教,偏有那么多闲话。你若是个有主见的,早该拦着了,哪会让她这么嚼舌根?怪不得我们这些人自轻自贱,常言道‘贱里买来贱里卖,容易得来容易舍’,我倒贴进你家做小老婆,本就没底气。你看昨日,她病了,你守着她,还请太医,前前后后伺候;我们就算死在屋里,也没人问一句。这就是人心!最后还要我含着眼泪去给她赔不是。”
说着,金莲扑在西门庆怀里,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西门庆搂着她劝:“好了好了,我的儿,我这几日事多,你俩各让一步就好了。你让我说谁对?昨日我本想来找你,她却说我是来给你赔不是,不让我来,我只好去李娇儿房里睡。虽说跟她睡,我心里却一直想着你。”
金莲道:“你别哄我了,我还不知道?你嘴上对我好,心里还是疼她——她怀着你的孩子,我们连草都不如。”
西门庆搂过她的脖子亲了亲:“小油嘴,别胡说。”这时秋菊端着茶进来,西门庆道:“你这奴才,手这么脏,也配端茶?”又问:“春梅呢?”
金莲道:“你还提春梅?她饿了三四天,只剩一口气,在那边炕上躺着呢。说大娘当着人骂她是奴才,气得上吊的心都有,哭了三四天了。”
西门庆道:“真的?”金莲道:“我还骗你不成?你去看看。”
西门庆连忙往隔壁屋去,见春梅头发散乱,睡在炕上。他叫道:“小油嘴,怎不起来?”叫了几声,春梅只装睡。他伸手把她抱起来,春梅猛地一挣,险些把他推倒,幸好被炕沿挡住。
春梅道:“达达,放开我。你又来管我们这些奴才做什么?也玷污了你的手。”西门庆道:“小油嘴,你大娘不过说了你两句,怎就气成这样?还说你几日没吃饭?”
春梅道:“吃不吃关你什么事?我本就是奴才,死了也无妨。我做奴才没做错事,主子从没骂过我、打过我,凭什么让那满街跑的瞎淫妇连累我?大娘还怪我娘不管我,难道要为了那瞎淫妇打我五板?明日韩道国老婆若来,我定要指着她的鼻子骂——都是她把这瞎淫妇送来,才惹出这么多事!”
西门庆道:“送申二姐来也是好意,谁料会闹成这样?”春梅道:“若不是她摆架子,我会骂她?是她先看不起人!”
西门庆道:“我来了,你倒杯茶给我。那奴才手脏,我不喝她倒的。”春梅道:“死了王屠,难道要连毛吃猪?我都快饿死了,哪有力气倒茶?”
西门庆道:“小油嘴,怎不找点东西吃?”又说:“咱们去那边屋,我也没吃饭,让秋菊去后宅拿些菜,筛壶酒,再烤些果馅饼,熬碗汤。”
不由分说,西门庆拉着春梅的手往金莲屋里去,吩咐秋菊:“去后宅拿些下酒菜来。”
不多时,秋菊端了一方盒菜来。西门庆让春梅:“把肉鲊拆些鸡肉,加酸笋韭菜,熬碗馄饨汤,要香喷喷的。”
摆上桌子,盛了饭,又烤了盒果馅饼。西门庆和金莲并肩坐着,春梅在旁陪着,三人你一杯我一杯,吃到一更天才睡。
肆
次日一早,西门庆起身,约何千户来家吃了头脑酒,一同往郊外送侯巡抚去了。
吴月娘先让人往夏指挥家送了礼,然后打扮妥当,坐大轿,排军在前喝道,来安、春鸿跟着,往夏家吃酒看夏娘子,不在话下。
且说玳安、王经在家看家,快到晌午时,县前卖茶的王婆子领着何九,在大门外找玳安:“你家老爹在家吗?”
玳安道:“何老爹、王奶奶今日怎的有空来?”王婆子道:“没事怎敢来打扰?今日是替老九来求你家老爹——他兄弟何十被贼攀咬,关在提刑院,说他是窝主。其实跟他没关系,求你家老爹在案前帮着说说,别信那贼的话。何十若能出来,日后定来重谢,还有个说贴在这里。”
玳安道:“老爹今日去送侯爷了,大娘也不在家。您稍等,我进去跟五娘说一声。”
进去不多时,玳安出来道:“五娘请您进去。”王婆子道:“我敢进去吗?你领我走,别让狗咬着。”
玳安领着王婆子进了花园,到金莲房门口,掀帘让她进去。金莲家常戴着卧兔儿,穿一身锦缎衣裳,粉妆玉琢的,正脚蹬着炉台坐在炕上。
王婆子连忙下礼,金莲忙起身还礼:“老王免了。”婆子行过礼,坐在炕边。
金莲问:“怎的许久不见你?”王婆子道:“老身常想着娘子,只是不敢来打扰。”又问:“添了小哥儿没?”金莲道:“若有就好了,小产两回,都没保住。”
又问:“你儿子定亲了吗?”王婆子道:“还没呢。他跟客人去淮南一年多,攒了些钱,买了头驴,磨面卖着过日子。”
又问:“老爹不在家?”金莲道:“他今日往城外送抚台去了,大娘也不在家,有什么事你说。”
王婆子道:“何老九有件事求老爹:他兄弟何十被贼攀了,关在提刑院,说他是窝主,其实没这回事。求老爹在案前分说分说,别信那贼的话。何十出来后,定来谢老爹,这是说贴。”说着递过一张纸。
金莲看了看:“你留下吧,等他回来我给他看。”王婆子道:“老九在前边等着,明日我让他来讨话。”
金莲叫秋菊倒茶,秋菊端了杯茶来,王婆子喝了,又说:“娘子真是好福气。”金莲道:“什么福气,不惹气就不错了,天天闹心。”
王婆子道:“我的奶奶,你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穿金戴银,还有奴才伺候,还闹什么心?”金莲道:“常说‘三窝两块,大妇小妻,一个碗里两张勺,不是碰着就是刮着’,哪能没气?”
王婆子道:“好奶奶,你这么聪明,趁老爹如今得势,好好享清福才是。”又说:“我明日让老九来讨话,先走了。”
金莲道:“不再坐会儿?”王婆子道:“老九还在外边等,不坐了,改日再来看你。”金莲也不留她,送她出了门。
到了门口,王婆子又叮嘱玳安,玳安道:“您放心,老爹回来我就说。”何九道:“安哥,我明日一早来讨话。”两人一同走了。
傍晚,西门庆回来,玳安把这事说了。西门庆到金莲房里看了说贴,交给手下收着:“明日到衙门再说。”
一面让陈敬济发初四日的请帖,又瞒着春梅,让琴童送一两银子和一盒点心到韩道国家,说:“这是给申二姐的,让她别生气。”
王六儿笑嘻嘻接了:“她不敢生气,多替我们谢老爹老娘,是我们冲撞了春梅姑娘。”
这事暂且不提。
晚些时候,月娘回来,先去见大妗子等人,然后来见西门庆,福了一福,说:“夏大人娘子见我去,高兴得很,今日来了许多亲邻女眷。原来夏大人有信来,也给你带了一封,明日送来。他初六、七就要起身,搬家小去京城,再三央着贲四送他们去,送完就回来。贲四的儿子长儿,今日给我磕头,那孩子长得出挑,怪不得他捧着茶,老拿眼偷瞧我。我都忘了他,还是夏大人娘子叫他——如今改名叫瑞云了,说‘过来给西门奶奶磕头’,他才放下茶盘,给我磕了四个头。我赏了他两枝金花儿。夏大人娘子真疼他,不把他当奴才,倒像亲儿子似的。”
西门庆道:“这孩子也算有福,换了别家,早被骂‘缺心眼’了,哪会这么疼他?”月娘瞪了他一眼:“就会说些不着调的话,我又没骂你心爱的人!”
西门庆笑了:“他去送家小,我那线铺子谁看?”月娘道:“关两天也无妨。”西门庆道:“年底正是䌷绢绒线好卖的时候,关了门耽误生意,明日再想办法。”
说罢,月娘进里间脱衣裳摘头,又到隔壁屋陪大妗子坐。家里大小丫鬟媳妇都来磕头问安。
当日,西门庆在孙雪娥房里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往衙门去了。
伍
何九一早来问玳安,还塞了一两银子。
玳安道:“昨日老爹回来就说了,今日到衙门定能放你兄弟出来,你去衙门口等着。”何九满心欢喜,往衙门去了。
西门庆到衙门升厅,提审强盗,每人又打了二十大板,夹了一夹,然后把何十放了,另抓了弘化寺一个和尚顶罪,说强盗曾在寺里住过一夜。
正是:
张公吃酒李公醉,桑枝折了柳枝赔。
有诗为证:
宋家气运已将终,提刑当权甚不公。
纵有明眼观天下,怎奈浊流盖清容。
当日,西门庆家叫了四个唱曲的:吴银儿、郑爱月儿、洪四儿、齐香儿,晌午就来了,都到月娘房里磕头。月娘摆了茶给她们喝。
正弹着乐器唱曲,西门庆从衙门回来,进了房。四个唱的忙放下乐器,笑嘻嘻上前磕头。
坐下后,月娘问:“怎的这时候才回来?”
西门庆道:“今日审了好几桩案子。”
又对金莲说:“昨日王婆子说的何九兄弟,今日我已放了。那两个强盗还攀咬他,我各打了二十板,夹了一夹,抓了城外寺里的和尚顶罪,明日做文书送东平府。还有一桩奸情案,是后娘跟女婿通奸——那女婿叫宋得,不到二十岁,是这家的养老女婿。后来亲丈母娘死了,娶了个后丈母娘周氏,不到一年,老丈人也死了。周氏年轻守不住,就跟女婿勾搭上了,后来因为打丫鬟,被丫鬟告诉了邻居,才告到官里。今日录了供,一并送东平府了——奸淫丈母娘,按律是绞罪。”
金莲道:“换了我,定把那多嘴的丫鬟打得半死,判她死罪都不多!她穿青衣抱黑柱,一句话就害了两个人的命。”
西门庆道:“我也把那丫鬟拶了几拶子,就是这奴才多嘴,害得两个人送命。”
月娘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母狗不摇尾,公狗怎会凑上来?说到底还是女人心不正,若是正经人,谁敢招惹?”
四个唱的都笑道:“娘说得是,就是我们这行的,若跟了客人,也不敢再勾搭别人,何况外头人家?”说罢,摆饭给西门庆吃了。
忽听前厅鼓乐响,荆都监来了。
西门庆连忙换了冠带出去迎接,让到厅上坐。茶罢,西门庆道:“宋巡按已收了手本,亲口应下了,你的事定能成。”
荆都监连忙下座作揖:“多劳大人费心,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西门庆又道:“我也跟宋巡按提了周总兵,他定会留意。”
正说着,刘薛二内相到了,鼓乐齐鸣,西门庆迎进去,两人穿着青缧绒蟒衣,系着宝石绦环,在正中间坐下。
随后周守备到了,众人一同说话。荆都监又对周守备说:“四泉兄昨日在宋公爷面前夸您有才,宋公爷已记在心里,您高升的日子不远了。”周守备连忙欠身致谢。
后来张团练、何千户、王三官、范千户、吴大舅、乔大户陆续都到了。乔大户穿着青衣冠带,四个伴当跟着,进门见过众人,又给西门庆拜了四拜。众人问起喜事,西门庆道:“这是舍亲家,刚援例得了个义官。”
周守备道:“既是四泉的亲戚,我们也该去贺贺。”乔大户道:“不敢劳烦各位老爹。”
众人按次序坐下,递过茶,然后摆酒上席。厅内锦屏高挂,玳筵罗列,宝玩生辉,阶下笙箫齐奏,席上鲜果异馔堆如山积。安席毕,众人归座,王三官再三不肯坐上位,西门庆道:“今日在我家,就委屈你陪各位坐上位。”王三官没法,只好在左边坐下。
不多时,上了汤饭,下边教坊司的杂耍百戏先表演,然后四个唱的拿着银筝玉板,娇声唱曲。
正是:
舞裙歌板日日新,黄金散尽只一身。
劝君莫学富家子,奢糜不如俭养身。
当日刘内相坐首席,赏了许多银子,众人喝到一更时分才散。西门庆打发乐工走了,四个唱的还在月娘房里弹唱,月娘留下吴银儿过夜,打发另外三个回去。
临走时,三个唱的见西门庆在厅上,又上前磕头。西门庆对郑爱月儿说:“明日你拉着李桂姐,再来说一日曲。”
郑爱月儿知道今日有王三官,不想让李桂姐来,笑道:“爹,您这是兵马司倒了墙——贼跑了?”又问:“明日请谁吃酒?”西门庆道:“都是亲戚朋友。”
郑爱月儿道:“若是有应二那花子,我就不来,我可不想见那丑八怪。”西门庆道:“明日没有他。”爱月儿道:“没有他才好,有他我不来。”说罢,磕了头走了。
西门庆看着收拾完家什,往李瓶儿旧屋去,和如意儿睡了一夜。
陆
次日一早,西门庆往衙门,把那两起人犯解送东平府,回来后在家摆酒,请吴道官、吴二舅、花大舅、沈姨父、韩姨夫、任医官、温秀才、应伯爵,还有李智、黄四、杜三哥及三个伙计,共十二桌。
席上只有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三个唱曲的递酒,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优儿弹唱。
正递酒时,平安来报:“云二叔新袭了职,来拜爹,还送了礼。”西门庆忙道:“有请。”
只见云理守穿着青纻丝补服,戴着冠冕,系着金带,后面伴当抬着礼物,先递上揭贴。西门庆一看,上面写着:“新袭山东清河右卫指挥同知门下生云理守顿首百拜,谨具土仪:貂鼠十个、海鱼一尾、虾米一包、腊鹅四只、腊鸭十只、油低帘二架,聊表寸心。”
西门庆让手下收下,连忙致谢。
云理守道:“在下昨日才回家,今日特来拜谢老爹。”说着磕了四双八拜,“蒙老爹大恩,这点薄礼,不成敬意。”然后又与众人叙礼。
西门庆见他当了官,待他格外客气,让他与吴二舅一桌坐,连忙摆上碗筷汤饭,手下人也各有酒肉。
说起袭职的事,云理守道:“蒙兵部余爷可怜先兄在任上病故,祖职保留,还让我做了本卫佥书。”
西门庆欢喜道:“恭喜恭喜,日后定来贺喜。”当日众人轮流给云理守敬酒,不多时就把他灌醉了。
应伯爵在席上坐不住,一会儿起来一会儿坐下,还跟李桂姐、郑爱月儿互相调侃,闹个不停。
当日酒筵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闹到二更时分才散。打发三个唱曲的走了,西门庆回上房歇了。
次日西门庆起得晚,在正房吃了粥,刚要换衣裳去拜云理守,玳安来报:“贲四在前边请爹说话。”西门庆知道是为送夏龙溪家小的事,忙到前厅。
贲四从袖里拿出夏指挥的信,递过来说:“夏老爹让小人送家小去京城,小人来问爹,去不去?”
西门庆看了信,无非是感谢西门庆照顾家小,托付贲四送家小的事,便说:“他既托付你,你怎好不去?”又问:“几时起身?”
贲四道:“今早他大公子叫我去,说初六日家小动身,小人大约要半个月才能回来。”说罢,把狮子街铺子的钥匙交给西门庆。
西门庆道:“你去,我让你吴二舅来替你看两天铺子。”贲四拜辞了,回家收拾行装。西门庆换了冠带,出门拜云理守去了。
当日大妗子要回家,轿子已在门口等着。月娘装了两盒茶食点心,送到门口,看着大妗子上轿。这时见画童躲在门房里大哭,平安正拉着他,越拉哭得越凶。
月娘送走大妗子,回来问平安:“你这奴才,平白拉他做什么?惹得他哭成这样。”平安道:“温师父让我拉他过去,他不肯,还骂我。”
月娘道:“你好好叫他去就是了,别拉。”又问画童:“你师父叫你,去就是了,哭什么?”画童对平安嚷:“跟你没关系,我不去,你别拉我!”
月娘道:“你为什么不去?”画童却不说话。金莲道:“这小奴才就是个闷葫芦,大娘问你,怎不吭声?”
平安上前打了画童一个嘴巴,画童哭得更凶了。月娘道:“你这奴才,平白打他做什么?好好问他,为什么不去?”
正问着,玳安骑马回来,月娘问:“你爹回来了?”玳安道:“被云二叔留住吃酒了,让我回来送衣裳,还毡巾。”
看见画童哭,玳安问:“小大官儿,怎哭得这么伤心?”平安道:“温师父叫他过去,他不去,还哭着骂我。”
玳安道:“我的哥,温师父叫你,你可得小心——他可是有名的‘温屁股’,一天离了那事就活不成。你往常怎么忍过来的,今日倒躲起来了?”
月娘骂道:“你这奴才,胡说什么‘温屁股’?”玳安道:“娘问他就知道了。”
金莲最是爱凑热闹,拉过画童:“小奴才,你实说,他叫你做什么?不说我让大娘打你。”
画童被问急了,哭着说:“他总哄着我,把那腌臜东西塞进我屁股里,疼得我直哭,我让他拿出来,他偏不,还来回折腾。今日我疼得厉害,躲出来,他又让平安拉我,还打我,幸好娘看见了。他还总问我爹房里的事,我不敢说。昨日家里摆酒,他还教我偷银器给他。还有一次,他去见倪师父,把爹的书稿拿给倪师父看,倪师父又拿给夏老爷看。”
月娘听了,喝道:“你这小奴才,还不一边去!六姐也是,问这些腌臜事,听得人恶心。这温蛮子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人家把小厮给他使唤,他倒干这龌龊事。”
金莲道:“正经人谁干这事?只有那些没处去的花子才做得出。”孟玉楼道:“他有老婆,怎还这么不知廉耻?”金莲道:“他来了这么久,咱们谁见过他老婆?”
平安道:“娘您没见过,他每次去那边都锁门。住了半年,只见过他坐轿子回娘家一次,还没到晚就回来了。平时也不出门,只在傍晚出门倒个尿桶。”
金莲道:“他老婆也是个可怜人,嫁了他,怕是连大门都没出过,天天在屋里坐牢。”说了会儿,月娘带着众人回后宅去了。
柒
西门庆约莫日落时分回来,到上房坐下。月娘问:“云伙计留你吃酒了?”
西门庆道:“他见我去,特意摆了酒,还开了一坛好酒。如今卫里荆都监升了,他挨着掌印。明日他和乔亲家的贺礼,各备一份,同僚们说要送幅文轴,还得让温葵轩写两篇文章,买轴子装裱。”
月娘道:“还提什么温葵轩?平白养着这么个腌臜货,传出去丢死人了!”
西门庆吃了一惊:“怎么了?”月娘道:“你别问我,问你家小厮去。”西门庆道:“哪个小厮?”
金莲道:“还能有谁?就是画童那小奴才——今日我们送大妗子,见他在门房哭,才知道温蛮子干的好事。”
西门庆还有些不信,道:“把那小奴才叫来,我问他。”一面让玳安把画童叫到上房,跪下。
西门庆拿起拶子,道:“你实说,他叫你做什么?”
画童道:“他叫我过去,想灌醉我干那事。今日我疼得厉害,不敢去,他让平安拉我,还打我。他还总问我爹房里的事,教我偷银器,还把爹的书稿拿给倪师父、夏老爷看。”
西门庆听了,怒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把他当人看,他倒披着人皮做畜生!留他何用?”
一面喝令画童起来:“以后别再去他那边了。”画童磕了头,往前边去了。
西门庆对月娘道:“怪不得前日翟亲家说我‘机事不密则害成’,我还纳闷没人知道,原来是他把我的事往外说!这种东西,平白养着他做什么?”
月娘道:“你自找的!家里又没孩子上学,平白招个秀才来,只为写礼帖,结果养着个白眼狼,还干这龌龊事。”西门庆道:“别说了,明日就让他走。”
一面叫平安来:“你去对温蛮子说,家老爹要用房堆货,让他另找住处。他若来见我,就说我不在家。”平安应了,去了。
西门庆又对月娘说:“今日贲四来辞行,初六日送夏龙溪家小去京城,线铺子没人看,让二舅来替他看两天,你看行不行?”
月娘道:“随你,别又说我偏疼娘家兄弟。”西门庆不听,让棋童去请吴二舅。
不多时,吴二舅来了,西门庆在前厅陪他吃酒,把钥匙交给:“明日你和来昭一早去狮子街开铺子。”这事暂且不提。
再说温秀才见画童一夜没来,心里就发慌。次日,平安来说:“家老爹说要用房堆货,让温师父另找住处。”
温秀才听了,大惊失色,知道画童说了什么,忙换了衣巾,想找西门庆解释。平安道:“俺爹去衙门了,还没回来。”
等西门庆回来,温秀才又换了衣巾来伺候,写了篇长信,让琴童递进去。琴童不敢接:“俺爹刚从衙门回来,累了,在后宅歇着,我们不敢去禀。”
温秀才知道西门庆故意疏远他,只好去倪秀才家商量,随后搬起家小,回旧住处去了。
正是:
谁人汲得西江水,难洗今朝一面羞。
靡不有初鲜克终,交情似水淡长浓。
自古人无千日好,果然花无摘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