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半边脸全是疤,爹说是天生的,直到我面前也出现了一碗生疮药
发布时间:2025-10-04 21:46 浏览量:1
我娘半边脸颊烙着狰狞的疤痕,我爹总说,那是与生俱来的印记。
这个说法,我曾深信不疑。
直到我心爱的那个男人,在我与他共享鱼水之欢的次日,将两只碗推到我面前。
一碗是断子绝孙的避子汤,另一碗,则是能让肌肤溃烂生疮的毒药。
他温声细语,像情人间的呢喃:“阿倪,从中择一,我们便能相守一生。”
1
这已经是我睁开眼的第三世了。
熟悉的菱花纹床幔映入眼帘,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第一世,我毫不犹豫地端起了那碗生疮药。
我想,我娘顶着那张可怖的面容,依旧能与我爹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我坚信,我亦能如此。
可最终,我仅仅因为惊吓到了江詹的正妻,就被她命人丢进了了无生息的枯井。
第二世,我还没来得及向爹娘哭诉我不愿再嫁,我对自己能否寻得如爹爹那般的良人,已然失去了全部信心。
命运的丝线却再次将我捆绑,送到了江詹的身边。
这一次,我想,选择避子汤总该万无一失了吧。
谁料,江詹的正妻因嫉妒我的容貌,亲手用簪子划破了我的脸,然后,我再一次被投入了那口冰冷的枯井。
这是第三次机会了,我决不能重蹈覆辙。
爹爹恰好不在家中。
我望着正在灯下做刺绣的娘,轻声问道:“娘,爹爹常说,您脸上的疤痕是天生的,对吗?”
娘持针的手蓦地一颤,锋利的针尖险些刺破了她指尖的嫩肉。
“嗯,生下来便有的。”她答得有些急促。
我知道,她在对我撒谎。
因为第一世,我饮下生疮药后脸上蔓延的疤痕,与她此刻的模样别无二致。
屋子里静得可怕,半晌,我强扯出一抹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若是娘没有这块疤,想必我还能生得更美一些。”
娘闻言,只是浅浅一笑,目光温柔地落在我脸上:“我的倪儿,早已是天仙下凡了。”
和前两世的轨迹一样,江詹是随我爹一同回府的。
娘亲手将我拽到妆镜前,为我细细梳妆描眉,嘴里不住地念叨:“与你父亲同归的江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倪儿见了,定会心生欢喜。”
我凝视着镜中那张与前两世毫无分别的妆容,低声喃喃:“娘,我不想嫁人。”
“胡说什么傻话,”娘嗔怪道,“女子终其一生,总要寻个如意郎君,方才不负此生。
怎能说出不嫁的话来。”
我猛地抓住娘为我梳发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若是我并不喜欢父亲带回来的那个男人呢?”
“你们……也要逼我嫁吗?”
娘蹙起了眉头,眼神里满是担忧:“自然不会。”
2
再次见到江詹,我的内心已是古井无波,甚至升起一股生理性的厌恶。
就是这个毫无担当的男人,曾在我爹娘面前信誓旦旦,保证会待我如珠如宝;也曾对我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结果,没一句是真的。
我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倪儿,倪儿。”爹爹连唤了我两声,才将我的思绪拉回,“这位便是江公子。”
江詹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笑意盈盈地将我上下打量,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因此显得愈发生动。
第一世,我便是被他这副皮囊所迷惑。
轻易相信了他要娶我为妻的鬼话,傻傻地跟他回了江府,结果却被他安置在杂草丛生的偏僻院落。
他一次次地对我说:“阿倪,再给我些时日,待我与父母分说明白,定会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可我等来的,却是整个江府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他迎娶了另一位名门闺秀。
我强压下心头的滔天恨意,对着他微微福身。
“江公子安好。”
他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故作镇定地回礼:“林姑娘安好。”
爹爹看着我们二人之间的互动,脸上露出极为满意的神色,随即寻了个借口便要离开。
“我回来至今,还未与你娘好好说说话。
你们年轻人先在此处聊着,我稍后便回。”
转瞬间,屋中只剩下我与江詹二人。
我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你我年纪皆已不小,论及婚嫁亦是常理。
只是,我看不上你。”
江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为何?”
“江公子,并非我心仪之人。”
言罢,我转身便要向外走去,他却一个闪身,拦在了我的面前。
“仅凭一面之缘,姑娘便定了终身?还是说,林姑娘早已心有所属?”
听着他那依旧温润的嗓音,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微蹙着眉,冷淡地回应:“公子所料不错,我心中已有了旁人。”
待江詹走后,爹爹脸色铁青地踏入了我的房间。
“你与江詹的婚事,乃是早年便定下的。
你若心中真有他人,便趁早忘得一干二净!”
“倘若女儿就是不愿嫁他呢?”
“砰”的一声巨响,桌面被他用力一拍,震得我娘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放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一句‘不想嫁’便能作罢!”
我抬起头,直视着这个与我有着血脉相连的男人。
记忆中,他与我并不亲近。
我只当他是个世间难寻的好丈夫,眼里心里唯有我娘一人。
如今看来,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我娘在一旁垂泪劝我:“倪儿乖,听你爹的话……”
“听他的话,嫁给江公子,去做那见不得光的妾室吗?”我冷冷地打断她。
我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呆愣地望着我。
“或许,是连妾室都不如的外室。”
娘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却被父亲的一声怒喝惊得回过神来。
从前,只要看到他这副怒发冲冠的模样,我便只会躲在娘的身后瑟瑟发抖。
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了。
我迎上爹爹的目光,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娘亲口说了,若我不喜欢,便可以不嫁。”
下一秒,一个狠厉的巴掌重重地甩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迅速蔓延开来。
我爹怒目圆睁地瞪着我:“这个家,由我做主!你娘说的,不算!”
他甩袖离去,临走前还吩咐下人将我看管起来,不许我踏出房门半步。
我娘抱着我,继续她的劝诫:“倪儿听话,你爹说那江詹家世清白,家底殷实,你嫁过去断不会吃苦的。”
“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吗?”
我死死地盯着我娘脸上的那片疤痕,良久,才缓缓开口。
“娘,爹爹……是真的爱你吗?”
“自然是真心相爱。
我与你父亲情投意合,也盼着我的倪儿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
“那您脸上的这道疤又是从何而来?这分明是只有那些富贵人家的妾室,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会被烙下的印记!”
又是一记耳光,这次是娘打的。
力道很轻,落在脸上,却让我觉得心口都疼了起来。
她心疼地将我拥入怀中,泣不成声:“倪儿,你不懂啊!我们女子,唯有嫁人生子,这一生才不算白活。
这世间的男子,不是好色,便是贪财,你爹爹,已经很好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失望至极。
我喃喃地问:“若他这是在逼我去死,您也觉得他好吗?”
她捶打着我的后背,哭喊着:“他是你爹,他怎么会逼你去死!”
我曾以为,纵然没有父亲的呵护,至少我还有母亲无私的爱。
可现在我才明白,在爹爹和我之间,我娘的选择,从来都不是我。
她追问我,是如何知晓她脸上疤痕的来历。
我随口撒了个谎,只说是外出听书时,从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听来的。
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外面那些,皆是旁人杜撰的故事,倪儿莫要当真。”
3
我在家中大吵大闹了许久,娘为了安抚我,终于答应去劝劝父亲。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家中都静悄悄的,我几乎以为这件事就此了结了。
直到下人们开始在家中悬挂起红绸,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抓住一个正在布置的下人,问道:“家中这是要办什么喜事吗?”
那下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推说是为了过节装点的。
谁家过节,需要挂满红绸?
我悄悄伏在贴身丫鬟春儿的耳边,低声吩咐:“你去帮我打听打听,想法子套套他们的话。”
当晚,春儿回来了,一进门便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姑娘……是您要嫁人了。”
她话音刚落,房门便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群侍从冲了进来,拖起我的丫鬟就往外走。
“你们要做什么!”
我冲上去想要阻拦,却被一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死死拽住。
“姑娘,这丫头嘴不严实,在背后偷偷议论主家的是非,老爷命我好生处置了。”
“姑娘救我!姑娘,呜呜……”
春儿的嘴被人用布堵上,哭喊声变成了呜咽,很快便被拖了出去。
我在屋里横冲直撞,拼命想挣脱那些婆子的钳制。
“春儿别怕!春儿别怕!”
屋里屋外乱成一团,没过多久,外面的声响便彻底消失了。
嬷嬷松开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姑娘要出嫁了,这是天大的好事,莫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伤心难过。”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春儿的尸体就躺在冰冷的地上。
她身上并无血迹,她是被人活生生捂死的。
我和春儿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第一世,我跟着江詹走的时候,也带上了她。
为了护着我不被江府的恶奴欺负,她被那些黑了心的婆子堵在院中,在漫天大雪里活活冻死了。
第二世,为了让她能活下去,我独自一人跟着江詹北上。
我想,只要我不在,她或许就能平平安安地活得很好。
我抱着春儿渐渐冰冷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向她道歉。
从黑夜,到天明。
我拿出自己多年积攒下的所有私房钱,托人给春儿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将她好生安葬了。
当我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和前两世的流程一模一样,江詹以路途遥远为由,要先在我家举办一个小型的仪式,拜别父母。
然后,再带我北上回他的家,一步步将我引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临行前,我定定地望着娘,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娘,若有朝一日,我让您离开爹爹随我而去,您……会走吗?”
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娘都没有给我答案。
也罢,不重要了。
反正依照前两世的经历来看,从此一别,我们之间,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4
北上的马车里,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我始终一言不发。
江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然后将手轻轻地覆盖在我的手背上,用他那惯有的清润温朗的声音说道:
“若是身子不适,我便让车夫停下歇息片刻。”
我微微抽动了一下手,却没有挣脱他的桎梏。
“不必了,还是尽快赶路吧。”
让我快点赶到那个埋葬了我两次的地方,去弄清所有真相,去为春儿报仇。
这一世,因为我先前的拒婚,行程耽搁了半月有余,恰好赶上了流寇四处逃窜作乱。
一支冷箭呼啸着射穿了车厢的木板,江詹反应极快,一把将我护在了他的身后。
“小心!”
我万万没有想到,看似文弱的他,竟然会武功。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更像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车夫早已被流寇一箭射杀,江詹让我待在马车里,千万不要出去。
他束发的发带因为打斗的动作而散落,一头青丝随风飞舞。
我本想开口提醒他一下,心中却又无比纠结。
若是他就此被流寇杀死,也算是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我的仇,便也报了。
我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落在他眼里,却成了浓情蜜意的不舍。
他猛地回身抱住我,语速极快地承诺:“阿倪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
护我?下地狱去护吧你。
江詹飞身下车,与那群流寇缠斗在了一起。
战况并不乐观。
虽说江詹的身手看似不凡,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为了保命,我趁着无人注意,悄悄爬到车夫的位置,抓起缰绳,狠狠一甩。
“驾!”
“阿倪!”
江詹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但很快便被厮杀声淹没。
然而,我没跑出多远,便被另一伙从前方追来的流寇前后夹击。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也会有?我在心中懊恼不已。
结果,这两伙人马一碰面,竟不由分说地厮杀到了一起。
原来他们并非一伙的。
尘土飞扬间,我趁乱跳下马车,一头扎进了路旁的林子里。
林深树密,草木高长,或许能为我觅得一线生机。
我不管不顾地往林子深处跑,身后隐约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救命啊!”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抓住时,突然被人从后面拦腰抱起,整个人被生生地提上了马背。
那人的手臂如铁箍般紧紧揽住我的腰,飞驰的马背颠簸得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只想呕吐。
“放……放开我……咳咳……”
骏马不知狂奔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那人将我从马上放下,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耳边还回响着他絮絮叨叨的抱怨:“你这小娘子,真是不知好歹。
若我当真放了你,你此刻早被那些人掳了去,我这可是在救你,懂不懂?还敢挠我……”
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样貌。
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五官英挺,剑眉入鬓,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锋锐之气。
我瞥见他手臂上被我抓出的几道血痕,心中不由得有些羞恼。
“抱歉,公子。”
他细细打量了我一眼,忽然朝我凑近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你这小娘子,长得……倒还挺好看的。”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让我瞬间红了脸。
我下意识地向后躲闪,他却浑然不觉,依旧口无遮拦。
“我若真听了你的话,半道上把你扔下,你早就被他们抢去当压寨夫人了。
到时候,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这个男人,说话真是没有半点顾忌。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啧”了一声,挑眉看我:“就这?”
我顿时感到有些抱歉。
出门时,娘亲倒是给我备了一包金银细软,但都留在了马车上,此刻想必早已落入了那群流寇之手。
见我满面愁容,他开口问道:“你先前坐着马车,是要去往何处?”
“我要去濮阳。”
天子脚下,江詹的家。
他听后,突然乐了:“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正要去那儿。
不如,咱们搭个伴儿?”
我心里顿时泛起了嘀咕。
平白无故地被人所救,目的地又恰好相同,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莫不是什么新的陷阱?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嗤笑一声:“小爷我对你可没兴趣。
若真想占你便宜,方才便直接将你掳上马了,何必顾及什么女子名节,只用单臂将你捞上来,搞得我这胳膊又酸又累,还被你挠得跟花瓜似的。”
他这番话,说得我心中愈发羞愧起来:“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傲娇地撇过头去,不再看我:“知道就好。”
5
于是,我与这个名为楚尘的男子,便结伴上了路。
唯一的代步工具,便只有他那一匹高头大马。
一路上,我与楚尘可谓是颠沛流离。
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如今的相互嫌弃,不过短短数日。
他这人活得实在太过粗糙,而我,恰因前两世被困于江府后院,无人送饭,只能自己生火做饭,竟意外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
于是我便提议,这一路上的吃食由我来负责。
这人闻言,脸上写满了不信:“就你这双细皮嫩肉的小手,还会做饭?”
我当即与他呛声:“怎么就不会?总比你把整只鸡直接扔进火里烤成焦炭要强。”
他张了张嘴还想辩驳,我直接将话头堵了回去:“你若还想吃饭,就给我安分点。
咱们吃饱喝足,也好早些上路。”
他被我这副有些跋扈的劲头气笑了:“好啊,初见时还是一副温顺可欺的模样,这才几天,本性就暴露无遗了。”
我将一截干木头扔给他:“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把这柴火点着。”
楚尘也不多言,接过木头,大手握着,哼哧哼哧地钻木取火。
当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时,他又摆出了那副傲娇得要死的表情。
“就这点小事,小爷我一弄就着。”
“嗯嗯嗯,楚大爷最是厉害了。”我敷衍地附和着。
夜色渐浓,林间的蝉鸣声愈发响亮起来。
我踹了一脚睡在一旁的楚尘。
“醒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一瞬间,他眸中似乎掠过一丝阴霾。
但很快,那丝阴霾便消散无踪,眼神也柔和下来,快得让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鸡烤好了?”
我将撕下的一个肥美的鸡腿递给他:“嗯,吃吧。”
他接过来便大口啃食起来,没有半点斯文可言。
“你这手艺当真不错。
在这荒郊野岭的,竟也能将一只野鸡烤出别样的鲜味。
你家里人竟舍得让你学做饭,实在稀奇。”
我刚因他的夸赞而有些沾沾自喜,后半句话又让我瞬间跌落谷底。
我小口地吃着鸡肉,声音低不可闻:“不过是走投无路时,才学会的……”
若非前两世被关在江府,险些饿死,我大概,还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吧。
即将抵达濮阳城门时,我让楚尘停了下来。
“你我二人,便在此处分别吧。”
圈在我腰间的那双胳膊,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楚尘?”
他忽然用头轻轻撞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撞得我生疼。
“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他闷闷地说。
“你做什么!这一路上,我给你洗衣做饭,解你嘴馋,也算是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好歹也是一路相伴,从流寇手里逃出来的交情,咱俩也算是共过生死了。
你当真就这般干脆,与我各走各路了?”
“那不然呢?孤男寡女,同行了这么久,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惹人说闲话。”
楚尘沉默了,终于松开了我,让我下了马。
说实话,与他同行的这段时日,是我从未体验过的肆意与快活。
眼下真要分别,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
我朝楚尘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之际,却听见他在马背上低声嗫嚅:“总得……总得让我知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吧。”
我假装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径直朝濮阳的城门走去。
6
我找到守城的官兵,向他们打听江府的所在。
“奴家与夫君在路上遭遇流寇,不幸走散了。”我编造着谎言。
江家在濮阳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家,官兵一听,竟连盘问都未曾盘问,便立刻牵来一顶轿子,催促着我赶紧往江家去。
这般殷勤,倒让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听那官兵在旁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如今满城都贴着您的画像,江公子为了寻您,已经快把整个濮阳城都翻过来了。”
轿子还未行至江府,我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我撩开轿帘一角,果然是江詹。
护送我的官兵在轿外打趣道:“夫人可真是江公子的心头肉,一听有您的消息,竟骑着我们驿站送信的快马就赶来了。”
马车停稳,我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女子,在流寇横行的乱世中失踪了这般久,无论生死,旁人都会在背后说三道四。
我用力眨了眨眼,逼出几分水汽,这才下了马车。
江詹快步向我奔来,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声音竟有些颤抖:“阿倪。”
青天白日的,我这苦情戏还未开演呢,他倒先演上了。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们二人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意。
我只能顺势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抬手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与前两世一样,他带我踏入江府大门的过程,并不顺利。
前两世,江家给出的理由,无非是他们不承认这门所谓的亲事,认为其名不正言不顺。
可这一世,理由却变了。
一位年长的嬷嬷,将我们死死地拦在了老太太的房门外。
“林姑娘消失这么久,身上可染了病?不如先去做个检查,老太太身子骨弱,若是被染上了那可不好。”
尖酸刻薄的劲儿和上两世一模一样。
我知道她们想做什么,不就是想证实我在逃亡路上被人奸辱,不是处子之身了吗。
这一世我可没有那么逆来顺受,还以为我会跪在地上求你们让我进江府的门呢。
“江公子,若府中没有我落脚的地方,还求你先借我些银两,我出去找房子住。”
他攥紧我的手,眸中还是那么坚定,我在心里暗自唾弃,装模作样。
“嬷嬷,娘也知道我在濮阳找阿倪的事情,全城都知道我有个在外成亲的娘子,现在让她出去住,会坏了家门名声,那我就先带阿倪回房了。”
他把我安置在了南院,离他住的院子最近。
那看来离他迎娶正妻还有一段时间。
“江公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何父亲非要我嫁你。”
在马车上的时候,我曾问过他,我俩之间明明不存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毕竟从江家人的态度上就能看出。
但他不说,只说等我到了江府自会告诉我答案。
看我不忘追问,他一时失语,沉默了许久。
“我倾慕你许久,求岳丈嫁女。”
7
今世的进程似乎与前两世不同了。
江詹要去考取功名,他拜了濮阳城最负盛名的学究为老师。
他说:“等我上榜,就正式迎娶你。”
我心中五味杂陈,嫁不嫁他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我只想知道我爹为什么非要我嫁给他,那个生疮药为什么给我娘用了,还要给我用。
还有,春儿不能白死。
我别过脸,不愿意瞧见他这副模样,装得多深情一样。
“哪怕最后嫁你,也不是我心甘情愿。”
他久未说话,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忽然把我紧紧地揽入怀中,如同找回曾经丢失了的珍宝。
“我不信,阿倪别说气话。”
听到熟悉的话,我如同被雷劈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一世,他也是这样同我说的。
我用了生疮药,每日忍痛,就为了能和他白头偕老。
结果他却要娶别的女人。
我拿着刀以死相逼,他是这样说的。
“我不信,阿倪别说气话……”
我的确没有敢主动求死的勇气,所做的不过是希望他别把心分给别人。
可也正是让他移情别恋的那个人,将我扔进了枯井。
江詹去学堂之前,吩咐下人要尽心尽力伺候我。
我的行装因为路上遭劫早已丢失,江詹让下人们去给我做几身衣服。
她们给我送来的衣服,里衣用致敏的药水浸泡过,外袍的细针扎在上面都没拔掉。
她们催促着让我换好衣服去跟老太太请安。
“公子心善,为了寻你满城贴告示。
但你要有自知之明,现在不过是看你可怜收留你,别幻想成为这里的主人。”
我不想惹事,跟着她们去了老太太房里。
刚一进屋,就被人踹了膝窝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磕在石地板上。
“林姑娘没规矩吗?请安都请不好。”
我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给老太太请安。”
抬头一看,压根没有老太太人。
这是她找人来给我教训呢。
我一站起就被她们死死按住,膝盖接连磕了几下,疼得不行。
“嬷嬷们这是干吗?”
她们端来一盆水:“这是让姑娘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水从头上浇下来,衣服开始发挥药效,整个人又疼又痒。
她们嘲讽着:“姑娘倒是好耐性,这都不哭不闹的。”
哭?该流的泪早就流完了。
疼可以忍,但痒实在受不了。
我顾不得这些丫鬟婆子的目光,在身上抓挠起来。
她们见目的达到,看着我的窘态嘲笑起来,像是要将我的自尊狠狠碾进土里。
我咬紧牙关,三世了,怎么可能还让你们这么欺负……
8
我自请成为下人,第二日就换上了下人的粗布衣裳,一步步落入她们的圈套。
“你过来。”
嬷嬷叫住我。
刚走近,她就一掌灰朝我挥了过来。
使出蛮力在我脸上涂抹着锅底灰。
抹完还满意地喟叹一声:“嗯,这样才配你的身份。”
为了让我出丑,她指使我去给正在学堂上学的江詹送饭。
她对着和我一同去送饭的两个人吩咐:“你俩看好她,若是回来她脸上变了一点儿,有你们受的。”
去往学堂的路上,她俩紧紧盯着我的双手。
生怕我把脸擦干净,去勾引她们的少爷。
我摆出做小伏低的模样:“两位姐姐,我的身上还有些痒,实在有些忍受不住了。”
见我这副样子,她们嘲笑起来:“呀,那你快挠挠啊。”
我的手在身上胡乱抓着,顺势用手帕擦掉了脖子上为了遮盖过敏红肿涂上的粉。
她们自顾自笑着,说我像个杂耍的猴子。
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脖子上的那一片红。
学堂门口,全是各个府里过来送吃食的下人。
她们二人把饭盒递给江詹。
“公子读书辛苦了,快吃饭吧。”
他的注意力不在任何人身上,打开饭盒就自顾自吃起来。
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我就算脸没涂那么黑,他也看不到我。
学堂门口人多了起来,路过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我。
“江兄,这是你家的下人啊。”
一男子拍上低头吃饭的江詹肩膀。
江詹蹙起眉,朝我这一看,眼底慌乱起来。
“阿倪。”
我梗着脖子希望看过来的人能注意到我颈上的红肿,而不是黢黑的脸蛋。
“你怎么变成这样,她们欺负你了?”
旁边两个丫鬟面色沉重起来,她们以为江詹是因我好看才带我进门的。
以为见我这副邋遢样,自会嫌弃。
她们受到惊吓,缩成一团。
周围看笑话的人越来越多。
江詹向来进退有度,极少动怒,可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你们二人回府以后,自去领罚。”
很好,还是没注意到我脖子上的红。
江詹过来碰我,我立马弹开:“公子自重,我现在不过是江府的下人。”
话音一出,本打算散了的看客们又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纷纷停下脚步。
江詹眼底瞬间泛起了一丝惊慌失措,略带紧张地开口:“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她们欺负你欺负狠了。”
“她脖子上红了一片,你没看到吗?”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感激地看向那个有眼的人。
居然是楚尘!心里莫名地慌起来。
江詹歉意地看我一眼,抬起我的下巴,楚尘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脸这么黑,应该认不出我吧……
他的眼神蓦然移到了江詹挑着我下巴的手指上,我心一慌,把头移开。
尴尬地往下演:“求公子给条活路,林倪来日当牛做马一定答谢公子。”
林倪,寻人启事上出现过的名字。
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
9
看戏的人太多,没多久就传遍了濮阳。
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未过门的妻子被夫家嫌弃,鞭打折磨成下人的故事广为流传。
江詹也回来了,主要是江老太太已经被外面的风言风语气病了。
整个府中都能听到下人被鞭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我心里顿感一丝爽意,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第一世欺负我和春儿的共犯。
我刚把脸上的炭粉洗去,江詹就敲响了我的房门。
“阿倪,我罚过她们了,以后没人敢再伤害你了。”
看着他担忧的模样,我突然想笑。
“不敢伤害?江公子,请问我是以什么身份留在江府的?”
“自然是……”江詹顿住。
我追问他:“未过门的妻子?见不得人的小妾,还是领银钱的下人?”
“江詹,我不稀罕你们江府,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我爹,为何非要把我嫁给你。”
江詹被我逼问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着我毫不留情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喃喃:“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拧起了眉,不应该是这样的?
难道说,他也是重生来的?
我问他:“江詹,你为何非要我留下?”
江詹深情凝望我:“我喜欢你,每次见到你都很欢喜。”
“喜欢吗?那你为何不娶我,不给我名分?”
寂静许久,他终于开口,嗓音压抑着情绪:“我已经向我娘争取了,考上功名以后,就能娶你了。”
“阿倪,你等等我,好不好。”
说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眼睛忽然瞟向我的嘴唇。
前两世的经历历历在目。
我心一惊,猛地把他推出去,拍上门:“江詹,我不会嫁你。”
10
外头许久没了动静,我刚松下一口气。
就听见窗户在吱呀响动。
我走过去想要关严,却见一黑影刷地出现。
“救……”
惊声尖叫的我瞬间被他捂住。
“是我。”
看见来人,我瞪大眼睛。
“你怎么在这?”
楚尘气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来看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这一路上你居然不告诉我你的身份。”
“那是我没说,我又没骗你说我是闺阁小姐,怎么,难不成你……”
我瞪他一眼,忽然发觉我们二人此时离得很近。
气氛渐渐有些不对劲,我一脚踩到他的脚上。
“胆子真大。”
我那一脚因为心里的不安没把住力气,疼得他眉头紧皱。
“你居然这么对待你的恩人。”
恩人?
“都说了我给你做饭饱你口福,算是报了你将我从流寇中救下的恩情了,你怎么还说。”
他挑了挑眉:“今日若不是我帮你,你能把戏演下去吗?梗着脖子像只大鹅一样。”
我小脸一红,也是,毕竟他是中午在场诸人唯一一个长眼的。
就是……
“你才像大鹅!”
他不理会我的呛声,朝我扔过来一个药瓶子。
“洗干净涂上,早晚各一次,三四日便好了。”
刚想问,发觉他是说我过敏的病症。
脸颊微微发热:“好。”
他也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你若想离开江府,我在城中有房产,或者你住到客栈……”话音里带着小心翼翼。
我摇了摇头:“我得留在江府。”
也许是我看错了,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落寞。
“找你父亲嫁女的真相吗?”
我瞥了他一眼,居然还偷听我们说话。
他解释道:“我刚刚来得不巧,刚爬上窗户的时候,他正好敲门,就听到了。”
11
我谢绝了楚尘的好意,将他轰走了。
这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第一世和江詹两情相悦的时候,他和我爹会偶有信件来往。
他并没有告诉我,是第二世时我自己发现的,因为那上面的印章是我爹的印章。
什么重要信件会用上印章?
自从江府的下人被罚过后,哪怕她们心里有气,也不敢说我什么。
一个个都懒得看着我。
江詹也不在家,正好给了我去书房的机会。
我趁他们不注意,学楚尘从窗户爬了进去。
虽说摔了个跟头,但好在没人发现。
我痛苦地回忆着上一世发现书信的那个盒子,到处翻找。
刚一找到,还没来得及惊喜,书房外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我心一惊,急忙蹲下,腿骨磕在了桌角上,发出一声闷哼。
“有人在书房吗?”
来人渐渐走近,我靠在书桌后强忍着腿骨上的疼,汗水都滴了下来。
“喵呜——”一声猫叫将那人吸引了过去。
见那人走远,我松了口气。
抬头就见楚尘又出现在了窗户上,吓了我一跳。
我低声呵斥他:“你,你怎么天天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啊。”
楚尘指了指自己,装作惊讶道:“我?”
他从窗户上跳下来,竟然一丝落地声都没有。
“不是我,你早被人家抓住了,还说我偷鸡摸狗,你在做什么?”
我抱住怀中的盒子:“找真相。”
他看我额角沁出的汗,想要伸手帮我擦掉。
手在半空顿住,又放下。
语气忽然变得顽劣:“心态这么差?看你出的汗。”
我重重地呼了口气:“我腿骨磕在桌角了。”
他从我脸上移开,终于发现我受伤了。
白夸他长眼睛了。
楚尘手忙脚乱地抱起我,闹出了动静:“我应该怎么做?”
看到又有人来,我急起来,语速越来越近:“带我飞出去啊。”
“我不会飞!”
“你平常怎么翻窗户的,就把我怎么带出去。”
楚尘终于智商回笼,单臂捞着我,一手撑着窗台翻了出去。
12
盒子里放着江詹和我爹来往的信件。
楚尘带来了我爹是濮阳林家儿子的消息。
十几年前,林家生意越做越大,变得富庶起来。
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是地位最低的角色。
为了家族发展,林家让当时的林天则娶了个小官的女儿,好歹攀上了士。
我看着那个女人的信息,不是我娘。
摇摇欲坠的信念在此刻终于崩塌,我娘,果真不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跌坐在椅子上,打开了那个盒子。
熟悉的印子映入眼帘,一共有两封信。
第一封,是我爹卖女的证据,一千两白银的收据,我冷笑一声,竟不知自己这么值钱。
第二封,是我爹教江詹如何能让我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办法。
我看着里面的内容瞳孔一缩。
“用药遏制,美色或生育,缺一者便可使女子终身自责依赖。”
心中深感委屈,我爹,我亲爹,竟然如此折辱我。
两世啊,我在临死前都心心念念的父亲,不承想,居然是害我的始作俑者。
把我卖给别人,又教别人怎样控制我。
究竟是为何!
楚尘担忧地看着我:“你爹前几日刚来濮阳,你要见吗?”
楚尘说,近两年我爹每年都会回濮阳一段时间。
这也对上了,我爹总是借故要去外头做生意,每年都会离开家一段时间。
没想到是到濮阳来了。
搞清了真相,我一点儿都不想再待在江府。
我忍下歉疚感,抬眸准备向楚尘开口。
却听见他说:“我那房子很大,只有我和管家两个人……”他看着我殷红的眼睛,声音低沉,“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住。”
我的心在发颤,从苦涩的喉中挤出“嗯”的一声。
面对眼前人的善意,我终究是控制不住情绪,低头流起了泪。
他把手伸过来,我不解。
结果他抬手,就将我拉进了怀中:“抱歉,趁火打劫了。”
我被他逗笑,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涌,又哭又笑,只能胡乱地擦着眼泪。
他将我的手握住:“想哭就哭,泪要流出来,那些伤痛才作数。”
13
我是光明正大从江府大门出去的,一共三世,每次江詹带我回家都是从侧门走。
江詹听到信儿赶回来了。
他拽住我:“阿倪,你为何不能等等我?”
我平静开口:“等你?我又不喜欢你,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却因惧怕母亲,名分都不敢给我一个。
行为举止更是让我看不出喜欢我的意思,把我耗在这府中,让我被别人欺负,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江詹顿了顿,嘴里喃喃:“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你该等我,等我的……”
手依然攥得死死的。
看着他一副痛苦的模样,我连一丝爽意都感觉不到。
三世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曾经对他的那丝恨意,也消磨全无了。
门口聚满了江府下人和赶着前来看热闹的路人。
我用力地挣开江詹,回头看了下这个困我两世的牌匾。
再也不见。
我还是决定先去找我爹,再看下一步怎么走。
为了避嫌,我让楚尘找了辆马车来接我。
直至我上车,江詹再没发出一点声响。
我也假装没注意到,他看到马车时握紧的拳头,和阴沉至极的脸色。
等我到客栈的时候,就见楚尘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我爹。
我爹虽面色镇定,但敲打桌子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看见我来,似是松了口气。
摆出父亲的架子:“倪儿,江詹就让你和这种人混到一起吗?请人过来一点儿也没有礼数,粗鲁至极。”
楚尘看我到了,出门前说:“我去请你这爹的时候,他说要先见江詹。”
我想到了其中的缘由,低声向他致谢:“谢……”
他挑了挑眉,露出不满的神色,出声打断我:“天天谢来谢去累不累,你先跟他聊吧,我就在外面。”
门被关上后,四周寂静,落针可闻。
小时候遇到这种情况,我又害怕又期待,怕的是自己是不是课业没做好,或者哪做得不对,又惹恼了父亲,要遭他训斥。
期待的是平时不理人的父亲,终于能跟我说句话了。
现在看来,可能他打心底就不疼我这个女儿。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开口:“把那一千两白银给我。”
他愣了一下:“那是江詹给的彩礼钱。”
说得好听。
“我和江詹不会成亲,他们家也不会认我这个媳妇。”
那双矍铄的眼睛看着我:“可你们已经在家里简单办过仪式了,你便是江詹的人。”
“所以无所谓正妻还是小妾,只要我跟着江詹就行是吗?”
父亲哽住,一时无声。
我说:“我娘不是你的正妻,你在濮阳还有家室吧。”
听我啰啰嗦嗦地将他恶心的嘴脸揭开,我爹终究是忍不住,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你懂什么?我和你娘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她脸为何成了那样?”
“我要娶的女子是个跋扈不堪的主,我不动手,等她过门,你娘连命都没有。”
我情绪激动起来:“所以你就毁我娘的容!”
他沉沉地看着我,满脸无奈。
“我为你娘,已经放弃了很多。
当日我若没有带她出走,我在濮阳过得依旧潇洒快活。
你自出生就过得不错,你以为这些东西天生就有啊。”
“你还是个女孩儿,你给家里带来的好处也就是出嫁时的彩礼罢了。”
我一时失语,我原以为温情的家计较起好处来,而生我养我的爹一直把我当作物件,等着出售。
“所以爹,我感激您的养育之恩,仅此而已了。”
“把那一千两给我吧,要是濮阳这里知道你在外面有个女儿,你不会如愿的。”
他近些年来当然回来得勤,带我娘走之前,家中正妻已经有了身孕,诞下一子。
先人病逝,他回来继承家产。
若让别人知道他有女儿,家产只会落在他那个同样没有尝过父爱的儿子身上。
14
我拿到银票,出门转身就给了楚尘。
他正抱着剑靠在墙上,被我一拍,差点没站稳。
“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帮我。”
楚尘笑了起来:“变小富婆了。”
看我一脸认真,他不再顽劣。
“楚尘,我要回家去了,一千两银票对你来说可能少点,但这是我的全部了。”
看我要走,他一把拽住我。
支支吾吾起来:“你,你不去我,不是,你……”
看他嘴笨的样子,我心里不免酸涩。
我爹那么爱我娘,也终会为因我娘而放弃的那些感到后悔,每天过着表面日子,过到最后计较得失。
我和楚尘的身份差距太远了。
感情也没有说出口,就到这儿吧。
“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楚尘憋红了脸。
我心里虽然欢喜,但还是把他抓着我的手放下。
“男女悸动之情,不足以让你做到这个地步,你以后会后悔的。”
他却不信,斩钉截铁:“我不会!”
他一把扯过我,将我带到了客栈的看台。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底下竟然有官兵驻足。
楚尘目视下方,沉寂的眼中多了丝怒意。
“我本就不想待在濮阳,底下那群人,是来抓我的。”
我心一惊:“为何?你犯事了?”
“我是楚豪的儿子。”
楚豪将军,楚家?
本是一国之将,却因为楚豪将军在战场上紧要关头临阵退缩,死伤无数。
前有军功,后有逃罪。
圣上仁慈,给楚家留下了后人,就是楚尘。
我想过楚尘身世不简单,没想到竟是这样。
我还是不解:“为何要抓你?”
“但凡我调皮捣蛋些,他们就告我有谋逆之嫌报复我。
从小到大,我进那牢狱,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
楚尘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那些身上受过的伤都不存在。
我心疼地看着他:“那你还能和我走吗?”
他看着我勾唇浅笑:“你忘了咱俩是在濮阳城外相遇的吗?这里若是没有我的家,我早就一走了之了。
离开权力中心,谁也碍不着我。”
15
楚尘牵着我走出客栈,那些官兵要上来抓人。
被他的剑挡住。
“这次抓我的证据在哪儿?我既没揍谁家公子,也没骂那些老顽固。”
官兵面面相觑,瞟了我一眼:“有人告你强抢民女。”
我眼珠一转,立马解释:“他没有强抢我。”
没了由头,官兵自然不能抓了。
楚尘笑得愈发欠揍,嘚瑟道:“我们俩可是两情相悦,强抢民女是宵小之辈才做的事情。”
后半句说得咬牙切齿,我正纳闷,就看见江詹的身影。
明明一切如常,他看上去却像是憔悴了许多。
我仔细看向他的眼睛,才发现里面布满红血丝。
江詹声音低哑疲倦:“阿倪,我做过一个梦。”
楚尘啧了一声:“好无聊的开头。”
我掐他手,睨他一眼,楚尘安安静静闭上了嘴。
“我梦到我身不由己,娶了别人,因此失去你。
我想,一定不会让梦里的事情发生。
可是一切都好像不一样,梦里的你明明喜欢我……”
我看着江詹这副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对于他,我心里已没有多少恨意。
“不过是梦罢了,愿江公子以后,能得偿所愿。”
楚尘哼唧了一声,拉着我就走。
路过江詹时,我能感觉到他抬起的手,直到走到很远,我都没有回头。
楚尘有钱,我也有钱,我们俩终于可以不用挤着一匹马凑合了。
回程的马车上,我忽然发觉不对劲儿。
“江詹怎么知道咱们在客栈呢,而且还知道是你?”
楚尘:“你不觉得咱们这辆马车很熟悉吗?”
我环视一周,反应过来。
“这是我从江家出来坐的那辆,这是你的马车啊。”
他弯了弯嘴角:“不算太笨。”
我瞪他一眼,想着他为我施计,心里欢喜起来。
“心眼还挺多。”
他动起手脚,张开手臂将我圈在怀中。
神神秘秘在我耳边道:“我还有别的心眼呢。”
后来我才知道,他将我爹的事情全部托人说给了林家,我爹以后在林家的日子全靠自己造化了。
不知道他多年以后,若是过得不好,会不会后悔。
如同他后悔为了我娘出走,又后悔弃我娘而去。
16
我带楚尘去见了我娘。
她却只知道问我爹去哪儿了,一点儿不关心我为何换了个夫君。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我终究是不忍:“娘,爹不会回来了。”
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居然笑起来:“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爹他丢下谁也不会丢下我的。”
我心里隐隐作痛,女儿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她却只知道自己的丈夫。
“不会丢下你,不会丢下你!他回濮阳了,那儿有他的正妻,你算什么,别做梦了!”
我娘依旧在笑,笑得更加癫狂。
随后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抓住我一会儿问我爹在哪儿,一会儿嚷着要去找他。
等晕过去再醒来,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成了痴傻的模样。
我无力地跌坐在床边,看着这个头发散乱的女人。
“娘,我真的累了。”
楚尘在房外守着我,看我出来。
拽住我端详起来:“瘦了,真的瘦了。”
眼里满是心疼。
我控制不住眼泪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他却慢慢地拍打着我的背,如同哄孩童般轻声耳语:“哭吧,哭完了先去吃饭,身体要紧。”
思虑再三,我决定和楚尘离开这里。
“看看大好河山也好,在哪里开个小饭馆也行。”
只要离开这里,和楚尘一起,我就不会觉得生活一团糟。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路上途经濮阳,并不打算进去。
却见一面熟的男子在城门口被人驱赶。
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我心中警铃大作,是我爹!
他披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却是我见他最后一面时穿着的那件。
忽然之间,他发现了我,一跛一跛地朝我跑过来。
林家早在楚尘送了消息那天,就将我爹撵了出去。
他死皮赖脸不肯走,被曾经是府衙女儿的夫人让人拿棍子往死里敲。
“倪儿倪儿。”
沙哑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是何种情绪,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楚尘拎住了他的衣领。
我看着他的样子,喉咙泛起一股酸涩。
楚尘问我:“把他丢在这儿吗?”
我发呆失神,见我不答,楚尘拎着他就往远处走。
回过神来,我下意识失声喊了出来:“送回去吧。”
“让他和我娘,余生相伴吧。”
一傻一残,下半辈子,就随他们去。
我们去了江南的小镇上,正好是梅雨季节。
打着一把伞往山上爬,楚尘低头看我,被前面台阶绊了一下。
“你小心点。”
他小心翼翼地握上了我的手。
“拜过佛祖后就嫁我,不能食言。”
看他嘴角溢出的笑,我心里泛起甜:“骗你是小狗。”
山上有一个很灵的寺庙,我要给我和楚尘好好拜一拜,保佑我们今生无虞。
点香的时候,楚尘已经傻呵呵地跪到了蒲团上,闭眼不知道在求什么。
恍惚间,我看到寺门外出现了江詹的身影。
揉眼再抬头,门外空无一人。
许是看错了……
我对着佛祖祈求,保佑我和楚尘平安顺遂。
出了寺庙,雨停了。
楚尘嘴角扬着恣意的笑,像是已经完成了人生大事。
却见他顷刻之间变脸,朝他的视线望去。
来时不曾注意的大树上,挂着一条条红绸,上面似有人名。
我走过去看,瞳孔一缩,上面写着:“林倪平安喜乐,万事无忧。”
江詹的字我认识,原来刚才我并没有看错,他就在这里。
身旁的人已经气成了河豚,我笑了起来:“干吗,马上要成亲了,不高兴了?”
楚尘也不顾是不是佛门清净地,一把抱住我,将头在肩膀上蹭来蹭去:“幸亏是保佑你平安,若是写点别的,我就砍了这棵树,断了他的念想。”
太阳出来了,回程的路上,楚尘霸道地不让我想这件事。
“我没想啊,是你自己提的。”
他眯起眼睛,不知道又有什么坏心思。
下一秒,一双大手捧起我的脸,将唇覆了上来。
耳鬓厮磨之间,听见他的声音。
“还是尽快生米煮成熟饭吧。”
春儿番外
第三世我死了以后,灵魂一直在上空游荡。
黑白无常收不走我,没办法,我执念太深。
小姐待我很好,虽说我是从小买来照顾她的丫鬟,但她从来没有主人的架子,反而像我姐姐一样。
第一世的时候,我随小姐去到了江府。
整个府里的人,没人待见我们。
不给我们送饭送菜,小姐手巧,学会了做饭,仅有的食材也是让我先吃。
后来江府真正要娶的妻子进门,小姐的脸被药烫伤,脸上灼烧,疼得不行。
我们没钱买药,我就去雪地里用布包着雪块让她敷一下。
幸好是冬季。
只是小姐的脸还没见好,我就被江府的丫鬟婆子在雪地里欺负致死。
死后我不甘心,祈求若有来世,一定要让我家小姐寻到世上最好的男子。
第二世,我并没有前世的记忆。
看着小姐抛下我独自北上去江府的背影,我心里委屈。
却不想没过多久,又听到了小姐的死讯,我也跟着她去了。
第三世,小姐一反常态,死也不嫁,我恍惚记起了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姐让我去套话。
在府里其他人告诉我小姐要出嫁时,我的记忆回来了。
我哭着跑向小姐,想要告诉她不要嫁。
却见门被踹开,我被拖了出去,听着小姐声嘶力竭的哭喊,我无望了。
三世了,我的小姐怎么都活不下去了吗?
我在天上看着,小姐一改坚决的态度,忽然松口,她要嫁给姓江的了。
我在天上喊着:“小姐,不要嫁!”
她似是听到了,抬头对着我笑:“春儿,我一定找到真相,给你报仇。”
我的灵魂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死时之地的上空盘旋。
我等了很久,家中发生许多事情。
老爷和夫人大闹一场,抛下夫人走了。
没过多久,小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男子,俊朗无双,看着就比那姓江的好一千倍。
小姐恳求夫人放下老爷:“爹已经决定以后就在濮阳了,他不会回来了。”
夫人却不信,嘴里一直喃喃,说要等老爷回来。
小姐气急,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我听到时也震惊不已,不显山不露水的老爷,竟然如此黑心肠。
情绪崩溃的夫人推开小姐:“那是你爹,你爹不会害你,你爹他不会!”
说完便晕了过去,气急攻心导致神志不清,从此浑浑噩噩地在床上度日。
当日拖拽打死我的婆子小厮,也被小姐和姑爷折腾了一番。
我希望小姐为自己活一回,我们果真是同心,想都能想到一处。
她要和姑爷去游历山川,临走之前,来看了我。
刚看到我的墓碑就流下了眼泪。
“春儿,对不住,这么久才来看你。”
我说:“我不怪你小姐。”
她向我介绍:“这是我未过门的夫君。”
姑爷在一旁呛嘴:“马上就过门了。”
被小姐睨了一眼。
随后陷入很长时间的安静。
再开口,小姐的声音变得颤抖:“春儿,我很对不起,那日没能护下你。”
我着急地在空中来回转圈。
我想告诉她,我不怪她,只要看着她过得好,我就死而无憾了。
我转得太快,坟头上的草无缘故地被我带动起来。
小姐惊讶地看着那处,然后抬眼看向我的位置。
“春儿,是你吗?”
心中终于无憾,我扭头看向等了好久准备接我投胎的人。
“走吧。”
算算时间,或许下一世,能投到小姐的肚子里,再保护她一生。
江詹番外
阿倪和楚尘走的那天,我又梦到了她。
在梦中,她落入枯井,我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到。
同样的梦,已经好久了。
从林天则把阿倪画像送来的那刻,我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
我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的女儿已及笄,该嫁人了。
若是我看不上,就把画像还给他,他再去找人。
像是为物件寻找买家一样,他非要把女儿卖出去。
我心中鄙夷他的行为,却也抓住了机会。
“一千两白银,我娶她。”
果不其然,我见到阿倪第一眼心里就不对劲,像是我们前世就认识。
我将她带回了家,虽然她很不情愿。
回家路上遇流寇作乱,我只能下车与那些人打斗护着阿倪。
却见马车疾驰消失在林中,再也不见。
回到家后,我变得疯魔,脑子里全是她。
不顾母亲的反对,我将寻人启事贴得满大街都是。
终于,她回来了。
像是我失而复得的珍宝,奇怪,明明我们也没认识多长时间。
我的心里怎么就全装满了她呢。
她和楚尘走后,我在家中再也待不下去。
我想阿倪,我去了一座很灵的寺庙。
我问住持:“世上可有前世今生?”
住持摇了摇头,意味深长:“时间不能回溯,过往云烟,不过执念罢了。”
执念?若我梦中那些是真,前世的我负了阿倪,才惩罚我今生爱而不得,永远无望吗?
我跪在佛前,求佛给我个答案。
他给了我。
阿倪和楚尘如约而至,双双跪在我曾经无数次祈求的佛像前。
她对着楚尘笑得很开心,和我梦中的女孩不一样。
我喜欢看着她笑。
他们二人走后,我让住持给我剃度。
“红尘与我已无关。”
住持操刀剃下我第一缕长发的瞬间,前两世记忆涌上心头。
心中绞痛得厉害,原来我有两世的机会,可还是负了阿倪。
一世让她面目受损,一世让她不能生育。
罢了,是我活该,今生就在佛前长跪不起,为阿倪祈福。
为我的阿倪,求佛祖,让她能好好过完这一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