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千金回府不到两月 便因未婚夫一事与我心生嫌隙

发布时间:2025-10-15 18:10  浏览量:2

真千金回府不到两月。

便因未婚夫一事与我心生嫌隙。

温夫人心疼亲女,决定送我归家。

身边嬷嬷提醒,我与府上虽无血缘之亲。

但与温家二郎却有救命之恩。

随即派人快马加鞭,取得二郎短短一句:

「恩情再大,大不过血亲。」

我不再留恋,拿钱归家,帮着自家哥嫂在巷子里卖菜。

与他们为真千金比武招亲定下的谢镖头相处甚欢。

嫂嫂正准备给我们定下亲事时,温二郎回京,

双眼通红地将我堵在巷子口。

「还有一句。」

「血亲再重,难抵阿钰半分。」

1

阖府流放返京当日,比圣旨来得更快的是一名女子的当街认亲。

七年前因党派之争流放沧州的温家,如今又出了个屡战屡胜的大将军,陛下喜不自胜,不仅赦免全族,还赐还原府邸,准许温家回京。

护送温家人的车马跟着军队一起进城,队伍浩浩荡荡,处处彰显着皇家天恩。

周围凑热闹的人本就不少,碰上这样的事更是个个翘首踮足。

女子一身素衣跪倒在地,紧张地搅着衣帕,看上去十分可怜。

我收回掀帘的手,回到马车内。

母亲紧紧抓住我的衣袖,

「那女子.....」

我握住她的手,安抚道。

「母亲放心,若真是……」

话到此处,又不知怎么开口,只好跳过那句称呼,

「阿砚会处理好的。」

阿砚是我弟弟,也就是温家那位屡战屡胜的大将军。

准确来说,他也算不上是我弟弟,我虽是名义上的温家长女,但人人皆知,我只是个二十年前抱错的孩子。

当年母亲从娘家回京时突发胎动,只能借住在一家农户产子。

没想到那家农户的女主人也在生产。

两个孩子相继出生。

因得知父亲重伤,母亲产子后急忙带人离开。

不久后,母亲的贴身嬷嬷为我洗浴,注意到我脚底没有红痣,温家才发现抱错孩子,慌忙派人去寻,农户一家却早就搬离,不知去向。

2

刚才只是远远瞧上一眼,现在近在眼前,才发现这姑娘与母亲生得竟有五分像,标准的瓜子脸,凤眼偏长,墨色瞳孔。

母亲自然也注意到这点,激动得差点晕厥过去。

我想伸手去扶,有人动作更快,声音低沉暗哑,

「已让钱嬷嬷查验,是阿姐无误。」

母亲撑起身子,快走几步,拥住那女子嚎啕大哭。

骨肉血亲相认之景,哪怕人心如磐石,也不免动容。

我不忍再看,将视线投向一侧。

正好撞上旁边人的身影。

少年身姿挺拔,眼眸乌黑,平日冷肃的脸上难得柔和,嘴角微微上扬。

我突然想到些什么。

阿姐?

他已经有多久没叫过我阿姐了。

3

温家人丁稀少。

祖父早逝,父亲被判腰斩。

流放的只有祖母、母亲、我和阿砚四人。

祖母年迈体弱,受不了沧州苦寒,没坚持多久也就去了。

母亲为周思介绍完家中境况。

她停下话头,笑着举箸搛肴,替周思夹糯米藕,替我夹翡翠鸡丝。

「吃饭,吃饭。母亲有你们陪伴身侧,此生足矣。」

这话听着言重,但我知是母亲的真心话。

先前在京中,我与母亲关系并不亲密。

寻女多年无果,母亲心中有怨,笃定是农户贪图富贵,故意换女,所以待我自然没什么好眼色。

后来流放沧州,祖母病重需要人贴身伺候,家中衣食住行需要人打理,我在官营作坊里做工,阿砚编入军籍戍守边关,家中除了钱嬷嬷,母亲再无旁人可用。

钱嬷嬷虽是奴仆,但自小跟在母亲身边,没干过什么重活。

一日我归家,瞧见母亲跪在祖母床头哭泣,直呼这日子难过,她实在活不下去。

我见过她宴会时与众多夫人谈笑风生,也见过她秋窗下与父亲对弈跺脚娇嗔,现如今,双手伤痕累累,面色疲倦不堪,再不见昔日的神采奕奕。

见此,我求了匠头数月,才允我每日回去一个时辰。

我身上有些蛮力在,劈柴、挑水这些事不在话下。

母亲也是在那时与我亲近的。她放不下脸面主动示好,是钱嬷嬷为我送来药,说是瞧见我手上密密麻麻的割伤,母亲很心疼我。

没有哪个孩子是不想有母亲疼爱的。

所以那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吵得旁人睡不着觉,匠头不耐烦地抽了我一鞭子,让我滚去外头睡。

寒冬腊月的天,我裹着一层小被坐在门外,心里仍觉得暖暖的。

自此以后,我们虽未言明,但心中都明白温家虽败,尚有亲人相依。

饭桌上一片安谧,直到阿砚先放下碗筷,眸色无波,语气不容抗拒。

「阿姐归家,该早些入宗堂名册。」

4

宗堂一事,阿砚与母亲需要细细商榷。

我便与周思先行回屋。

方才她提起那年流寇作乱,爹娘带着她与兄长逃亡,途中娘染重病身亡,爹爹带着他们在安和县落脚,为养活全家,他做了县令的文书先生。后来,他深夜失足落水,家中便只剩兄长和她相依为命。

穿过一路院子,我们一言未发。

我攥紧手心,没忍住问出那句,

「这些年你与兄长二人过得苦吗?」

周思听我开口,先是一顿,而后摇了摇头,

「爹爹去世时我十三岁,阿兄已及弱冠。县令怜我们兄妹孤苦,给了我们不少银钱傍身,我们拿钱在京城开了一间菜肆,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后来阿兄带着我入赘嫂嫂家,邻里都说嫂嫂凶悍泼辣,但我觉得嫂嫂很好,对阿兄好,对我更好。」

「有人说我和阿兄是丧门星,嫂嫂都会替我们出头。」

说到这儿时,周思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

我唇角微扬,习惯性地摸了摸耳垂,才发现左耳耳坠不知何时掉落。

「咦,我耳饰落了。」

周思抬眸看向我左耳,随后低头扫视。

「许是落在哪处?原路去寻定能找到。」

我点点头。

「那让丫鬟带你先回去休息。」

「我自己去找就好。」

周思搅紧帕子。

「我同你一道去寻吧。」

「刚归家,我心中不安,也想与你说说话。」

我顿了下,点头应好。

我们让丫鬟站在原地,两人打着灯笼往回走。

周思还在念叨阿兄嫂嫂的事情。

她说我和阿兄生得很像,嫂嫂以前常常调笑这模样放在女娃身上是秀气,放在阿兄身上就是没阳气。

我弯起唇角,忍不住在心里幻想自己亲人的样子。

不知不觉,又走到膳厅门口。

手放在门上正要推开,听见里头掷地有声。

「另外,母亲记得把温钰从宗族名册内除名。」

5

既知屋内有人,不好在外偷听,我连忙拉着周思离开。

耳坠没找到,我心里空落落的。

她看出我兴致不高,回去路上缄默无言。

府内宅院早就派人提前打扫干净,我陪着周思去到了兰馨苑,那是母亲过去为她早早备好的屋子。

安顿好她后,我回到了自己昔日住过的揽月小筑。

院子里,外墙延伸进来的串串槐花垂于翠叶之间,幽香浮动。

我靠在窗外,看得出神。

那时在沧州,作坊前头也有棵槐花树,听人说槐花蒸饭,清香软糯。

趁着清晨四下无人,我便偷偷拿着长竿轻钩花枝,掰下朵朵槐花,包在衣服里,带回家给钱嬷嬷,然后匆忙赶回作坊,走前交代钱嬷嬷留一碗槐花饭,等晚上回来我送去给阿砚。

官营作坊里会发口粮。

日头正午,我啃着冰冷的杂面馍,就着瓦罐里的菜叶汤,坐在织机前缓缓吞咽。

匠头高声吆喝,说外头有人找我。

我愣了下,走出门去。

阿砚静立在槐树下,一身军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

他端着粗陶大碗,上面用粗布蒙着碗口,还没掀开,我就闻到了香味。

那天,我们俩蹲在槐树下,一人一小口慢慢分食了那碗槐花饭。

他盯着我因络丝变得粗大的手指,声音有些嘶哑。

「阿姐,再给我两年。」

我摊开手,捻起那只碧玉耳坠,看了又看。

这是他承诺后没多久,阿砚升什长时送我的,他给母亲买了一把黄杨木梳,带给钱嬷嬷一盒桂花糕,给祖母买了皈依瓶。

祖母走的那天,她抓着阿砚的手说她不想埋在沧州,想葬在祖父身旁。

她说心有所依,身有所寄,才是归处。

现今各归其位,我是不是也该回到自己的归处?

丫鬟突然敲门,说二爷有事找我。

思绪忽地被打乱,我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谁,人已经推开门进来。

挺鼻薄唇,眉眼深邃漆黑,下颌冷峻,不笑时压迫感十足。

虽未及弱冠,七年从军,已磨平少年的肆意张扬,尽显沉稳凌厉。

「在想什么?」

他声音听着有些嘶哑。

我顿了下,走到花梨木桌前,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今日见到阿思,发觉她与母亲有五分像,听她说我与我兄长生得也很像,现下瞧见你,好奇你会像谁?」

他弯身坐下,接过后很快饮尽,声音清明了些。

「像祖父。」

这话倒是听着耳熟。

6

我在另一侧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

「我与母亲商议过了,也问过阿姐关于姓名一事,决定只改姓氏,名字不变,往后唤她温思即可。」

阿砚神情平淡。

我漫不经心地点头。

心里想着离开一事,是自己主动提,还是让他提合适。

他敲了敲桌子,面色不耐,直到我抬眸看他,脸色才稍缓半分。

「陛下派我明日出兵剿匪。阿姐刚归家,对规矩事务不甚了解,最近家中应常有上门或者赴宴之事,我不在,一切事务还要劳烦阿钰与母亲共同商量着来。」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脑子迟钝只来得及抓住一点,我生气斥责,

「温砚,你怎么这般没规矩。」

「我比阿思早出生一刻钟,她都称我阿姐,你小我两岁,为何叫我阿钰?」

他抬眸看我,眼底晦暗,情绪不明,

「你想让我叫你阿姐?」

我想起刚刚听到他说要将我从温家族谱里除名。

既不是温家人,让他叫我阿姐好似在强人所难。

我收回视线,低声道,

「算了,随你。」

「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闻言,他眉眼上扬,心情似乎不错。

我却不怎么开心,只觉得自己养了头白眼狼。

认了亲姐,连叫我声阿姐都不愿意了。

没好气地问起,

「那你何时回来?」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行,那等你回来,我再归家。」

他蹙起眉头,面带不解。

「哪个家?周家?」

「嗯。」

他思索片刻,眉头舒展,耳尖红了半分。

「行,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我声音有些闷,低着头没注意他的表情。

「好。」

7

先前京中与母亲私交甚好的那些夫人早早送来拜帖,母亲虽不想应,但以防落人口舌,说温家得势后眼高于顶,还是一一写了回帖,邀约他们明日来府上拜访。

等管家拿着回帖离开,母亲转头就将拜帖扔在桌上,狠狠啐了一口。

「那些个东风里摆船西风里张帆的主儿,我真是见一面都嫌脏,呸。」

我和温思坐在两侧,相视一笑。

当初父亲被扣押在皇宫里,罪名还未定,风声已经传了出来。母亲放下身段挨个去求,希望能看在平日的情分上,拜托她们的夫君入宫替父亲求情。

没曾想对方连门都没让进,甚至还放纵家中奴仆羞辱母亲。

母亲回府后闭门不出,直到宫使持旨而来,她双目红肿不堪,踉踉跄跄地跪下接旨。

想来明日见面,母亲又要在心中憋一口气。

8

府内后院,花厅之中,四面轩窗支起,垂下细竹帘挡风遮日。

应邀而来的尚书府夫人、吏部侍郎夫人已在矮几前落座。

两位夫人态度热情,提起那些往事时更是眉飞色舞,母亲端坐在主位,神色淡,回应得也淡。

我和温思坐在下首,对着面前的干果蜜饯小声交谈口味。

直到侍女用捧盒传上一道胭脂鹅脯,我双眼冒光,激动地扯了扯温思的衣袖,没注意声音也大了些。

「这个,这个,甚是美味。」

我少时最爱的一道菜,咸甜酥软,入口即化。

在沧州,全靠想着这道菜,我才能含泪吞下那噎死人的馍馍。

温思轻咳一声,我侧过头,发现几人已经停下说话,齐齐看向我。

我急忙低下头收敛神色,正襟危坐。

但这话头终究还是引到了我身上。

尚书夫人拿起手帕,掩住嘴角笑道。

「阿姝,你这个养女倒还是和从前一样。」

「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不懂规矩,浑身都透着市井风气,着实让人不喜。」

吏部侍郎夫人皱眉瞪眼,毫不避讳对我的厌恶。

我扯了扯嘴角。

这么多年你们倒也没变,还是那般爱对我评头论足。

从前,我在温家的处境特殊,不用像奴仆一样辛苦干活,也不用像温砚一样受教听训。

日子久了,自然会觉得无聊,更何况我生性好动,便想着自己找些乐趣。

府内侍女们待我和善,我时常借着帮忙,与她们闲话攀谈。

所以我虽不会闺中女子的琴棋书画,但是纺织、做饭、劈柴、烧火都是一把好手。

最喜欢的当属在厨房帮工,不仅可以偷吃,每回府里宴请宾客,吃剩的都会拿回厨房,众人笑着分食干净。

她们边吃边会谈论夫人们的喜好。

主母喜欢菱粉酥,校尉夫人最喜葫芦鸡,尚书夫人只吃鱼腹嫩肉,吏部侍郎夫人不喜茶点。

胭脂鹅脯没有谁最爱,也没有谁不爱,所以每桌剩的都少。

趁他们谈话,我抓紧机会把剩下几块鹅脯往嘴里塞。

她们偶尔也会叹气抱怨,有的菜反正有些夫人不吃,何必白费力气送上去,还要原封不动地端回来。

我拍了拍吃饱的肚子,直抒胸臆。

「那是不是哪位夫人不喜欢什么菜,备菜时就可以多给她分一点,这样我们就能多吃那道菜啦。」

全场哄堂大笑。

庖厨调侃道。

「可惜就没谁不爱吃胭脂鹅脯。」

顾及他的面子,我抿了抿嘴,没告诉他,这府里还真有人不爱吃胭脂鹅脯。

后来有一回府内宴席,有位行菜娘子的衣裙脏了,急得团团转,我便提出替她。

周围也没有旁人在,她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宴会上,母亲看见是我端着菜走上来,面色十分难看。

她身边好友得知后,便当众数落我不懂规矩。

好歹也算温家养女,竟然跟奴仆戏成一团,还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其中说得最狠的就是,就是面前的尚书夫人和吏部侍郎夫人。

没曾想今日,我又落在这两人手里了。

9

「阿姝,这就是你亲女吧,果真生得花容月貌,而且行止有度,仪态大方,与你当年可是颇为相像。」

「对啊,阿姝,你这都找回亲女了,怎么还不把这个鸠占鹊巢的赶出府去?」

我下意识地攥紧手心,想起当年母亲呵斥我下去的场面,心里顿时一紧。

「什么鸠鹊?阿钰、阿思这两个都是我的亲女儿。」

「你们来我府上做客,对着我的女儿指手画脚,你们的规矩到哪儿去了?被狗吃了?」

「两个趋炎附势的家伙,还跑到我家里蛮横起来了。」

「来人,送客。」

话音刚落,钱嬷嬷就带人走了进来,直着身子,伸手虚引。

矮几前的两人怔怔看着我母亲,没回过神来。

母亲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

「怎么?还不走?等着我找人赶你们出去吗?」

尚书夫人面色铁青地站起身,甩袖离开,吏部侍郎夫人紧跟其后。

两人头回被这样对待,回去后不知心里有多憋屈。

从前种种怯懦,譬如昨日死,而今锋芒毕露,方是今日生。

我冲上前抱住母亲手臂,开口调笑。

「母亲今日威风凛凛,颇有大将之风。」

阿思也笑着走上前,站到我身侧。

「母亲不再是昔日吴下阿蒙啦。」

「这叫做为母则刚。」

被我们这么左右吹捧,母亲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忽地又想起什么,神情严肃。

「今日起,你们俩在家好好给我学规矩,没学好之前不许出门。」

「再让别人轻瞧了去,就给我抄一百遍书,听见没?」

我抿了抿嘴,想要讨饶。

「我能不能不学啊,反正……」

话没说完,母亲双目圆瞪,吓得我将那句「以后我是要回周家的。」又憋了回去。

「吃饭吧,她们那两桌的胭脂鹅脯也归你俩了。」

我和周思对视一眼,快速回到座位上,开始大快朵颐。

10

阿砚去南边剿匪已有月余,我和阿思学规矩渐有成效,母亲很是欣慰,所以专门请了一位女先生来家中教我们诗词书画。

听闻此讯,我整个人扑倒在案桌上,蔫蔫道。

「母亲,我实在不喜这些,能不能别让我学?」

「行。」

我还欲再说几句,突然意识到她已经答应,瞬间直起身子,抬眼看去。

在我殷切的目光里,母亲点了点头。

「你来跟我学中馈之道。」

我顿了下,急忙摆手拒绝。

「母亲,我用不着学这个啊。」

「先不提我身份不够,我也不想嫁人啊。」

不想嫁,也不能嫁……

可母亲态度坚定,不容抗拒,我只好天天跟着她学习如何指挥仆役,如何筹备宴会,如何维护家族人脉。

没几日,府里又收到拜帖,是原先的校尉夫人,现在的禁军统领夫人。

母亲很是高兴,一是可以验收我们最近的成效,二是回京以后她也一直想见见这位统领夫人,但是事务繁忙,过往宾客众多,实在没有抽出空来。现如今对方主动上门,母亲说此次不仅要备上厚礼,还要好好招待。

只因为那时唯有她将母亲请进门,好生安抚了母亲的情绪,告知此事万般无奈,她家夫君也是有心无力。

甚至后来流放,她也毫不避讳过来送别。

当初我们在沧州,时不时会收到京城寄来的衣物、药品。

母亲说,除了统领夫人,再无他人有这般好心。

我同母亲一样,也很喜欢这位夫人。那日宴会所有人嘲笑我时,是她站出来为我解围,说稚女犯错,好好教养便好,不必过分苛责。

而且她也不在意我的身份,后来还主动向母亲提出要让她家沈澈与我定亲。

说到定亲,我忽然想起,这亲事似乎一直没退。

11

与上回气氛不同,统领夫人来的那日,母亲不仅特意带着我和阿思去门口相迎,还不等统领夫人开口,母亲已经眼角含泪忆起往昔。

高堂之上,两人相谈甚欢。

我的心思却全在面前吃食上,今日母亲请了外头酒楼的庖厨宴客,听说他最拿手的就是那道扒熊掌。

我尝了一口,味道确实肥美,随即舀了一勺放进阿思碗中,想让她也尝尝。

她却心不在焉,用筷子戳着碗底,眼神飘忽不定,我凑近了些,想问问她何事挂心。

却不知此时,堂上两位的目光已经转移到我身上。

「现如今阿钰、阿澈也长大了。」

「可不是,桃李之年,正是该婚配的年纪。」

两人相视一笑,这笑容里似乎带了些默契。

我抬头望向对面一袭青衣的沈澈,温润如玉,俊颜柔和。

倒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文弱书生。

母亲朝我招了招手,我放下碗筷,走至跟前。

「阿钰,你带着阿澈去前头院子里逛逛,记得切莫戏水,别学幼时那般,两人打湿了衣裳坐在地上哭。」

提及往事,我蹙眉看向已经站起身的沈澈,他耳廓红润,低着头也藏不住脸上的窘迫。

我抿了抿嘴。

十三岁那年夏,府里东北角的荷花池,粉荷亭亭玉立,红鲤叶荫下畅游,我对着那些高高挺立着的莲蓬直咽口水。

但是这池里的荷花、莲蓬是母亲用来筹备荷花宴的,原本阿砚答应会跟母亲提前讨要几支莲蓬带给我尝鲜,但是前日中午我趁他休息,给他画了花脸,他十分生气,再不许我进他的书房。

之后他便一直躲着我,想来这莲蓬,他暂时不会帮我要了。

他人小气性大,要是等他不生气了再去讨要,这莲蓬都老了,里面的莲子吃起来都不是嫩甜的。

所以我只好铤而走险,趁着正午日头,府里人都躲在阴凉处避暑,一个人偷偷跑去荷花池,抓住池旁的柳枝借力,小心翼翼地探身过去。

正当我抓住最近的莲蓬杆窃喜时,身后突然冒出声响,重力推扯下,我掉进了池子里。等我爬上岸,发现河里还有一个人举手挣扎,我只好下去又将那人捞上来。

等我们都爬上岸,沈澈竟然抓着我的手不放,抽泣道:

「生命诚可贵。」

动静闹得这么大,把远处正在吃茶的母亲和一群夫人们都吸引了过来。

被所有人围观,我也憋不住眼泪,捂脸痛哭。

莲子,莲子,我的莲子才贵。

12

我搅了搅衣袖,低着头为不想和沈澈单独相处找借口:

「母亲说过男女有别,不能没规矩的。」

「这孩子,你和澈儿之前就交换过定亲信物,他以后就是你未来夫婿,现在让你们闲话几句,怎么算没规矩呢。」

我还想辩解几句,阿思已经站出来替我解围。

「我陪阿姐一同去吧,母亲,左右我一个人在这儿也无聊。」

母亲喜笑颜开。

「行,去吧去吧。」

走出屋子,我和阿思在前,沈澈独自走在后侧,三人不语,转转悠悠,竟又看到了那一池荷花。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转过头看向沈澈,神情严肃。

「你笑什么?」

他收敛笑意,急忙拱腰行礼。

「念及往事失笑,若有得罪,阿钰姑娘莫要责怪。」

心思一转,何不趁此挑他理,最好让他气得能主动将这婚约退了。

可我还没开口,就被阿思出言打断。

「我走得有些累了,记得前面有个亭子,要不让丫鬟备些茶水糕点,我们去那儿坐会儿吧。」

「我最近跟着先生学棋,技痒难耐,想找人切磋,不知道沈公子愿不愿意与我对弈?」

明明是阿思问话,沈澈却抬头看我。

我没好气道:

「怎么?你连棋都不会下吗?」

他似是没见过我这种不讲理的女子,整张脸涨得通红,连忙应道。

「会。」

说完,我们一行人去到亭子里,阿思和沈澈坐在石凳上对弈,我抱着一盒蜜饯靠在栏杆上看鱼,没曾想看着看着起了困意。

等我醒来时,亭子里只剩阿思一人,对着残局沉思。

我揉了揉眼睛。

「他人呢?」

阿思没有作声。

我走至跟前,拍了拍她肩膀。

「在想什么?沈澈呢?」

阿思恍然惊醒般抬头,好半天才支支吾吾。

「沈公子已经随统领夫人回府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时婢女来报,说母亲找我谈话。

近日规矩学得不错,母亲教的那些也算熟记在心,应当不是责罚。这么想,我放松了心情,往嘴里塞了把蜜饯,跟着婢女去到母亲正房。

「你觉得沈公子待你如何?」母亲见我探身掀帘露出半个身子,就焦急上前扯我坐下。

蜜饯太甜,有些齁嗓子,我自个儿倒了杯茶水,解了甜腻。

放下杯子,对上母亲期待的眼神,实话实说:

「他不爱与我说话。」

「应是看不上我,要不母亲你帮我把这婚事退了吧。」

母亲气得直拍桌子:

「退?怎么退?」

说完,上前揪住我的耳朵怒斥:

「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先前在那么多官眷面前拉拉扯扯,你不与他结亲,名声还要不要啦?」

我捂着耳朵,为自己辩解。

「那都是为了救他啊。」

「而且母亲我不喜他,真的不想嫁他。」

母亲放下揪住我耳朵的手,重重叹了口气。

「当初你们二人闹出这事,是你母亲我威逼利诱让沈夫人答应你们定亲。」

「后来我上沈家求情到沧州流放,沈夫人多番暗示要解除婚约,我都装聋作哑,就是想着万一我们回不来,依着沈家重情重义的家风,他们能看在婚约的份上助你回来。」

「别人危难时刻都未提出解除婚约,现如今我们温家重回京城,就要撕毁约定,外面指不定会传得有多难听。」

我愣在原地,迟迟没回过神。

那时母亲连话都与我少说,竟也私下为我谋算过前程。

难怪这些日子,她硬逼着我学习中馈之道,原是在为我嫁进沈家做准备。

我瘪了瘪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母亲也双目含泪地拥住我,安慰道:

「罢了罢了,本就是我当初心术不正,到时候我备重礼亲自登门道歉,盼望沈家能够谅解。」

13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院内,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愣神。

我不想温家因我担上背信弃义的名声,又不想自己被困后宅,与不喜欢的人潦草一生。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贪吃那口莲子。

而且后来我回到自己院中,才发现阿砚早就将那摘好的莲蓬放在我窗前。

对啊,阿砚自小对我这般好,每回的胭脂鹅脯他都偷偷装好带给我,无论我要什么吃的,他都会帮我弄来。

若是此事被有心人拿去朝堂上弹劾,阿砚的前程就毁了。

当初宴会上我那般丢脸,父亲不仅没责怪我,后来还开始教我习武骑射,教我温家的绝学。

母亲以前虽对我冷淡,但那也是因为丢失亲女的缘故,她从不曾薄待我,故意苛刻我吃穿,甚至当初还那般真心为我谋划过。

我鸠占鹊巢这么多年,现如今阿思归来,未曾对我另眼相待,还待我如亲姐妹。

若是温家名声尽毁,母亲在京中女眷里如何立足,连阿思以后婚嫁都成难事。

温家所有人都对我情深意重,我不能这么自私,只顾自己的。

直到日落月升,阿思款款而来。

她见我未去前厅用膳,所以特意拎了饭盒过来。

佳肴在前,我虽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想辜负阿思的好意,捡起筷子吃了起来。

「阿钰,你喜欢沈家郎君吗?」

我喉咙滚了滚,嘴里的菜变得难以下咽,先前万分确定的答案也变得模棱两可。

「我不知道。」

阿思神情专注地看着我。

「我以前见过沈家郎君。」

「那时他正在与人对弈,而我的身份只能远远瞧着,连给他端茶倒水都够不上。所以今日我才会提出对弈,权当圆了一回年少时的痴梦,但是棋局散场,我心中竟生出几分不甘。」

「若是当初是我在这府里,这梦是不是早就成真了?」

「方才你和母亲在房内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阿钰,你既然不喜他,能否将他让给我?」

听完这番话,我急忙拉着阿思去寻母亲,将所有话讲给母亲听,一直讲得我们二人口干舌燥,母亲才重重叹了口气。

「那先按你们说的做吧,明日我去沈府探探口风。」

14

翌日,母亲早早就去到沈府,我和阿思在房里坐立难安。

「你这墨快研一刻钟了。」

「你还笑我,手里的账本从拿起到现在就没翻过一页。」

阿思难得这般尖牙利齿,我将账本放在桌上,撑着头看她,真心感慨。

「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好。

阿思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门被猛地推开,母亲走进来,面色十分难看。

她看了看阿思,又看了看我,随后别过头。

「沈家不同意换人,也不同意退亲,他们执意要阿钰嫁过去。」

墨块重重落下,砸在砚台里。

阿思低垂着头,慌不择路地竟直接用手去擦,没多会儿,白皙的手上已是乌黑一片。

我心疼地走上前,拦住她还想再擦的动作,却被她挡开。

「没事儿,我自己来。」

15

阿思已经闭门三日不出。

直到今日,母亲实在无法忍受,派钱嬷嬷去把阿思从房内抓出来,与我们一道用饭。

终于等到阿思落座,我与母亲齐齐叹了口气。

可看见她眼神虚空地拿起筷子,动作僵硬,像是一件提线木偶,早已失了魂。

我抿了抿唇,装了一碗她平日爱喝的山药鸽子汤,给她递过去。

却没想到碗没放稳,摔落在地。

汤水溅了衣裙,碗也四分五裂。

我急忙叫钱嬷嬷进来帮忙处理,母亲却突然将筷子重重砸在桌上。

「你到底要做什么?温思。」

「堂堂将军府的小姐,为了一个不在意你的男子把自己弄成这样,丢不丢人?」

阿思缓缓抬眸,语气冰冷刺骨。

「是我丢了你的人吗?难道当初不是你弄丢的我吗?」

「母亲嘴上说着我与温钰都是你的亲女儿,但心里这杆秤早就端不平了。我明明与她同岁,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你却只教她中馈之道,只给她筹备亲事。平日里的行为是扯不了谎的,连这府上的丫鬟都知道大小姐比二小姐更得府上主母宠爱。」

母亲双目圆瞪,站起身来,声音尖锐,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你胡说什么?」

阿思也站起身,面上丝毫不惧,越说越激动。

「我没有胡说。」

「当初尚书夫人和吏部侍郎夫人羞辱温钰,你为了维护她,不惜当众得罪她们。现如今沈家这么羞辱我,你怎么不去为我讨要面子?还有你当初为了温钰可以对沈家威逼利诱,那你现在怎么没想过替我去争一争?」

母亲气得捶胸顿足,直呼孽障,孽障。

两人越吵越凶,我急得直跺脚,不知该劝哪一个。

眼见阿思还要继续说,我只得先伸手去拉阿思的衣袖,想劝她冷静些,却没想阿思直接甩开我的手,双眼通红地瞪着我。

「别碰我。」

「你一个鸠占鹊巢的人,平白享了我那么多年富贵,现如今我归了家,还要看你的眼色不成?再说我与我母亲争吵,和你这个外人有什么相干,少来多管闲事。」

我怔怔地看向她,手心攥得发白。

她说的没错,确实是我占了她的位置,确实是我对不住她。

「你有什么气就冲我来,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你。阿钰与你当年一样都是刚出襁褓,若不是意外抱错,她也不必在这府里自小过着没亲人看顾的日子,后来还要跟着我们去流放吃苦。」

母亲捂住胸口浑身颤抖,越往后说眼泪流得越凶。

阿思冷笑一声,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放至自己手腕处。

「既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这将军府以后只能有一位小姐。」

我与母亲齐齐惊呼,想上前制止,却看见阿思手上已有血珠浮现,都不敢再上前。

母亲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

钱嬷嬷急忙上前扶她坐下,替她舒气安抚。

我站在一侧,感觉自己应是被天罗地网抓捕的犯人,活该受遍七十二道酷刑,愧疚塞满了全身,让我寸步难行。

母亲终于缓过气来,双手不断重重拍案,随后一把抓起茶碗扔向墙面。

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我,眼里是万般痛苦。

「阿钰,阿钰,是母亲对不起你。」

现下知道自己被舍弃,我竟没有之前想的那般难过,只觉得松了口气。

16

「没事的,我本就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我现下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我就离开。」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现在的气氛。

没有人笑,也没有人应我。

只有钱嬷嬷面带不忍,低声劝道。

「夫人,此事要不要先与二公子商议一下,毕竟阿钰曾经救过二公子一命。」

我愣了一下,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对阿砚还有救命之恩。

阿砚起初在京城时,母亲不想家中男人都在刀尖上讨生活,便提出让阿砚走科举之路。父亲心疼母亲在家中日日忧心,便同意让阿砚习文,不习武。

但阿砚自己更想做个武官。

父亲教我温家枪,我学成后专门在他面前耍了一遍炫耀。

他当时年仅八岁,小小的眼睛里全是崇拜。

见他想学,我便诱哄道,若是叫声阿姐,我就偷偷教他。

我在这府上,像无根之木。

中秋月圆,团年守岁,元宵灯火,冬至宴饮,温家齐聚一堂,而我只能呆在自己的小院里。

有的侍女姐姐着急忙完活,早早回家探亲,有的则是挂念着今日多得的赏银,可以寄回去给家里人改善生活。

这府里热闹,也冷淡。

那时阿砚年纪小,许是还不知什么是鸠,什么是雀,每回遇见都会向我点头示好,虽没叫我阿姐,也从不曾与我多说话,但我很欢喜这个弟弟。

有一回宴会太晚,庖厨就将剩下的胭脂鹅脯用油纸装好,让我带回自己院里吃,我喜不自胜,边走边吃,途中遇到阿砚,他头回开口问我在吃什么,我热情拿上前去,告诉他是宾客吃剩的胭脂鹅脯,问他要不要来几块。

他摆手拒绝,说自己不喜这道菜,那时,我才知道这世上,还真有人不爱吃胭脂鹅脯。

他还与我说什么残羹冷炙,气息已杂,病从口入。

我听不懂,愣愣地看着他。

后来每每宴会结束,他将一碟丝毫未动的胭脂鹅脯托侍从带给我。

我心中顿感欢喜,不仅是因为鹅脯,更觉得阿砚把我当作了亲人。

那时起,我便认定了他就是我的弟弟,时常去找他玩耍,与他说话。

所以才会趁着机会,想让他叫我一声阿姐。

他扭扭捏捏三日,终于叫了我阿姐。

这是我第一回有了家的感觉,所以暗暗发誓,此生定要护阿砚一生平安。

后来阿砚充入军营,母亲找到昔日父亲的下属,拜托他让阿砚去看管草料场,后来他瞒着家里人自请成为前锋,几次浴血奋战后爬到了什长的位置,母亲得知后十分生气,让他跪在父亲的牌位前,逼他卸去职位,重回后勤。

后背被打得出血,他依旧不应。

这是几日后钱嬷嬷偷偷告诉我的,当时我不在家中,并没有见到两人相争的场面。她拿了药和食物,让我去军营带给阿砚,顺便再劝劝他。

我赶去军营后,却得知前些天阿砚带着的小队在后退时与大部队冲散了,

现下也不知人在何处。

我顿时慌了神,指甲重重陷入手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问清楚他们冲散的位置,然后朝军官借了一杆枪、一匹马。

在马上,我不断回想着父亲曾给我讲过他在沧州的几次作战,阿砚消失的那个地方,往右是沼泽,往左是芦苇荡。

进了芦苇荡,若是对方火攻,不消一刻,就会被全部歼灭。

然而泥沼难行,敌方围困在干燥地带,里面的人断水断粮,最多活不过三日。

父亲说过的,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我骑着马,快速赶往沼泽地,果不其然在远处就瞧见一小股敌兵坐在堤坝上饮酒作乐,正在朝着里头的芦苇丛言语挑衅。

怒意达到极致,我夹紧马腹飞速冲过去,一杆长枪将还在四处找兵器的敌军横扫在地,凭借着本能扫刺格挑,却不料被对方找准机会砍伤马腿,我滚下了马,顾不上疼痛,大喊着阿砚,将手里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

后来,我看见阿砚带人冲了出来,再后来,我倒在了他的怀里。

17

母亲派人快马加鞭,告知阿砚家中情况,问他如何抉择。

去的人回来得很快,翌日一早,母亲唤我过去,将阿砚的亲笔信递给了我。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

「恩情再大,大不过血亲。」

我咬了咬嘴唇,心里泛起酸水。

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那句阿姐本就是我骗来的。

可是我教他温家枪,替他缝衣做裘,救他于水火,为他物色新妇。

做这么多,在他心中,还是不算亲姐姐。

这一刻,我好像体会到那日阿思说的不甘。

母亲看我脸色苍白,久久未说话,出声安慰道:

「阿钰,这信我拿到灯下去看时,不小心烧掉一截。阿砚后面还说了让我给你百金回家,若有难处寻他,他定会来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