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礼刚下,夫君的心上人来我家闹,当晚婆母就带着人来给我道歉
发布时间:2025-07-10 18:09 浏览量:2
我父亲薛太傅权倾朝野,连御前觐见都免了跪拜之礼。
作为家中幺女又是正房所出的嫡小姐,我自小便是父亲掌上明珠。
平南侯与家父素来交好,他年过半百才得独子,两家略一商议便定下娃娃亲。
这门亲事多年来相安无事。
直到家仆跌跌撞撞跑来禀报贤和楼遭人砸场的噩耗。
那仆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冬、冬青姑娘说,小姐若不去见她,便要砸了酒楼招牌,叫咱们做不成买卖……"
贤和楼乃薛家产业,冬青正是平南侯世子心尖上的人。
此刻堂内只有我与母亲薛夫人,其余皆是侍立的仆从。
"卿卿。"母亲执起我的手轻拍,"你即将出阁,母亲有几句体己话要嘱咐。"
"可知除了琴棋书画、女红女德之外,女子立世最要紧的是什么?"
我望着母亲含笑的眼眸,自然明白这番话的深意。
自幼我便跟着她学的,便是这安身立命的本事。
"是大局,是权势,母亲。"
薛夫人笑意更深:"不错。看懂天下大势,方能握住手中权柄;握紧权柄,才能保你一世安稳。"
冬青今日闹上门,不过是想给我个下马威。
平南侯府的聘礼昨日刚抬进府门,她今日便来砸场子。
母亲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挥手道:"今儿这事你自去料理吧。"
乘马车前往贤和楼时,我脑中只盘算着权势与大局。
金银权柄才是最牢靠的,世子那点廉价情意,便让给冬青又如何。
马车刚在贤和楼前停稳,便听见里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冬青正叉腰站在大堂中央,见我下车便扬起下巴冷笑:
"你就是薛家千金?模样也不过如此,倒与我院里唱曲的伶人有几分相似。"
这女子确实生得明艳,即便此刻张牙舞爪,仍难掩倾城之色。
她原是教坊司的歌女,能在这京城站稳脚跟,全仗平南侯世子撑腰——这事满京城无人不知。
我带来的丫鬟春莺是个爆炭性子,当即跨前一步甩了她一耳光:
"放肆!主子也是你能编排的?"
冬青捂着泛红的脸颊怒目圆睁,反手掀翻了整张八仙桌,瓷片茶盏碎了一地:
"你们贤和楼使腌臜手段,毁了我好几个姑娘的容貌,还敢说有理?"
贤和楼向来讲究和气生财,何时做过这等下作事?
不知是冬青故意挑衅还是真有其事,但我知道,今日谁占理并不重要。
"住手,给冬青姑娘赔不是。"我盯着春莺,语气不容置疑。
丫鬟惊得瞪大眼睛,却不敢违逆,只得福身道:"姑娘恕罪。"
冬青愈发得意,扬着下巴道:"江郎心里只有我。"
我轻笑出声:"不能娶心爱之人,江公子确实委屈。贤和楼今日多有得罪,王掌柜,取三百两银子给冬青姑娘赔礼,再关停半月整顿。如此处置,姑娘可还满意?"
冬青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指着春莺道:"我要抽这贱婢一巴掌。"
话音未落,她已扬手重重扇在春莺脸上。
"算你识相。"冬青甩了甩发疼的手腕,扭着腰肢扬长而去。
春莺捂着渗血的嘴角走到我身边,眼眶通红:
"小姐!分明是她先砸了咱们的铺子,还辱骂您,为何要向她低头?"
我摸出帕子替她擦血迹,柔声道:"别哭,她蹦跶不了几日。"
安抚好春莺,我带着人回府向母亲复命。
母亲听完前因后果,端着茶盏笑纹舒展:"处置得漂亮,不愧是我的卿卿。"
我撒娇似的倚进母亲怀里:"娘,今晚我要吃您亲手做的糖醋排骨,春莺也一块儿吃。"
"好好好。"母亲点我鼻尖,"就你心善。再请个郎中来,动静闹大些。"
当晚,郎中刚进府门,平南侯夫人便带着冬青浩浩荡荡赶来。
"世子尚在前线杀敌,我代他向太傅夫人和卿卿赔罪。"侯夫人说着便喝令冬青:"跪下!"
冬青咬着唇跪在青砖地上,看我的眼神淬了毒。
母亲假意推让几句,我端坐末席,垂眸掩住笑意。
这门亲事是娃娃亲不错,但平南侯府与薛家的利益勾连早已盘根错节。
若因冬青闹事导致婚约作废,吃亏的只会是平南侯府。至于我,一个被世子风流连累的贵女,只会博得满京城的同情。
冬青在堂前磕头如捣蒜,我望着她发间的金步摇,忽然很想告诉她:世子的情爱在这桩婚事里轻如鸿毛,你争错了战场。
这一闹,倒把平南侯府吓得不轻。侯夫人连着三日往府里送补品,连春莺都得了两套新衣裳。
"小姐真神了!"春莺捧着新得的翡翠镯子喜笑颜开,"可奴婢还是不明白,为何她们这般着急?"
我捏了颗葡萄喂她:"平南侯病重多年,就盼着我过门替他儿子打理后宅。你瞧,冬青这一闹,倒坐实了我受委屈的证据。"
"我爹最是护短,若真闹到退婚,侯府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春莺似懂非懂地点头,正要追问,母亲已掀帘进来。
"娘。"我起身相迎,"尝尝侯府送来的葡萄,可甜了。"
母亲落座主位,却未动果盘,反而压低声音道:"有个好消息。平南侯世子今日班师回朝,婚期就定在下月。"
"这么说,我往后日子更舒坦了?"我放下银箸。
母亲笑意盈盈:"自然。不过还有桩要紧事,你须得记在心里。"
说着,她挥退左右仆从,堂内只余我们母女二人。
"平南侯世子战功显赫,当年他地位卑微时,我们太傅府与他联姻实属平常。如今他权势日盛,你这太傅嫡女的身份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我敛去笑意正色道:"女儿明白。"
"不必忧心。你长姐近日在宫中又晋了位份,薛家门楣愈发稳固。你若能诞下子嗣,自然水涨船高。至于平南侯世子,他的功勋终将成为你腹中骨肉的倚仗。"
"母亲是说……"我恍然大悟。
母亲眼尾微扬,指尖轻点我尚未显怀的小腹:"我儿聪颖。平南侯缠绵病榻多年,形销骨立,怕是时日无多。倘若有朝一日你能效仿古法,这平南侯府早晚尽在你掌握。届时你的孩儿,将成为坐拥爵位却无实权的傀儡侯爷。"
她说话时手掌虚覆在我腹部,仿佛那里已孕育着新生命。我望着母亲鬓边新添的白发,忽然对未来有了清晰的憧憬——待我成为侯府太夫人,定要养只通体雪白的猫儿,在雕梁画栋间自在游走,再不必看任何人脸色。至于那位世子爷,爱宠幸哪个女子都随他去。
"女儿定不负所望。"我垂首应道,唇角扬起志在必得的弧度。
世子归期将至,婚仪如期举行。平南侯强撑病体出席,江宁予虽是刚从北疆凯旋的杀神,却不见半分戾气。他身着大红喜袍立于堂前,端的是朗月清风般的人物。
难怪冬青那丫头对他如此痴迷。
吉时方至,礼乐骤停。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突然闯入喜堂,哭声震得凤冠上的东珠簌簌作响:"冬青姑娘突然呕血昏厥,口中不断唤着世子名讳……"
透过半透明的鲛绡盖头,我看见平南侯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灰败。而我的新婚夫君竟直接扯断胸前红花,丢下一句"速速带路"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漫不经心摘下盖头,端起主母仪态安抚宾客,将这场闹剧圆得滴水不漏。江宁予当夜便将冬青接入府中,我甚至亲自拨了栖云阁给她居住。
腊月寒风掠过檐角铜铃时,我已将侯府中馈摸得透彻。正欲从婆母手中接过管家钥匙,江宁予却突然开口:"府务繁杂,不如让冬青从旁协助,也好替夫人分忧。"
江夫人拍案而起,翡翠护甲划过檀木桌案发出刺耳声响:"荒唐!一个卑贱的通房丫头,也配沾手中馈?"
我执起茶盏轻呷一口,看着冬青在门外探头探脑的身影,心底泛起冷笑。这深宅大院的权柄岂是轻易能握住的?我自幼随母亲料理家事,尚且花了一个月才理清头绪,她一个只知争风吃醋的蠢丫头,且看看能翻出什么浪花。
"母亲息怒,就让冬青姑娘试试罢。"我含笑劝道,"若她真能帮衬一二,儿媳也能多些时间侍奉您。"
江夫人怒气稍霁,转头啐了儿子一口:"瞧瞧你娶的好媳妇!再敢为那hu狸精说话,仔细你的皮!"
江宁予欲言又止地望向我,我假装没看见他眼底的复杂,只顾着给婆母续茶:"夫君与冬青姑娘有救命之恩,多走动也是人之常情。"
后花园的腊梅开得正艳,江宁予突然驻足在我身后:"这梅花……"
"确实开得极好。"我望着枝头零星的花苞,随口应道。
"今日多谢夫人宽宏。"他声音有些发紧,"我与阿青并非……"
"夫君不必解释。"我转身打断他,金丝银线绣的裙裾扫过积雪,"能让您舒心,便是妾身的福气。"
他愣怔片刻,忽然快步跟上我的脚步:"其实我对阿青……"
"恩情与私情,妾身分得清。"我驻足回望,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冬青接手中馈不过半月,京城便迎来第一场雪。我借口要去金光寺为全家祈福,带着春莺浩浩荡荡地收拾行装。巧的是,江宁予的封赏圣旨恰在此时抵达——皇帝竟破格赐他镇北将军职衔,统领边关三城兵马。
更妙的是,他麾下三万精兵隶属北军,而北军大司马正是我父亲薛太傅。
我望着跪了一地的传旨太监,故意提高音量:"恭喜世子,如今您可是平南侯府第一位镇守边关的将军呢。"余光瞥见婆母攥紧了帕子,江宁予的脊背也绷得笔直。
启程那日,江夫人亲自采买祈福物件时被秋雨淋了身子,缠绵病榻。冬青得意洋洋地站在侯府门前"送行",我掀开车帘望见她正抬脚踹向跪地请安的丫鬟,裙摆沾满泥泞。
春莺攥紧我的衣袖:"小姐,咱们这一走……"
"就是要走。"我放下车帘,车内暖香氤氲,"权力如烫手山芋,她既想争,我便成全她。"
"可少夫人本就掌着中馈……"
"傻丫头。"我轻点她额头,"责任越重,摔得越疼。她以为争的是宠爱,却不知这侯府中馈,从来都是吃人的猛兽。"
马车辘辘驶过朱雀大街,我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江宁予的兵权看似风光,实则三万北军早被父亲捏在掌心。待来年开春他赴任边关,这偌大的侯府,可就真成了我的天下。
自从我离了侯府,她手中骤然膨胀的权势便如脱缰野马,倒像孩童初握利刃,第一反应竟是劈向绊脚的朽木。
这截木头是谁,我闭着眼都能数出来——必是掌管府中账目的赵三。
赵三是我初入侯府时便打过交道的。此人最擅上下打点,经手的账目总能抹得滴水不漏,既让下人们得了甜头,又保着侯府体面。水清则无鱼,他这些年必是捞了不少油水,却极有分寸,我便始终没动他,只当养着条温顺的狗,哪日贪过了界,再收拾不迟。
偏生冬青刚入府为妾时,便与这赵三结下梁子。
起初她要住西涟院,那是侯府后院最宽敞的院落,哪轮得到她一个新晋妾室?赵三为保饭碗,自然不肯应承。自此,这梁子便算结死了。冬青从自己店里带来的婆子,日日蹲在赵三跟前找茬,今日说身子虚要进补,明日道院里桌椅需修缮,闹得鸡飞狗跳。
最终她竟雇了人将赵三打了一顿。
那时我与她刚进府半月,赵三外出采买时被揍得卧床一日,倒害我熬了整夜收拾残局。她倒好,行事哪懂得遮掩痕迹?只当是市井混混打架,被婆母好一顿训斥。
"一个小小妾室,进门便作威作福,竟敢私自打伤府上管事,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母?"江夫人摔了最心爱的青花茶盏,气得连饭都咽不下。
"母亲,冬青出身市井,不懂规矩也是常事。"江宁予仍在替她开脱。
江夫人盯着丫鬟收拾碎片,怒火压了又压:"不懂规矩就该学,撒泼打滚算怎么回事?卿卿,扶我出去,我今日非要被这逆子气死!"
我忙上前搀住婆母,江宁予却偏要火上浇油:"她救过孩儿性命,打个下人又如何?侯府难不成连这点银子都赔不起?"
江夫人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儿子的手直哆嗦:"逆子!你当着你正妻的面护着外室?"说着便要扬手打人,终究是亲骨肉,那巴掌悬在半空许久,终是没能落下。
"我、我真是造了孽,生出你这等混账!"
我轻声劝慰:"娘何必动怒?妾室不懂事,慢慢教便是。我是正妻,自不会与她计较,您且放宽心。"
江夫人喘了半晌,狠狠剜了儿子一眼,由我扶着去园子里散心。
主母虽不追究,赵三却彻底寒了心。自此账目做得铁面无私,半分通融都没有。冬青憋了这些日子,哪肯善罢甘休?
待我们几个主子前脚离府,她后脚便罢了赵三的差事,从自己店里调来个毛头小子顶替。
这还只是开始。冬青将积攒月余的怨气尽数发泄,讨厌的厨子换了,可恨的侍卫撵了,不顺眼的丫鬟发卖了,连后花园里不合眼缘的花木都拔了个干净,重新栽上她爱的牡丹。
婆母大病初愈,本该早些察觉这番折腾,偏生此时平南侯突然病逝,满府缟素,谁还有心思管她?
丧事自有礼部操持,风光大葬自不必说。江宁予既要送葬,又要进京袭爵,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婆母本就悲痛过度,如今又添新疾,彻底没了管束的力气。
冬青彻底成了脱缰的马。
腊月过半,她忘了怀远侯家小公子的婚宴,忘了齐王府千金的满月酒,忘了年关将至的采买置办,连府上急需的炭火冬衣、年货贡品都抛诸脑后。她眼里只剩"报仇"二字,每日都有下人被拖到偏僻处毒打,后来愈发嚣张,她的人直接当众扇人耳光,全然不顾侯府体面。
她带来的那群人,管个小店铺尚能应付,哪懂高门大户的礼数规矩?偌大侯府几百口人,衣食住行哪样不要精细安排?便是我也要倚仗熟手老仆料理琐事,她倒好,尽换些生瓜蛋子,不乱套才怪。
其实侯府规矩森严,便是主子不在,下人们也该各司其职。偏她换了太多生面孔,生生断了自己的退路。
我仍在金光寺祈福,中途因平南侯丧事回府一趟,见满院混乱,倒觉欣慰。
此番礼佛,我早将重要人脉打点妥当,回府的准备也做得齐全。说白了,我便是要留她折腾,她不拆个底朝天,怎对得起我这一番算计?
腊月二十三,我跪在佛前掐指一算,再过两日便是小年,再不回去,便是我也难收拾这烂摊子了。
我向佛像叩首:"信女心有杂念,借礼佛之名行算计之事,还望佛祖宽宥。待来日,定当重修金身,以赎今日之过。"
起身时,我唤来春莺:"备车,该回府了。"
拆家的野狗已跳上戏台,收拾残局的正主怎能缺席?
该让冬青明白些道理了。
礼部的训诫此刻正落在江宁予头上。
"侯爷如今袭了爵位,礼数万万不可疏忽,否则来日朝堂相见,怕是难服众。"礼部侍郎捧着厚厚一沓礼单,面色凝重,"这是怀远侯家婚宴的礼簿,除安王与您之外,其余宾客皆有礼到;这是恒昭主七十大寿的记录,伯爵以上人家,独您府上未送贺礼;还有归元侯新婚、定国公太夫人丧仪……"
江宁予听得冷汗涔涔,慌忙按住侍郎翻页的手:"大人明鉴!府上向来是内子打理,她断不会如此失礼!此事我必当问个清楚!"
侍郎抽回手,语气微冷:"侯爷此言差矣。贵夫人这些日子在金光寺为侯爷祈福,礼部可是有备案的。"
虽是礼部侍郎,官阶不过四品,但毕竟是掌管礼法的官员。江宁予忽觉失态,忙松开手,却见侍郎脸色已沉了几分。
新承袭爵位的平南侯江宁予刚缩回手掌,便被礼部侍郎略显冷冽的声线与掠过的目光逼得垂下头去。
"……是,您说得在理。我这些日子忙于军务,不是在兵部衙门便是在将军府值守,家中诸般事宜确然疏于照拂,想来是妾室冬青在打理……或许我该先回后院问问母亲……"
礼部侍郎的语调依旧波澜不惊,眉峰却微微挑起:"问什么问?侯爷,此刻最要紧的可不是查清来龙去脉,而是赶紧弥补过失。"
"虽则侯府礼数缺了三分,但好歹我礼部清查的速度最快,其他勋贵人家未必会揪着日常往来不放。毕竟……"
话音至此,侍郎忽然将手中礼单抖得哗啦作响,鼻端溢出一声轻嗤。
"谁能料到平南侯刚承袭爵位,转眼便对满朝文武摆起冷脸了呢?"
江宁予终于抬袖抹了把额角渗出的冷汗,却在此时恍然明悟了些关节。
"对,侍郎所言极是……补救要紧,可我、我眼下……"
他在朝堂浸淫数载,虽非八面玲珑之辈,倒也不至愚钝。虽常年混迹行伍,说起官场套话略显生硬,与侍郎这般文臣对谈时总带着几分拘谨,此刻却也慢慢品出些滋味——这位礼部侍郎反复提及此事,分明是早有成算,否则怎会不厌其烦地提醒,分明是在等他开口讨教。
念及此处,他忙后退两步,正正经经朝侍郎行了个大礼:"大人,家父新丧、家母病重,又逢年关事务繁杂,此事诸多蹊跷我实在理不清头绪,还望大人指条明路。若能解了这燃眉之急,江某定当厚报。"
礼部侍郎这才矜持地颔首,在这握有兵权的平南侯面前端起架子,倒显得稀罕。
江宁予久居军中,尚能放下身段求教,这脾性倒也算得上和气。
"既然侯爷亲口相询,我便给你个破局之法。"侍郎指尖轻点案上礼单,"府中大事素来由你家主母操持,何不请她回来主持中馈?礼佛讲究的是心诚,与侯府此刻的混乱相比,孰轻孰重侯爷当有决断。"
江宁予并非愚钝之人,当即抬手拍了拍额头:"此事我单枪匹马着急确实无用,得去请夫人回来。"
礼部侍郎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却仍慢条斯理道:"不止是请主母回来。"
"此话何解?"
"江侯爷,莫怪我这六品小官多嘴。礼部虽只是清水衙门,但'礼'字乃国之根本,上可安邦定国,下能教化万民。这礼数规矩里,除了迎来送往的体面,更藏着尊卑长幼的秩序。"
"这我自然明白,只是侍郎突然提及……"江宁予眉心紧蹙,困惑全写在脸上。
礼部侍郎鼻端又溢出一声轻嗤,唇角勾起冷笑:"妻妾之分也是尊卑秩序之一,江侯爷若再这般肆意妄为,宠妾灭妻的风声我可压不住了。"
"压?这等无稽之谈有何可压!"江宁予面上怒色一闪而过,终究还是压下火气,"我的夫人与妾室……"
"侯爷!"侍郎忽然提高声调,"夫人是薛太傅的千金,薛太傅的名讳,你不会没听过吧?"
江宁予如何不知?那可是他顶头上司!
"能分到岳父麾下效力,原是平步青云的好机会。江侯爷文武双全,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侍郎忽然跨前一步,手掌重重拍在他肩头,"可你成日与小妾黏在一处……"
江宁予如醍醐灌顶,连侍郎越界的小动作都未在意:"是我失了分寸,我这便去金光寺接夫人回来。"
"贵府夫人明日一早就从京郊返城,寺里已将行程报备礼部,侯爷不必急在一时。"侍郎面露笑意,朝着转身欲走的江宁予补了一句。江宁予回身再谢,脚步匆匆消失在门廊处。
待人走远,礼部侍郎转身绕过东侧的屏风与珠帘,朝内室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表姐,我这番敲打可还够分量?"
我早憋得辛苦,此刻终于笑出声来:"从小就数你最会说话。虽说他早晚要被那冬青气个半死,但经你这么一闹,倒能事半功倍。"
我这表弟自幼顽皮,倒不曾想长大后还能说出这般滴水不漏的话来。
"表姐可冤枉我了,我这都是现编的。"侍郎抓了抓后脑勺,方才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瞬间消散,只剩个眉眼灵动的少年,"你是真有对策吧?毕竟那小hu狸精惹的祸,可都是实打实的。"
"我自然有准备。"我指尖轻点案上礼单,"就说平南侯……哦不,是先侯爷,病重多日又恰逢年关离世,这才耽误了礼数。待会我让人把缺的礼单补齐,悄悄送去各府便是。"
"有我爹这太傅撑腰,谁敢多嘴?趁着他手里还有兵权,我可得好好借这东风。"
表弟笑得见牙不见眼:"姐,你这招可太绝了,都是那小妾自己作的孽,谁能挑你的不是?"
是啊,贤惠的主母要出手挽救侯府于水火之中了。
此刻冬青正坐在房中生闷气,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虽则她已发卖了好几个不听话的奴仆,可这偌大的侯府依旧处处不顺眼。明明整个侯府都在她掌控之中,却偏偏见不到自己的意中人。
自打嫁进来,反倒比从前更觉寂寞,这让她如何不恼?
厨房送来的饭菜还是凉的,她一早就把管事嬷嬷叫来训话,结果对方只会跪在地上哭。她自己素日里最擅长用眼泪挡事,此刻却见不得旁人落泪。
"哗啦"一声,她又摔了个青花瓷碗,决心带人出去散心。
听闻京郊有片梅园极是雅致,只是寻常王公贵族的家眷才能进入。她如今顶着侯爷夫人的名头——甚至差点忘了自己只是妾室——去开开眼界,权当疏解郁气也好。
当下便点了两个贴身丫鬟,又唤上府中原有的两个侍卫,浩浩荡荡往院门走去。
可她的心情注定要更糟。
连院门都还没跨出去,江宁予已大步流星跨进门槛,身后自然跟着我。
我可不是来瞧热闹的,手里捧着碗刚熬好的参汤,原想着给这便宜夫君暖暖胃。谁料他一大早就火气冲天,拽着我便往冬青这小院来,我也只好跟着看看这出好戏。
"宁予!你可算回来了~"冬青一开口便往江宁予身上扑去。
江宁予习武之人,真要闪避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下侧身一让,冬青便扑了个空。
我在后头嗤笑一声,侧身避开半步,免得她莽撞撞翻了我刚炖好的参汤。
冬青扑了个空,因着是真使了力气的,顿时跌坐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
她捂着腰哎呦叫唤:"疼死我了!宁予哥哥,咱们许久未见,你躲我作甚?"
我唇边笑意愈浓,既未伸手搀扶,反倒牵着春莺往后退了两步,只静静瞧着这出好戏。冬青跪坐在地上,抬眸时眼波流转,柔柔弱弱地望向江宁予:"宁予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呀,怎的她也在这儿?"
这小丫头片子一瞧见我衣衫整齐地站着,立刻换了副面孔,怒目圆睁:"宁予哥哥,咱们进屋说罢?我怕夫人她......"
江宁予头回没接她这套,又往后退了半步,嗓音冷得像浸了冰:"你既爱跪,便跪得周正些!让你协理府务,你倒说说都办成了什么模样?"
冬青瞬间慌了神:"府里......我......我是头回管这么大的侯府,又没个得力人帮衬,难免......"
"难免?"江宁予猛地提高声调,"佟总管难道没提醒过你?!"
冬青声音更虚了:"没......没有......"
可江宁予今日正是来兴师问罪的——昨儿他特意查了府上账目,春莺前夜回府收拾屋子时早将消息递了过来。
"他当然没提醒!你倒好,刚上手就发卖了七八个老人,又塞进来十几号自己带来的,连看门狗都要安个管事名头。这群人懂怎么打理侯府?!"
冬青蔫头耷脑地跪正,低头不语,活像朵被风雨摧残的娇花。她心里清楚,这时候若再撒泼,只会火上浇油。
"你还记得各府送节礼的事么?这本是赵三经手的,你把人弄哪儿去了?"
"我......"冬青嗫嚅着,"拨去马厩......扫粪了......"
"他去扫马粪,侯府的应酬就全断了!明儿要是哪位王爷家的管事上门问罪,你便跪着出去,跟人解释解释这扫马粪的由头!"
江宁予大概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一巴掌甩在冬青脸上。小丫头吓得瞳孔震颤,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
春莺在我背后捂嘴偷笑:"可算轮到这jian人遭殃了......"
我心里也畅快,面上却端着得体笑意,转身轻抚春莺的脸颊。上回被冬青抽的耳光早没了痕迹,可这口气始终憋着。
我的人,岂是她说打便打的?
"心里痛快便好,只是这第一巴掌是侯爷打的,下回呀,我定亲自替你讨回来。"
春莺福了福身,眼里亮晶晶的:"夫人记挂着奴婢,奴婢就知足了。"
我回身望向江宁予,冬青正以头抢地,身子抖得像风中残叶,楚楚可怜地呢喃:"宁予哥哥,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她刻意挺直后背,摆出最乖顺的姿势,可惜江宁予正在气头上,这招半点不管用。
"应酬断了便罢了,府上的炭火呢?年货、冬衣、来年的开销,你哪样办妥当了?"
"就凭这个,你还敢找我要管家大权?!"江宁予怒极反笑,在屋里来回踱步,差点一拳捶在墙上,"我真是瞎了眼!让你协理卿卿,你倒好,大权真交给你,怕不是要把侯府拆了!滚!去院子里跪五个时辰!"
"再敢提管家的事,别怪我翻脸无情!"
这是冬青被罚得最狠的一次,也是江宁予头回亲手教训她。
江侯爷气得浑身发抖,好容易缓过劲来,再看冬青已是泪人儿一个,被丫鬟搀着往院子里挪。日头马上要升起来,这五个时辰有她受的。
"夫君消消气,为这种小事气坏身子不值当。"我端着参汤递给春莺,冷风里站了这许久,汤早凉透了,不过是做个样子,"我让小厨房重新熬碗粥,天寒地冻的,不吃点热乎的怎么行?春莺,你去盯着些。"
春莺应声退下,我跟着江宁予往书房走。
"劳烦卿卿费心了......"他叹着气,"府上这些烂摊子,怕是要辛苦你收拾......"
我笑着打断他,轻轻握住他的手:"夫君说这话便见外了。侯府是我的家,打理家事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前些日子为夫君和将士们祈福,倒疏忽了府务,该是我请罪才是。"
江宁予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终究只是握紧我的手:"卿卿向来周全......母亲这些日子总在佛堂,连我院子都不愿来,家里就我们夫妻二人,年关将至,要不要去京郊梅园逛逛?听说有赏花会......"
我自然应得爽快。年节出游,衣饰头面、车马安排,桩桩件件都要精心。顺着他的话头,我们聊起梅园的腊梅品种,聊起京中时兴的妆容,直说得他眉眼舒展。
"有卿卿在,我这心里才真正踏实。"临走时,他握着我的手感慨。
我知这话几分真心几分客套,却也不点破,只柔声道:"夫君放心,如今我是平南侯夫人,自然事事以侯府为重。"
送走江宁予,我回房唤来春莺,开始理这些日子的烂账。各府未送的节礼我早备下了双份——头一份补上,第二份赔礼,面子里子都做足。再借着老侯爷新丧的由头,找我爹在朝中递个话,这事便能圆过去。
至于被冬青发卖的丫鬟,我暗中使人拦了下来,这会儿都在我陪嫁的庄子上当差。她换进来的人暂且不动,免得显得我容不下人——左右来日方长,且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浪。
我正说到要春莺去把赵三带回来重掌财政,梳理这几个月的亏空与盈余时,外头忽然有丫鬟来报,说有人求见。
"谁呀?夫人这是内宅,侯爷不在府中,怎会有外客登门?"春莺蹙着眉问。
我亦觉奇怪,拉过屏风掩住身形,吩咐她出去查看。
没过多久,春莺便提着裙摆小跑回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回小姐,是京城里极有名的李郎中!他说受侯爷所托,问小姐的手可还累得慌?"
这丫头没外人时总爱唤我"小姐"。
我听了也不禁失笑:"倒会借着由头邀功。"
江宁予把我轻转手腕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竟特意请了郎中来,虽未明说,但到底是低了头。
"去罢,多给些银钱,就说劳烦李郎中跑这一趟,我一切安好。另外,往军营给侯爷送盅汤去,便说是亲手炖的——可别炖得太香,我厨艺原就普通。"
春莺抿着嘴笑,应了声便转身离去,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
她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在地上:"夫人不好了!小、小姨娘身子弱,在院子里跪晕过去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冬青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不跪晕才怪。
"刚好李郎中还没走远,再请他回来罢。"我端起茶盏抿了口。
丫鬟却支支吾吾不肯起身,我挥挥手道:"有话直说,不罚你。"
她这才磕了个头,小声道:"夫人,小姨娘身边有个粗使婆子,方才偷偷跑出侯府,往军营方向去了!"
冬青找江宁予卖惨,倒在我意料之中。
果然,等江宁予赶来时,冬青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仿佛随时会碎掉的琉璃盏。他立时心疼得不行,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不必再跪了阿青,你明事理就好,身子最要紧。好好将养着,这几日别累着,我有空便回来看你。"
说着又转身去叮嘱李郎中,冬青趁此机会向我投来得意的眼神。
我亦趁机回她个白眼,起身便要走。
谁料这妮子竟当着我的面,把江宁予的手拉到唇边,亲昵地吻了吻指尖。
春莺顿时炸了毛,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被我眼疾手快拦住。
"夫人!她……"
"她身子弱,是该好好养着。"我压低声音道,"既然郎中和夫君都在,我便先回了。日后小姨娘院里的用度再添一倍,多买些药材补品。"
说完真要抬脚,江宁予只来得及向我点个头,算是谢我宽宏。
冬青亲他那一口,他倒像习以为常,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还说陪小姐游园呢,尽做些表面功夫……"春莺在我身后小声嘟囔,声音刚好够我们俩听见。
她为江宁予又被冬青哄走而憋气,我却浑不在意。
大局为重,母亲的话始终在耳边回响。
若计较这些蝇头小事,困在情爱纠葛里,何时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男人心易变,握在手里的权势才是真章。
"先走吧,去见见赵三。他这一趟受了不少惊吓,冬青倒把失权的事看得太轻,像是有诈,再探探口风。"
"是,小姐。"
赵三到了我院中,态度比初进府时恭顺许多。
我对此很满意。
冬青若不狠,我又如何彰显仁德?
"赵三,可知我找你所为何事?"
他第三次行礼,垂首道:"夫人但有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回答极妙,摆足了低姿态。
"铲了这些日子的马粪,有何感触?"
铲马粪能有什么感触?无非是憋屈或抱怨,再不敢说出口的愤懑。
不过赵三确实聪明,略一沉吟,第三次行礼:"夫人,要说感触是假,小的满肚子埋怨倒是真。不过在马棚这些日子,倒发现账目与报上的数目有些出入……"
他低眉顺眼,说话却条理分明。
我随意听了几句,抬手止住:"你在王府多年,我是初来乍到的新人。这话说得在理,再问你几句——对佟总管有何看法?"
佟总管未被撤换,对冬青的跋扈也冷眼旁观,倒让江宁予误以为府中太平,这里头必有蹊跷。
赵三这回直接跪下:"夫人,这话小的难答。若和盘托出,怕日后在府上难做人;若略有隐瞒,又愧对夫人。"
"我是平南侯夫人,你若与我推心置腹,何愁不好做人?"说着,我将除春莺外的下人尽数遣出。
赵三立刻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夫人,佟总管与小姨娘二人暗通款曲,府上账目我略一对,便知漏洞百出。"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
冬青从管账的人下手,岂会不捞油水?
"起来罢,年关只剩二十日,有三件事交给你。若办得妥当,总管之位便是你的。"
赵三连磕几个响头,我心下已有成算——此人可为我所用。
"其一,府上入冬以来的用度短缺,连我院里的炭火都只剩几斤。衣食住行,桩桩件件都需盘点,列份单子给我,我去找父亲要。拨下来后,再由你一一安排。"
"其二,小姨娘前些日子在府中频繁调人,年关事务堆积未动,也由你找人料理。银钱不够便来找我,我从薛家再借些。无论如何,侯府必须热热闹闹过个好年。"
"其三,佟总管吃里扒外的事,你去查个水落石出。此事算我私事,给不了你特权,待有了证据,我再出面。明白吗?要快,二十日内给我详实证据。"
三件事都不简单,他只有短短二十日。
赵三全都应下,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我握住春莺的手:"总算是把外人收作半个自己人了。你要不要也讨个小管事当当?"
春莺慌忙摇头:"我就当小姐的贴身丫鬟,一辈子跟着小姐!"
"就你嘴甜。"我刮了刮她的鼻尖,心情大好。
待这些事尘埃落定,我必亲手抽冬青一巴掌,方解这口闷气。
从寺里回来有几天,把府上乱七八糟的问题收拾大半以后,我还得回去谢谢母亲。
这等让冬青拆家的手段,没有我爹在后头出钱我可不敢。
冬青连吃带拿,东西也都没有置办,要不是我母亲早与我通信,在自家备了一份可拿来救急,我也收拾不了这残局。
虽然出嫁有接近半年,这太傅府还是如我自己家一般。
母亲接我吃午饭,屏退了下人,牵着我的手又是捏脸又是捏手臂,嘘寒问暖,说我瘦了。
“娘,哪里的话,女儿天天祈福不动弹,吃素斋都快吃胖了。”
母亲大笑:“胖点好。”
笑完,她伸手还是摸了摸我不算平坦、略有肥肉的肚子。
“怎么不见动静?这可半年了。万一那个小妾比你先生儿子,你就没那么好拿捏她了。”
我也正发愁:“唉,可我那夫君怎么都不愿意进我的房间。娘,我也不乐意跟他多说话,正为难着呢。”
母亲神色一正,压低了声音:“你以为,你娘就那么喜欢跟你爹说话?”
我才不听她诓我,笑道:“是是是,娘亲手绣的手绢都是送别人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偷来,成天带在身上。”
“贫嘴!”母亲作势要打,我笑着躲开。
闹了一阵,她又把我牵回身边:“好了,那江侯爷我瞧着也是仪表堂堂,你就少挑三拣四了。女儿家的,哪有人人都能嫁得好的?世道如此,你只有自己努力才是。”
我也正色起来:“可是一回两回倒也罢了,这要怀上,我得低三下四多少回啊。娘,他成天腻着那个冬青,我懒得争。”
“不用争,娘有个方子,再跟着月事算算日子,一回两回的就能成。”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大哥是哪来的?”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娘也在爹身上使手段!”
母亲又敲打我一下:“情爱是虚的,只能锦上添花,这锦便要你自己争。娘是不是从小就告诉你这事?”
“我争就是了,娘。方子给我吧,怎么算日子?”
娘叫我附耳过去,虽然周边没有外人,这事也还是低声聊最好。
我回趟娘家的功夫,冬青蹬鼻子上脸,找佟总管又狠狠大捞一笔,把我房里的屏风卖了,说是冬天开裂,不堪再用。
“真是个jian人,我看她能风光几日!”春莺恨恨道。
她的确过火了,赵三本来就正在查她,屏风一事正撞在枪口上,才过一晚,赵三就把证据送到了我桌上。
我算好日子,叫人去找了趟江宁予。
没提冬青,说小厨房做了好吃食,今日天气不错,邀他赏月。
江宁予的事忙完,临近年关也都在家休息,被冬青缠得死死的。
这天一直到夜里月过中天,他才姗姗来迟。
我正在侯府后花园的小亭子里看书,手上捧着暖炉,桌上摆了炭火,煨着一炉热茶。
江宁予走进亭子的时候,我假意太困,眯着眼点头钓鱼。
他坐在我身侧,打量我几眼,忍不住笑了:“卿卿怎么困成这样?”
我佯装惊醒:“唔!等了夫君有些时候,不自觉差点睡着了……几时了,可还有月亮?”
“月色正好。卿卿,你在看什么书?”
我放下暖炉,举起来给他瞧:“我在看话本,牡丹亭。”
他笑道:“话本有什么好看的?如这般的穷酸书生要是真攀附了有钱小姐,可不会如此用情至深,骗钱骗色少不了。”
我做出不甚明白的样子,又好像离了暖炉太冷,朝着江宁予挤过去一点,把书也摊给他瞧。
“可是,万一世上就有这样好的人呢,你瞧他,说话多中听啊。”
江宁予似有一瞬动心,伸手小心地、轻轻地搂在了我的肩上。
我心里有数,道一声男人终究还是男人。
但我面上好像浑然不觉,只似乎娇弱地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他与我对视一眼,还是笑,搂着我肩膀的手从虚变实,把我往他怀里揽了点。
别说,就算是这么近地瞧着,他这脸倒也是仍然是养眼。
多年从军,怀抱也扎实温暖,分外叫人安心。
如果他不是一个养小妾的男人,也算还不错的归属。
“卿卿,世上是没有这样好的人的。穷酸书生若是真爱女子,不会忍心叫她跟自己过苦日子,必然加倍努力,而不是私相授受、叫女子落人口实。”
“不叫心爱的人吃苦受累,无关学识眼界,该是每个人都明白的才是。他既只知道谈情说爱,就是只图享乐,不愿负责。”
我偷偷玩他鬓角一缕碎发,好像心不在焉又问他:“两情相悦,自是一切都好,怎么是不负责呢?”
“一个穷书生,拿什么负责?话本故事总刻意让书生高中,似乎千金小姐不曾所托非人。可你想想,世间哪有那么多才子,说考功名就考得上。他成日里为女子魂牵梦绕,又上哪去考个功名?”
我做出似乎要开窍的表情:“此话有理。但真如夫君所说,穷书生要娶千金是图谋不轨,那普通女子嫁给高门大户屡见不鲜,又是为何?”
他略加思考,笑道:“自然也是有利可图,一家之主富贵她也总能沾上些光。男子娶妻是要凌驾其上,贵门当然不许;女子嫁人只是换了庇护,无可厚非。”
“我不这么想。大抵是女子更敢于追求所爱,富有贫穷都不怕。你们男人总是利字当头,才只看到金钱,从不为情所困。”我佯装生气。
江宁予还是笑:“卿卿,你这话传出去,可要叫天下人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夫君不生我气就好。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道:“当然不对。男女都是人,哪有那么多为爱所困的,总有一些图谋……”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这段话叫他想起一个人来。
我却知道这话题已经转移成功,今夜一箭双雕,我与冬青之间的天平终于悄悄倾斜。
我添油加醋:“可你看府上的小姨娘冬青,不就从贫贱之日一直跟着夫君,从不索求什么吗?你看我,薛太傅位高权重,我不也下嫁与你,甘之如饴吗?”
鬼才甘之如饴,我哄他哄完,回头在佛前又要多告一声罪过。
江宁予终于意识到,冬青自从入府为妾,除了所谓“大权”就再也没有索求过任何东西。
而连此小小权力也早被收回,她不吵不闹,温吞地忍了这口气。
至于她从前自己经营的那个听曲喝茶的小铺子,早就因为想不开招惹我薛家关门大吉。
她什么也不求,连见不到江宁予都不闹腾,是图什么呢?
从前她图江宁予给她的权势开店,而今呢?
江宁予聊不下去话本了:“卿卿,府上一切都还好吗?”
我做出懵然无知的表情:“都好啊,礼物补了,要采买的东西我也叫赵三去买了,只是太晚可能来不及,也需要找我爹借点,才好过冬也说不定。”
我母亲提前备下的东西,以薛太傅的名义送出来,他又会更感激我爹三分。
唉,出门在外,不是爹好使就是表弟好使,想输都难。
江宁予却注意到别的,越发警惕:“管账那个赵三?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吧……我只叫他加紧采购,没问过账目,想等年底几日再清算呢。”
“佟总管呢?先前阿青有疏漏的时候,他就没提醒,你回来以后他没有和你说起什么麻烦?”
“没有,”我摇头,“他说府上并无大事,只是小姨娘不熟练,因此有些忘事而已。”
江宁予“腾”的站了起来。
他刚回来时,一心都在病重撒娇的冬青身上,又把冬青当小姑娘看,故而不放在心上,以为她是不懂事。
而今摆正心态一瞧,这小妮子连管钱的人都敢动,而且没有和他知会一声,是天大的错。
佟总管闷声不说,连赵三被换也不阻止、不上报,他终于回过神了。
这不是处置下人的礼数小事,赵三离岗、总管纵容,他府上有人偷到自己家来了。
“卿卿,我得先去处理点别的事了,你早些休息。”
我微笑点头:“好啊,夫君也不要太劳累了。”
恰逢此辣手摧花好时候,谁舍得休息?我叫春莺去偷听冬青院里的墙角。
要是被问起,就说夫人要今年头场雪融了泡茶吃,她正在府上找合适的地方放碗收。
做了个样子洗漱熄灯休息,我躺在床上等春莺的消息。
可惜近日劳累,又和江宁予虚与委蛇许久,夜深不见她回来,还是困得睡过去了。
梦里,似乎有人轻抚过我的脸。
第二日一早,我刚一睁眼就见到春莺。
“昨晚什么情况?”我一边被她伺候着起来,一边问。
春莺却哼了一声:“这小姨娘真是诡计多端,昨晚被侯爷一凶,口吐鲜血晕过去了。”
“她倒是会讨饶。我倒要看看,小姨娘这副身子骨,能拿来扛几次过错。”
我们说着话,小厨房送来了早点。一碗热粥,一份金丝卷饼。
我瞧见卷饼上一点雪白,道:“外面真下雪了?”
春莺这才笑了:“是啊,昨夜果真大雪,冬青在雪里跪着挨骂了半宿,她又是哭又是求的,听着可解恨了!”
“也难怪她吐血晕倒,冬天的日头低下都能晒出毛病,这一见了雪,只怕一病不起了。”
多想无益,我还要去瞧瞧府上库房的冬日用度有没有备好,其实明年春季的都该提前备下。
春莺打伞跟上我,还没走几步,撞见江宁予。
他似乎没睡好,脸色奇差,表情也很是严肃,见到我,勉强笑笑。
“卿卿,昨夜大雪可有冻着?”
我还没开口,春莺替我呛了回去:“炭也不足,棉被也薄,上哪求暖气儿去?而今连夫人的暖炉都快供不起了,也不知有没有人心疼。”
江宁予脸上顿时有了歉意:“卿卿,此事我也有责,不该放任她和佟总管两人拿权,叫你受委屈了。”
我笑着说:“春莺一个丫鬟不懂事,乱说的。府上大小事务压在一起,夫君不必再操心我。”
“你瞧着精神头不好,昨夜莫非冻着了?”
这个话题最终还是由我开启,江宁予面色一沉,连连摇头:“卿卿莫问,与你无关。”
他转身就走,脚步匆匆。
我搭着春莺的手腕,瞧了眼他远去的背影,说道:“我去仓库清点,叫赵三也来。”
想了想,补上一句:“叫小厨房给侯爷送份热汤,一定拿暖炉煨着。”
春莺答应一声,就近找来个丫鬟打伞,自己去忙。
今日往后三天,都是适合的日子,我希望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在仓库角落,我与赵三又一次单独见面。
“交予你的事只剩十天出头,如何了?”
“夫人,年关祭祖拜亲等大小事务已妥帖,府上采买一事还要等清点库房再做统计。”
“还算不错,年关过后,我找侯爷点你一点。侯爷昨夜找过你?”
赵三弯腰行礼:“是,他问我府上财务,我将证据一一交了上去。”
“此事小姨娘可知?”
“不知,此事侯爷也叫小人保密,因此小姨娘应该从不知情。”
“佟总管呢?”
“佟总管昨夜在侯爷门前跪了一夜,想必是全都交代了。但昨夜那院里谁也不准进出,消息可能不准确。”
我冷笑一声:“连江宁予都开始背着冬青做事,这小妮子总算是到头了。”
“夫人高明。”
“有何高明不高明?府上没有你们这些管事的,叫我一人管上百个下人可够呛。冬青不懂这一点,今日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我先走了,清查一事你尽快,我院里的炭火该不够了。”
赵三领命,忙去了。
我从仓库离开之时,春莺正送完了汤跑来找我。
“夫人!夫人,冬青又在博同情,都做出一副要死的样儿了!”
我叫她慢慢说:“什么要死?”
“我去送汤,侯爷刻意叫我留下,让我听到了他和冬青的那个婆子说话。她吐血之后昏迷不醒,婆子说现在她已经精神错乱,一睁眼就喊侯爷的名字。侯爷……”
“侯爷又到她院里守着去了。”我接下去说道。
这招怎么那么好使呢?我纳闷,我决心借来使使。
师夷长技以制夷,我搓红了脸,拍热了额头,拿残雪揣在怀里,卧病在床。
冬青昏迷不醒,还在偶尔睁眼的时候不停叫他的名字,病床上落泪惦记着要向他请罪,想再见见她的江郎。
江宁予的两个女人一夜之间全都一起倒下,他实在疑惑不解。
但他的态度要正,尤其这两个女人他都还算在乎。
尤其府上没我真是收拾不明白了。
“卿卿,你怎么了?”他在床边坐下,要牵我的手。
我抢先把手从被窝里拿出去递给他,指尖通红:“我叫夫君担心了。只是受寒而已,没什么的。”
“夫人!明明说好了今日有炭……”
“闭嘴!”我佯装严厉打断了春莺的话。
春莺却好像今天偏起了倔强心思,喊道:“什么闭嘴,今日最后一点炭都给侯爷暖了汤,夫人自己冻成这样,谁管过你?连院里的炭都要不来,明天我就回去跟老爷告状!”
这是我从小的丫鬟,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老爷只有一个人。
“此事不用劳动薛太傅,年关临近,正是多事。”江宁予立刻打断。
春莺从胸口“哼”出一声气,好像很愤懑似的:“再多事,我们小姐的安危也是大事!我日日服侍小姐,她在自己家比现在好过多了!”
江宁予当惯了主子,前段时间被礼部侍郎敲打还能忍受,春莺跟他呛话他可不让着。
“你这丫鬟怎么回事,她已经是我府上的夫人了,再多嘴,我把你发卖出去!”
春莺甩手不干了:“发卖吧,反正小姐根本还没成你的夫人,我回去就找太傅老爷告状,你卖了我,隔天老爷就会把我买回去!”
唯一的丫鬟跑出去,我把手又踹回雪块边上摸一摸,带着凉气捧起江宁予的脸。
“夫君,我知晓你心系冬青姨娘,与我只是应付,没关系的。春莺这丫头说话气性大,在家里跟着我被惯坏了,别与她一般见识。”
江宁予急了:“卿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万万不会应付你。”
我正要说话,外面跑来一个妇人。
我认出来,新婚那天,也是她打断了入洞房,叫我在众人面前尴尬。
“侯爷!冬青姑娘醒了,就在、就在……”
我躺下养病的地方不是卧房,是院里一处暖阁。
虽然炭火不足,早已没有太多暖意。
妇人支吾半天,见江宁予神色严峻,而我脸颊通红、目光柔弱,犹豫许久才说。
“她就跪在外面,侯爷,马上又要下雪了。”
我从门缝往外一瞧,跪在院门口的冬青还真能被我看到。
“夫君,去吧,我理解你。”我松手,把冷得要命的手指在暖和处揣会儿。
江宁予左右为难,最后在我鼓励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他一走,我看清了跪在我院门口的冬青。
衣衫满是补丁,头发散乱异常,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脏污,似乎嘴角还有血迹未擦干净。
她是有本事的,即便如此,脸上的姿色仍然不见稍减半分,反而越发我见犹怜。
“宁予,求求你,不要生气。我……我一定会改的,求你……再抱抱我,再唤我一声阿青,好不好?”
冬青的声音传进来,藕断丝连,好像真的命不久矣。
“我大约过两日就撑不住了,宁予……我身子骨弱,你知道的,我……我若有万一,也只想在此之前,听到你再叫我一声阿青……”
她越说越可怜,泪流满面,跪得谦卑又虚弱,且风情万种。
我在床上蜷着,小心把那点布包着的雪从床后抖下去,心里感慨不已。
狐媚子,真是门技术活。
冬青讨饶哭惨,最终还是博得江宁予略一心软。
我装够了病,喝了春莺按方子熬的药,苦得吃了三颗蜜饯。
“小姐,他要是不来,您可白喝了。”
我叹气:“总比圆房白忙活强,他不来,下月再麻烦一回也无妨,喝药而已。”
与我所料不差,冬青只能缠住江宁予一小会儿,因为我也是“生病”之人。
他在夜色下匆匆到了我的卧房,正赶上我泡完脚准备休息。
“你来做什么?”我问。
“我……我来看看你。好些了?李郎中今日无暇出诊,阿青、冬青又拦着我,所以……”
我紧了紧披着的外衣,向他笑笑:“无妨。你瞧,我只是一时有些风寒,很快就好了。”
“卿卿怎么想起来要泡脚?”他到我身边坐下。
有些话我说出来效果不好,“脾气大”的丫鬟春莺再次发挥作用。
“哼,还不是冻的?!我家小姐在薛府什么时候受过没炭火的委屈,真亏你问得出来。”
江宁予正要火大,外面又有仆人端着一盆炭火进了门。
“夫人,薛太傅叫人送来一车炭,说是只供自己女儿,叫夫人安心养病,别再受委屈。”
“爹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我佯装惊讶。
仆人是不能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温暖的炭盆端到屋子中间摆好烧旺以后他就离开了。
江宁予一下子不知该该不该训斥春莺了。
“卿卿,这炭……也算解燃眉之急,你先用着,我会尽快解决此事。”
我摸着他的手说:“夫君,别想那么多。不是我向爹告状,我想,大约是前几日回娘家,我提起侯府上用度欠缺,怕年节不好买,我爹关心我这个女儿,叫人送来的东西。”
“我已经和赵三说过,府上买不齐的尽管和我说,我去找爹要就是,一定要让夫君过好年。”
江宁予惭愧了:“夫人周到,太傅慷慨。”
我笑:“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哼,还不是一家人呢,我可替老爷盯着,年关一过,你江侯爷和冬青的事谁也瞒不住!”
门外正在江宁予脸色大变的时候,再次传来那个妇人的声音。
“侯爷!冬青姑娘说全身疼痛难忍,怕是刚才又跪伤了!”
她刚一进门,江宁予回身大吼:“滚出去!这是侯府不是菜市场!”
婆子仓皇离开,我脸上尽是笑意。
“夫君,你不去瞧瞧她?”
“不去了,她仗着救命之恩屡次使这样的手段,便是为了卿卿,我也不能再纵容下去。”
我向春莺使个眼色,小姑娘不情不愿地收了泡脚的东西出门关门,在外面阴阳怪气道:“夫人侯爷可要好好休息!”
我握着江宁予的手,也违心地说道:“夫君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今日既然到了卿卿房里,哪有回去休息的道理?卿卿,我想和你做一家人。”
他想做一家人,我却在心里祈祷,一定要有个儿子。
从那天江宁予进了我的卧房以后,我们就渐渐真的成了一家人。
年关热热闹闹,抱病已久的老夫人也出来跟大家热闹了一阵,亲戚往来走动十分红火,赵三的安排妥妥当当。
从太傅府上借来的东西让大家平安过了冬天,侯府的回礼和感谢也是十分丰厚。
冬青被关在房里,江宁予不去见她,她也不被允许离开。
她当然不服,偷溜出来想要求情,却赶上江宁予外出随圣上祭祖拜天。
我跟春莺,一人一耳光,扇得轻轻松松高高兴兴。
她至死大概都不会懂,为什么自己是平南侯江宁予最爱的人,可一哭二闹三上吊,最是狼狈可怜地邀宠以后,当晚却是我从此永远占了上风。
因为她越求,江宁予越怕闹到我爹面前。
礼部侍郎的“瞒不住”三个字刻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我装病只是为了有机会让他听我说几句话,这个机会很好争取,冬青也争到手,却说错了话。
爱是什么?男子要追高门大户,图的全是利益。
佟总管年关刚过就被扔去铲马粪,赵三接替他的位置,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
我的月信也推迟了,正月底叫春莺找来了李郎中。
果然喜脉,实在是好事扎堆,叫人心情舒畅。
梅园我们也去了,月亮我们也赏了,元宵灯会也去了,大小热闹凑个遍,江宁予还挺会讨女子高兴。
“卿卿,开春我又要戍边,我把冬青带上吧。”
我头都不抬,只是喝汤。
江宁予握着我的手,轻声道:“你别误会,我是想把她送到边疆,等战事过了,就不带回来了,叫她在外面也成个家。”
我笑:“你这是变着法要将她‘发配边疆’?”
他摇头:“这是什么话,卿卿,她本就不是我的妻子,怎么能一直留在府上?留得近了,我怕卿卿烦恼。”
我终于喝完汤,接过江宁予递来的帕子,半倚在他身上,心里却想着别的。
我道:“夫君,你爱过小姨娘吗?哪怕是……那么一小会儿。”
他几乎不假思索:“没有爱过,卿卿,我向你保证。不是为了讨你欢心,而是一句实话。我对她好,全是为了救命之恩。”
“娶她就是报答吗?那我薛卿倒是不该在正妻之位了。”
江宁予定定地望向我,第一次郑重说道:“卿卿,其实我原本准备永不娶妻,因为我与冬青也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我不想她受委屈,也不愿意选择与不爱的人相守终生。”
我也看他,越看越相信这真的是实话:“夫君与我心心相印,我实在高兴不已。”
可我在心里只能长叹一声:江宁予,可惜我身为女子,连选的资格也没有。
江宁予事事依着我,一直到了开春他被皇帝派去远征。
我们书信往来,似乎真是恩爱夫妻,江宁予日日记挂,还与我说塞外处处有大好风光,若有闲暇,要带我和孩子去看看。
我全都在回信里一一应下。
府上没了冬青煞风景,连孩子带我都长了不少肉。
可春末夏初,孩子还未降生,府上的花刚开了第一茬,京中就接到前线急报。
镇北将军战死前线,战事不休,江宁予和死去的一万多名将士一起葬在边关。
婆母的病顿时更重了,她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了二十多岁,拿着一封一封家书哭得再哭不出眼泪来。
她前往金光寺,与我也做了告别,将我的罪过和歉意带去佛祖跟前。
我除了争一个儿子,给春莺争一口气以外,似乎什么也没做。
但时时与大局相和,我最终竟真的赢到安稳的下半生。
秋意渐浓,又一个冬天即将降临的时候,我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儿子。
我给他起名叫江念北,怀念他出征北疆再也不曾回家的父亲。
悲伤如一本厚书,被春雨夏雷秋风冬雪一层一层带走,终究越来越薄。
我儿有下人帮着带大,他父亲为国捐躯,年年赏赐也不缺。
我游山玩水,郊游踏青,年近古稀终于走不动,白发苍苍地在府里和丫鬟仆妇们打牌逗猫。
春莺十多年前也去世了,偶尔我坐在灯下,会觉得有些孤独。
七十大寿这一日,我做了个梦。
江宁予还是那般仪表堂堂,年轻英朗。
他握着我的手问我:“卿卿,这一生过得可好?”
我答:“有你很好,没有你的那些年,更好。”
江宁予大笑:“卿卿洒脱,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