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成婚前,嫂嫂被侯府接走,后来一女子被扔门前,嬷嬷:要娶就娶她
发布时间:2025-10-05 00:59 浏览量:1
在兄长预备成婚的前夕,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闯入了未来嫂嫂的家。
他们宣称,嫂嫂实为侯府遗落在外的嫡出千金,不由分说便将她带走了。
不久之后,一个肌肤胜雪、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女子,被狼狈地丢弃在我家门前。
为首那位神情倨傲的嬷嬷,用命令的口吻对兄长说:
「这,才是王老三的亲生女儿。要成婚,你便娶她吧。」
兄长为了迎娶王姐姐,着实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王老三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泼皮。
王婶子早早撒手人寰,只给他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儿。
他呢,终日与酒为伴,醉生梦死,甚至连一顿富饭都懒得给王姐姐预备。
在王姐姐年岁尚幼时,他那双浸满酒精的手,更是时常化为拳脚,落在她瘦弱的身上。
王姐姐十岁那年,身上青紫交加,实在是捱不住那无休止的毒打,便趁着夜色逃了出来,瑟缩着躲进了我家的院子。
我们的家,是一座义庄,离他们村子不过几里地。
那年,兄长刚满十二,他只瞧了一眼王姐姐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便一言不发地回屋,寻了几根结实的麻绳,又拎出了那把磨得锃亮的斧头。
他将东西塞到王姐姐手里,声音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你躲得过这次,也逃不掉下次。回去,趁他醉死过去,将他捆个结实,再把这斧子架在他脖颈上。自此以后,他便是喝死在酒缸里,也绝不敢再动你一根指头。」
后来,王姐姐再来我们家时,身上果然再也寻不见半点新伤了。
我的兄长,陈富,是个极好的人。
他眉目清朗,性情温和,一手打猎的本事更是方圆十里无人能及。
可仅仅因为他是义庄的老主人从棺材里抱出来的孩子,又拖着我这个同样来历不明的“棺材女”,村里的孩子们便都远远地躲着我们,仿佛我们身上带着什么不祥的晦气。
所谓的“棺材子女”,便是指我们的母亲早已离世,却仍在棺椁之中诞下了我们。
我的命数似乎尤其不好,出生的那个夜晚,抚养兄长长大的陈老伯便阖然长逝。
那时的兄长年仅八岁,却从此背负起了照顾我的责任。
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兄长,为何要将我养在身边。
他总是习惯性地用他那温热的掌心,王噜王噜我的脸颊,笑着说:
「因为你哭声响亮啊。你哥我,生平最怕的就是寂静无声,家里有你这么个小东西吵吵闹闹的,正好。」
他偏爱热闹,自然也就格外喜欢那个愿意踏入义庄,陪我们说话解闷的王姐姐。
他将自己摸索出的拳法倾囊相授,教她强身健体;
又让她舞动那沉重的斧头,锤炼筋骨。
他带着她在漫山遍野间肆意奔跑,立誓要让她长成一个爽朗康健、再也无人敢欺的姑娘。
作为回报,王姐姐则将女红与烹饪的技巧教给兄长,如何做菜,怎样缝衣,甚至连给我梳头扎辫子的手法都一一指点。
她总说,再让他这么粗枝大叶地养下去,怕是要把我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野人了。
时光荏苒,就在这般相互扶持与教导之中,兄长长到了二十岁,王姐姐也出落成了十八岁的亭亭少女,而我,已是十二岁的半大孩子。
我们三个人,终于要从相互陪伴的玩伴,变成真正的一家人了。
二、
王老三再如何不是个东西,终究是王姐姐名义上的生父。
兄长想要名正言顺地迎娶王姐姐,就必须满足他提出的彩礼要求。
足足二十两白银。那是兄长从十五岁起,日复一日进山狩猎,风雨无阻,一文一文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直到二十岁这年,那沉甸甸的钱袋子,终于攒够了分量。
他用这笔钱买了彩绸,裁了红布,就连义庄那块悬挂了几十年、被风雨侵蚀得发黑的牌匾,都被他亲手刷上了一层喜庆的朱漆。
王姐姐与我并肩站在牌匾下,仰头望着兄长的背影,她笑得眉眼弯弯,伸出手臂,亲昵地在我背上拍了一下:
「小好,快,叫声嫂子来听听。」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女儿家的羞赧,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欢喜。
我也被她的快乐所感染,整个人像藤蔓一样缠在她胳膊上,一迭声地叫唤起来:「嫂子、嫂子、嫂子!我最漂亮的好嫂子!」
我的声音太过响亮,反倒让梯子上的兄长红了脸。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斜睨了我们一眼,便匆匆从梯子上下来,转身躲进了厨房,去查看那些为婚礼采买的菜肉。
尽管我们心里都清楚,这场婚礼大概不会有几个亲朋好友前来道贺。
但兄长坚持,即便宾客只有我们三人,新娘子进门的那一刻,桌上也必须摆满丰盛的佳肴。这寓意着她往后的一生,都将衣食无忧,不必再受半点饥寒之苦。
就像陈老伯为兄长取名“陈富”,是期盼他一辈子不再挨饿;而兄长为我取名“陈好”,则是希望我不仅能吃富,更能吃得好。
然而,这份满溢的、朴素的欢喜,仅仅维持了一日,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天翻地覆。
那时,我正与兄长一道,帮着王姐姐收拾她那为数不多的行李,准备将它们悉数搬到我们家。
这个破败而宁静的小村庄,毫无征兆地迎来了一群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陌生人。他们径直闯入王家,一把抓住了王姐姐的手。为首的那位张嬷嬷,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喊道:
「小姐!我的大小姐啊!您受苦了,快随老奴回家吧!您的亲娘,日日夜夜都在府里盼着您呐!」
她一边用锦帕擦拭着眼角,一边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段离奇的往事。
大意是说,当年侯府的夫人陪同夫君出征,战事胶着之际,即将临盆的侯夫人被先行派人送走。
不料途中遭遇敌袭,侯夫人一行人失散,她独自流落到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庄。
是王婶子发现了她,并将她藏匿起来,还为她接了生。
当时,侯夫人身子虚弱,误以为王婶子是冒险救她的善人,却万万没有料到,王婶子竟趁她昏迷之际,狠心将自己才出生两天的女儿,与她的亲生女儿进行了调换。
本来此事时隔多年,早已天衣无缝。可偏偏侯府中有位三老爷,醉心医术,近两年更是沉迷于滴血认亲之法。
他拿家中亲眷做试验,竟意外发现,府里那位养了十八年的千金小姐,血缘上与侯爷夫妇对不上。
侯府上下起初都只当是三老爷的法子出了差错,唯有侯夫人,猛然回想起当年生产时的一些蹊跷之处,心中生疑,立刻派人循着线索寻访至此。
这位寻来的张嬷嬷,只消看王姐姐一眼,便笃定无疑,只因她的眉眼之间,与年轻时的侯夫人竟有五分神似。
三、
王姐姐整个人都愣住了,仿佛被惊雷劈中,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手,指着墙角那滩醉得不省人事的烂泥——王老三,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爹,不是他?我的亲生爹娘在京城,他们一直……一直都惦念着我,还派人跑了这么远的路来找我?」
自从十岁那年学会了反抗,她便很少再流泪。
可此时此刻,她的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我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这世上,哪个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孩,没有在梦里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呢?
即便我有兄长的百般呵护,也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想象,倘若我们也有爹娘,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更何况,王姐姐的亲生爹娘,听起来还是那样的富贵显赫。
兄长安慰地抚了抚她的后背,声音温和而坚定:「兰香,跟他们走吧。你总该去弄清楚,自己究竟从何而来。」
王姐姐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当然要去!只要我爹不是这个王八蛋,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去!」
她激动地牵起兄长的手,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们一起去,陈富!带着小好,我们一起去!倘若京城真的那般好,咱们就再也不回来了!」
直到此时,那位张嬷嬷才注意到兄长与王姐姐之间不同寻常的亲密,她目光一凛,试探性地问道:「这位是?」
王姐姐毫不犹豫地将兄长往前一推,满脸自豪地宣告:
「他是我男人,我们后日就要成亲了。等拜了堂,我们全家就都跟你走!」
张嬷嬷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上下下地将兄长打量了一番,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神情:
「既然当初是与王家提的亲,那么,该迎娶的便是王家的女儿。这与我们侯府的千金小姐,又有什么干系?」
她话音一落,猛地抬手一挥:「来人!即刻带小姐回府,不准任何闲杂人等尾随!」
那些随行而来的家丁身手矫健,配合得天衣无缝。
王姐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两人左右架住,动弹不得。
她惊慌地回头,朝着兄长凄声呼喊:「陈富!你快来救我!我不要跟你分开!」
兄长怒喝一声,如猛虎下山般冲了上去,与那群人瞬间打作一团。
他拳脚功夫了得,寻常七八个壮汉近不得身,可对方足有二十人之众。
那二十个人如铁桶一般,将他死死困在中央,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姐姐被强行塞入马车,在绝望的哭喊声中,渐行渐远。
即便如此,这些人也并未离去。他们像是接到了死命令的兵士,与县衙打了声招呼,便将我们小小的义庄围得水泄不通,一步也不许我们踏出。
四、
兄长变得异常沉默,整日里只是埋头磨着那把已然光亮如镜的斧头。
我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哥,如果……如果兰香姐再也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办?」
他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斧刃在磨刀石上发出“噌噌”的声响,声音沉稳而决绝:
「那我就去京城寻她。即便她真的不要我了,也必须由她亲口告诉我。」
听到这话,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那就好,兰香姐才不会不要兄长呢。
只要兄长不畏惧那什么侯府的权势,我就依然能有嫂嫂。
可我等啊等,没能等到那群围困我们的兵士撤离,却又一次等来了那位神情冷漠的张嬷嬷。
这一次,她还带来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的肌肤白皙娇嫩,宛如上好的羊脂玉,与我们这些乡野之人截然不同。
她被张嬷嬷领着,推开了义庄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兄长霍然起身,目光越过张嬷嬷,急切地问道:
「兰香在京城,过得还好吗?」
张嬷嬷的视线轻蔑地在义庄内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侯府之中,高床软枕,锦衣玉食,总归是比这个地方好上千百倍的。陈义士,我们夫人知晓你曾对小姐有救命之恩,特地派遣老奴前来,送上谢礼。」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连同身边那个女孩一起,不容分说地推到了兄长面前。
「这些银钱,是赠予陈义士置办田产、修缮屋舍,过上好日子的。至于这个女子,」她指了指那女孩,
「她,本该是王家的女儿。你与王家既有婚约在前,这桩婚事,便当是我们侯府赔偿给你的。还请陈义士允准老奴做个见证,你们今日,便在此成亲吧。」
她那张嘴一张一合,吐出的话语却比最难听的犬吠还要刺耳。
兄长猛地将那包裹掷在地上,银钱散落一地,他双目赤红地低吼道:「如果,我不娶呢?」
张嬷嬷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您娶与不娶,老奴自然是强迫不了的。可按照户籍文书,她如今已是王老三的女儿。您若是不娶,她将会被王老三卖到何处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大门外,只见王老三正咧着他那张缺了门牙的嘴,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孩,那眼神,就像饿了三天的野狗看见了肥肉。
她会被卖去的去处,用脚底板想都知道,绝非善地。
张嬷嬷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继续:「我们小姐在府里,日日都念叨着您是个大好人。老奴今日倒是想亲眼见识见识,您,究竟是不是呢?」
兄长死死地瞪着张嬷嬷,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而,他却无法忽视,那个静静地、孤零零地站在院中的大活人。
那个女孩始终沉默着,直到此刻,才终于抬起头,像村头那株在寒风中悄然绽放的兰花,声音清冷地开口:
「陈公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您不必为我感到为难,但凭本心,随您自己的心意便好。」
随兄长的心,他便一定会为难。
他的心,是软的。若非如此,这世上便不会有我,也不会有曾经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王姐姐。
他的双眼瞪得几乎要渗出血来,可他最终,还是缓缓地、沉重地低下了头,声音沙哑地说道:「今日不成。屋里的嫁衣和红绸,都是为兰香备下的,我不会给旁人用。我要出去重新采买,最快,也要等到明日。」
五、
兄长答应了次日成亲,张嬷嬷这才松了口,同意退让一步,放他出去采买物品。
只是,她依旧派了几名身手矫健的家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又将我牢牢地看管在义庄之内。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兄长才抱着一个硕大的包裹,步履沉重地归来。
包裹里,是一件尺寸瞧着不大合身的嫁衣,还有一套崭新的床上铺盖。
第二日,天还未亮,张嬷嬷便早早起身,开始为那位本名江兰舒、如今却要被称作王兰舒的新嫂子梳妆打扮。
兄长连夜带回来的那件嫁衣,竟也被张嬷嬷熬了一个通宵,细细密密地修改妥当了。
我偷偷地藏在屋后,从窗缝里窥见她一边用木梳为新嫂子梳理长发,一边口中轻声念着喜庆的歌谣: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念到最后一句时,张嬷嬷的眼眶竟红了。
她放下梳子,轻轻地拥抱住新嫂子,声音哽咽:
「我的小姐,您莫要怨恨夫人,这一切……都是您那亲生爹娘造下的孽债啊。
从前您在府中,哪怕只是轻咳一声,夫人都恨不得将全京城最甜的雪梨寻来,亲手炖了给您润喉。
可您含着金汤匙吃梨子的时候,我们兰香小姐,在您家里,却是连一口馊饭都吃不上啊。」
「倘若只是阴差阳错的抱错,府里大不了只当是多添了一位小姐,左右养得起。
可这……这是您那亲娘蓄意为之的调换啊!
您叫夫人,如何能不恨?
她……她实在是没法子再面对您了啊!」
我咂了咂嘴,心里不住地想着,那全京城最甜的雪梨,究竟该是何等的滋味。
兰香姐回到了京城,想必已经吃上了她亲娘为她炖的梨子羹了吧。
我这边还在为梨子出神,那边的张嬷嬷已经换了话头。
她用袖角拭去泪痕,强挤出一丝笑容:
「是老奴失态了,您大喜的日子,本不该哭哭啼啼。
那位陈义士,是个心善的好人,您嫁与他,总归是不会吃亏的。
这已是夫人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你们拿着那些银钱,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吧,莫要再去想……
京城里那些不该想的人和事了。」
从始至终,新嫂子都未曾插过一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直到张嬷嬷说完,她才缓缓起身,朝着张嬷嬷,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嬷嬷,劳烦您,将这个头,带给母亲吧。
兰舒,谢过她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往后,虽不能再唤她一声母亲,可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会为她的康健安泰日夜祈福。」
她们主仆间的对话,情真意切,让我心中不禁泛起一个念头:张嬷嬷,真的舍得将新嫂子卖入火坑吗?
我转身便想将这个发现告知兄长,可刚一动弹,便被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丫鬟姐姐抓住了。
她笑眯眯地弯下腰,柔声对我说:
「小妹妹,走,姐姐带你去吃桂花糕,好不好呀?」
六、
我说不好,可根本没有人听我的。
她们将我带到镇上的客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却也寸步不离地将我困了一整夜。
兄长那边,大概以为我是因为不满他另娶新嫂,故意赌气跑开,不愿参加婚礼,竟也没有出来寻我。
等到第二天我心急火燎地跑回家时,兄长和新嫂子,已然宿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张嬷嬷正从他们的房间里收出一条染着血迹的、皱巴巴的床单,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打包好,这才转向兄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歉意:
「陈义士,先前是老奴不懂礼数,多有冒犯,千错万错,皆是我的不是。
如今,您与兰舒小姐既已行了周公之礼,成了真正的夫妻,还万望您……能珍重待她。」
兄长似乎对她态度的突然转变感到有些意外,却并未多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们一行人收拾好行囊,带着那二十名看守我们的兵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义庄。
我尚不明白,为何张嬷嬷仅凭一条床单,便断定他们已成了“真夫妻”。
但我知道,睡在同一间屋子里,便意味着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当初我问起成亲之事时,兰香姐就是这般教我的。
我心中怒火中烧,冲上前去,用力地推了新嫂子一把:
「你这个坏女人!跟你娘一样坏!你抢了兰香姐十几年的富贵日子还不够,现在又跑来抢我的兄长!」
我哭着转向兄长,大声控诉:
「哥,她骗了我们!那个张嬷嬷根本就不会卖她,她心疼她还来不及呢!她们就是合起伙来,做了一场戏给你看!」
兄长的目光如炬,灼灼地盯着她。她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
「张嬷嬷并未骗你。
我的户籍文书,确已转至王家。若你不娶我,王家便有权将我发卖。只是……侯府的确是算计了你。
他们算准了你是个好人,即便我于你而言只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你也做不到见死不救。陈公子,我代他们,向你致歉。」
致歉之后,是更为详尽的解释。
新嫂子说,兰香姐的亲娘江夫人,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她虽不愿再见自己,却也不忍心看她真真切切地回到王家那个火坑里受苦。
于是,江夫人便想出了这样一石二鸟的计策。
她派人暗中调查过后,承认兄长确实是个品行端正的好人。
可仅仅是“好人”,在她心中,还远不足以匹配她那个亏欠了十八年的亲生女儿
。偏偏兰香姐又对兄长情根深种,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
江夫人便想,那就让兄长娶了旁人,断了她的念想。
如此一来,既让兰香姐彻底死了心,也算给了自己这个被舍弃的养女,一个安稳的前程。
七、
一番话说完,她朝着兄长深深一福,声音平静无波:
「陈公子,母亲养我长大,她说嫁谁,我便嫁谁。我深知你对我并无情意,往后,我会恪守本分,绝不逾矩。」
所谓的“本分”,便是从兄长的屋子里搬出来,住进了我的房间。
同吃同住之后,我才愈发清晰地认识到,我们究竟是多么不同的人。
她不知晓煮粥熬饭该放多少水米,也不明白洗衣为何要用力捶打、搓揉,更别提要放入皂角。
可是,她却能将路边采来的寻常野花,插成一束极雅致的模样,安放在简陋的竹筒里;
她会在挖野菜的间隙,抬头望见绚烂的晚霞时,随口吟诵出一首我听不懂、却觉得意境优美的诗词。
她已经很努力地在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她不再穿那些从侯府带来的、绣着繁复花纹的绫罗绸缎,而是换上了兰香姐姐留下的旧衣衫。
我几更天起身,她便也几更天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笨拙地学习着一个农家女孩该如何洗衣、做饭。
但不同,就是不同。
有时候,仅仅是她抬手拭去额间汗珠的姿态,或是端起水碗时用衣袖轻轻一掩的动作,甚至是她那平稳而轻缓的呼吸方式,都让我觉得,她像是一位误入凡尘的仙女。
仙女固然很美,可仙女就该高高地悬在云端之上,而不是坠落在我家这座简陋的泥屋里。
我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忍不住问她:「兰香姐回了京城,是不是……也会变成你这般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倘若兰香姐也变成了这般模样,那我们,大概就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可没有人理会我这些微不足道的害怕。
兄长自成亲之后,便一直早出晚归,忙碌不停。
直到半个月后,他才终于得闲。而他闲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要带我们进京。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忙活的,就是去衙门将义庄的事务交接出去。
他要去京城,去寻找兰香姐。他之所以与新嫂子成亲,一方面是为了救人于水火,而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侯府的人彻底放心,撤走那些监视我们的兵士。
他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说道:「往后,便叫这位姑娘兰姐姐,莫要再叫嫂子了。你的嫂子,从始至终,永远只有那一个。」
我闻言欢呼雀跃,转身便要回屋收拾行李。
兰姐姐却在此刻盈盈开口,声音清淡如水:
「陈公子,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兰香小姐如今已是侯府的千金,你与她,早已分属两个截然不同的门户。即便你此番前去,恐怕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还请你,三思而后行。」
兄长的回答,与我曾经问他时如出一辙,坚定不移:
「我与兰香之间,只有她亲口说不要我了,那才算是真正的结束。此次上京,我亦会带上你。兰姑娘,那里,才是你长大的地方。
我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一世,你终归要学着,自己活下去。」
听完这番话,兰姐姐微微一怔,便不再与兄长争辩。
她缓缓低下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我们,终究是要去见兰-香姐了。
八、
与兰香姐的重逢,过程远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那侯府的围墙,高得仿佛能隔断两个世界;墙下巡弋的护卫,也多得让人望而生畏。
来京城之前,我心里其实是做足了准备的。
那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官府邸,自然要比我们县里县令的宅子更加气派、更加富庶。
可亲眼所见,它的恢弘与阔绰,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府门前蹲踞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那广阔的府邸,感觉足以装下我们整个村子的人。
就连那些进进出出的下人,身上的衣着,都比我们县里的富户还要体面。
我们三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远远地观望了足足三日,却连如何才能走近那座宅子都毫无头绪。
兄长的神情,一天比一天沉默。
他凝望着那座华丽的府邸,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深沉思绪。
到最后,还是兰姐姐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她毕竟曾在那里生活了整整十八年,对那座宅子的了解,就像我熟悉山间的哪一丛野菜一样。
她似乎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对兄长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此事关乎女子清誉,我本不该出手帮你。
可我离开侯府之前,她为了你,与家中闹得颇为僵持。或许,让你亲眼见一见如今的她,你才能真正地死心。」
兰姐姐将我们带到了一处名为“琳琅阁”的首饰行。
她说,每隔两个月,江夫人便会带着府里的几位小姐来此一次。
既是为她们添置些新的首饰,也是让她们能有机会出来瞧一瞧外面的世界。
三日后,兄长与我戴上了遮掩面容的斗笠,静静地坐在远处的一个茶摊上。
其实,距离甚远,我们看得并不真切。
她们从马车上下来,到走进店铺,整个过程也不过是短短一瞬。
可就是那一瞬,我与兄长,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如今的兰香姐,正被她的亲娘,细致入微地爱着。
就连那些与兰姐姐有几分神似的、真正的侯府小姐们,待她也是极尽亲和与友善。
她们一行人下了马车,便叽叽喳喳地打趣了几句。
有人亲昵地挽着兰-香姐的胳膊,有人则指着店铺那块鎏金的招牌,向她介绍着什么。
兰香姐的脸上,起初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被她们逗得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明媚而好看的笑容,是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光彩。
兰姐姐临行前曾千叮万嘱,在这京城之中,女子的闺誉比天还大。哥哥若是贸然上前,那便是亲手将兰香姐的一生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此,那只是一场遥遥的凝望,隔着喧嚣的市井,隔着云泥之别。
可即便如此,哥哥依旧固执地坐在那简陋的茶摊,从日上三竿坐到日暮西斜,直到那华丽的马车再次出现,又缓缓离去,他才肯收回目光,为自己争取到了那短暂的第二眼。
马车滚动的车轮声,咕噜噜地碾过青石板路,也碾碎了哥哥心头最后的侥幸。那声音仿佛在无情地宣告,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一道他永远也无法追上的鸿沟。
从那天起,他再也不提去找兰香姐。他像一头沉默的困兽,将所有的翻涌的情绪都深埋心底,只是在京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盘下了一间小小的铺子。
我想,我或许是懂哥哥的。他并非是畏惧了,退缩了,他只是在用一种笨拙而沉重的方式,重新思考一个问题:如今的兰香姐,是否还需要我们。
我们都是无根的浮萍,是义庄里长大的孤儿,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家”这个字的重量。曾经,兰香姐的世界里只有我们,我们是她唯一的依靠。可现在,她寻回了真正的家人,那些能够给予她疼爱,不仅是用心,更是用真金白银来堆砌宠爱的家人。
说银钱不重要的人,大抵是从未尝过贫穷的滋味。若我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何尝愿意终日劳作,双手布满老茧。我和哥哥终究是见识短浅,来京城之前,我们对“侯府”的富贵,仅仅停留在贫瘠的想象里。直到亲眼所见,才知那份泼天的富贵,足以将人砸得头晕目眩。
我们亲眼见证了兰香姐如今的生活是何等光鲜亮丽,便再也没有资格,以爱的名义,让她舍弃这一切,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这些纷乱的思绪,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疲惫不堪的临睡前,才敢偷偷从我脑海里冒出来。白日的京城,容不得半分闲思。
为了谋生,我们实在太忙了。
我们开了一家小小的绣坊。在兰姐姐所有会的活计里,也只有刺绣这件事,能让她眉眼舒展,寻回一丝昔日的安宁与欢愉。哥哥负责了所有抛头露面的事,寻找店面,打点邻里,疏通关系。而铺子里的事,则全权交由兰姐姐打理,其中也包括了给我分派活计,以及一针一线地教我刺绣。
一家新店,哪怕它只有盈尺之地,要从无到有,在这繁华京城中站稳脚跟,也耗费了我们整整两个月的心血。
直到兰姐姐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娇贵气被岁月磨去几分,举手投足间终于有了几分掌柜的模样,哥哥才将一封和离书与铺子的房契,一同放在了她面前。
他的字是兰姐姐教的,依旧写得歪歪扭扭,可他拿着那封字迹稚拙的和离书,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兰姑娘,我想与你做一笔交易。我打算出去闯荡一番,但我家小妹无人照拂,我把她托付于你,同时,也将这间绣坊赠予你,你看如何?”
我和兰姐姐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得呆立当场,我最先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嚷道:“哥,你不要我了吗?”
他转过头,眼中满是歉疚:“哥想去投军。
军营那种地方,女娃娃是带不得的。你乖乖留在京城,等我回来,好不好?”
兰姐姐的眼中满是震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陈公子,你……你还没有放弃吗?你这是想去挣一份军功,好名正言顺地去娶兰香姑娘?”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哥哥疯了,可那份震动过后,却化为了深深的敬佩。
她接过哥哥手中的文书,郑重地说道:
“是我眼界狭隘了。
我自幼长于深宅,总以为那四方天地里的规矩便是世间的一切。
陈公子,我敬佩你的执着与勇气,兰舒在此,祝你马到功成,得偿所愿。”
倘若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与兰香姐长相厮守,那我便绝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我跑遍了城南城北的药铺,用我们仅有的积蓄,为他备下了最好的金疮药和各种行军所需的药材。
他要离开的最后一晚,我们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回房安睡,而是坐在小小的院落里,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细细叮嘱。
“买铺子的钱,本就是侯府所赠,理应归兰姑娘所有。
她虽比你年长,但在谋生之事上,经验远不如你,往后你要多帮衬着她。
若真遇上过不去的坎,切莫逞强,可去侯府寻那位张嬷嬷相助。
她们心肠不坏,想必不会见死不救。你们两个女儿家,留在京城,总比回乡下要安稳些。”
哥哥从未将我和兰香姐当作温室里的花朵来娇养,他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只是我的心,早已飞到了另一件事上。
等他终于絮叨完了,我才小声开口:“哥,明日又是兰香姐去逛首饰铺的日子,我替你去见她一面吧。总得让她知晓,你并未真的娶了旁人,否则,她该会一直伤心下去的。”
我已经知晓,那晚的“成亲”不过是一场戏,哥哥的身子,依旧是清清白白的。
他闻言,失笑地摸了摸我的头:
“傻妹子,你兰香姐可比你聪慧百倍。
她就是相信日头会从西边出来,也绝不会相信我当真会娶了别人。莫管那些人带回去了什么所谓的‘证据’,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否则,以她的脾气,早就该提着斧头来砍我了。
她啊,定然是在等,等我亲自去找她。”
我不解地挠了挠头:“既然兰香姐在等,那我们之前在首饰行外,为何不现身相见?”
哥哥脸上的笑意淡去,神色黯然了几分:
“因为……彼时的我,尚无资格站在她面前。
小好,有些事,只有亲眼见过,才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有天壤之别。
她已住过侯府那样的云端,我不愿再让她随我回到义庄那样的泥淖,更不愿让她在亲生父母与我之间,左右为难。”
他的声音顿了顿,眼中重新燃起一簇火苗:
“我打听过了,侯府乃是从军起家。
既然如此,那我也去。我不能连试都不试,便将所有的压力与抗争,都只留给她一人承担。”
后来我才知晓,那天,哥哥还是独自一人去了那家首饰行。
他没有露面,只是趁着无人注意,将一枚刻着特殊记号的竹片,悄悄扔进了兰香姐姐的马车。
那枚竹片是他们之间的信物,代表着一句无声的承诺:我亦安好,盼君静候。
哥哥离开后的日子,有过一段短暂的平静。
可好景不长,京城很快就接连炸响了两声惊天动地的巨雷。
其一,当今陛下为平定边疆,竟决定御驾亲征,亲赴战场。其二,就在陛下离京期间,兰香姐所在的侯府,被抄了。
我和兰姐姐不过是市井中的平头百姓,消息闭塞。
直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侯府的夫人小姐们尽皆被贬为官奴,即将发卖时,我们才如遭雷击。
大昭律例,不许将功臣家眷贬为军妓。
可“官奴”二字,却也足以将她们推入地狱。
一旦被发卖,那些专做皮肉生意的青楼,便会蜂拥而至,争相竞价。
“才女贵女”的名头,对那些狎客而言,总是充满了别样的吸引力。
我还清晰地记得,在首饰行前见过的那些姐姐们,一个个明媚张扬,漂亮得如同初春的花朵。若是让她们坠入那样的污泥浊水之中,该如何存活?
更何况,兰香姐也在其中!
就算是要去偷、去抢,我也必须将她赎出来!
我和兰姐姐将家中翻了个底朝天,连一个铜板都未放过,可数钱的双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即便算上卖掉绣坊的钱,与那些财大气粗的青楼老鸨相比,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最多……最多只能赎回一两个人。
于我而言,情谊深厚的只有兰香姐一人。
可对兰姐姐来说,那里的每一位,都曾是她的家人。
她颓然地跌坐在桌前,声音里满是绝望与自责:
“江兰舒,你这个故作清高的糊涂蛋!
当初为何要将那些银钱尽数还回去?
没有钱,你如今……要如何是好?”
原来,在她离开侯府之际,那些与她一同长大的姐妹们,都曾偷偷将自己的体己银票塞给了她。
可彼时的她,深陷于对侯府、对兰香姐的愧疚之中,偏执地认为自己理应受苦,竟一文钱都未曾带走。
她从未尝过缺钱的滋味,不知道有时候,一文钱,也能成为救命的稻草。而老天爷给予她的第一个教训,竟是如此的残酷。
我们是在义庄长大的,为了活下去,我跟哥哥难免会结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
就在我准备出门,动用那些不光彩的手段时,兰姐姐却擦干了眼泪,猛地站起身,推门而出。
她让我在店里等她,可我终究不放心,还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是一座极其高大巍峨的府邸,比之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兰姐姐熟门熟路地绕到一个不起眼的偏门,守门的下人见到她,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便二话不说,将她引了进去。
再出来时,兰姐姐眼中的神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空,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白。
我一路跟着她回到绣坊,她都未曾察觉,只是强撑着精神,对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好,你兰香姐她们……有救了。
只是,她们不能再留在京城。
我不放心她们独自上路,你……你跟着去照应一番,我留在京城赚钱,好不好?”
我不知兰姐姐究竟去求了谁,可不过短短数日,江家那一大家子的女眷,竟真的都被从大牢里救了出来。
她们在我们小小的绣坊里,只短暂停留了两天。
这两日,皆是我在忙前忙后地照应,兰姐姐却像是刻意躲着一般,始终不肯露面。
她只是反复教我:“小好,倘若江夫人问起,你便说,这赎人的银钱,是有人悄悄放在咱们门口的,千万……莫要提及我。”
她想让江家人以为,这笔钱是某位不愿暴露身份的亲戚所凑。
尽管她心里清楚,当初她去求遍那些所谓的亲戚时,那些人个个闻之色变,唯恐被牵连,根本无人敢伸出援手。
只有一两位真正心疼女儿的,才偷偷赎回了自己嫁入江家的女儿。至于江家的旁人,他们避之唯恐不及。
好在,这套说辞并没有引起怀疑。
那些曾经金尊玉贵的江家姐姐们,在牢里显然受了极大的惊吓,一个个形容憔悴,神情惶恐。唯有兰香姐,看起来依旧是那副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精气神。
后来听闻,有个姐姐刚入狱时便想不开要寻短见,说什么要保全名节。
结果被兰香姐用布条捆住手脚,指着鼻子足足痛骂了一个时辰。
骂完之后,牢里再也没有第二个想上吊的姐姐了。
她还偷偷与我咬耳朵:
“嘿,总算轮到我来教她们什么叫‘只有活着最重要’了!
我回家的那几个月,可被她们念叨惨了。
吃饭的姿势不对,喝水的姿势不对,就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对!
还非要我减减肥,说我太壮实。
哼,我这一身能打能扛的腱子肉,可是你哥花了七八年功夫才养成的,我才不减!我天天都躲在厨房偷吃!”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哥哥常说,身子骨结实些,无论是打架还是挨饿,活命的机会总能大一些。
与性命相比,好不好看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我的兰香姐本就极美,与那些肤白纤弱的姐姐们不同,她是一种充满了勃勃生机的、血气充沛的美。
只是,这份美,对远在战场的哥哥而言,就显得有些残忍了。
当她听闻哥哥为了娶她而投身战场时,一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王八蛋!战场是什么地方?
那是会要命的!他不是总教我们要惜命吗?
我从前能跟着他在义庄过活,如今就不能了?
再说了,我娘肯定会给我备下丰厚的嫁妆,合着就只能他养我,我养他就成了笑话了?
还说什么夫妻一体,要互相支撑,怎么轮到我来撑他,他就不乐意了?
好你个陈富,等他回来,看我不赏他十个大耳刮子!”
嘶……以兰香姐的力道,那十个巴掌下去,我真替哥哥的脸感到担忧。
兰香姐恨不得立刻就动身,去战场上把哥哥揪回来。
可她不能,她的身后,如今拖着一大家子的家人。
女眷们虽已脱离险境,可男丁们却还在漫漫的流放之路上受苦。
直到此刻,我才从她们的交谈中得知,侯府之所以会遭此大劫,竟全因那位会用血来验证亲缘关系的三老爷。
据说,他验出了当今陛下并非太后亲生,龙颜大怒的陛下一气之下便御驾亲征,而自觉受了奇耻大辱的太后,则迁怒于侯府,直接下了抄家的旨意。
江家众人商议已定,她们不愿留在京城苟且偷安,而是决定一路北上,去陪伴那些正在受苦的亲人。
可这群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眷,如何能独自走完那漫长而艰险的路途?
兰香姐放心不下,决定亲自护送。
然而,临到出发之际,兰香姐的亲娘,江夫人,却执意不肯离开。
她目光锐利地盯着兰姐姐那扇始终紧闭的房门,皱着眉对我说道:
“小丫头,你去把她给我叫出来。
我倒要问问,江家究竟是哪一门亲戚,竟有这么大的出息,敢跟当今太后对着干!”
江家向来是江夫人当家做主,能撑起偌大一个侯府的女人,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糊弄过去的。
当兰姐姐终于出现在江夫人面前时,眼中的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那眼神里,满是一个女儿对母亲的孺慕与眷恋,可当她走近时,却只敢深深地行下一个大礼,颤声唤道:“江夫人。”
江夫人的面容依旧威严,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教养你十八年,便是教会了你如何对长辈扯谎的吗?说!你究竟应允了赵云川什么,他才肯为你出面,将这么多人赎出来?”
后来我才知晓,那座比侯府还要高大威严的宅邸,便是赵家,而赵云川,正是兰姐姐曾经的未婚夫。
兰姐姐闻言,身子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您就别问了……左右,他不会要了我的性命。可妹妹们若是去了那些地方,就……就真的没命了啊!”
她执意不肯说,江家的其他人却不答应了。
年纪最小的一个姐姐直接梗着脖子站出来道:
“大姐姐,今日你若是不说清楚,我们便一同回那大牢里去!
这不明不白的恩情,我们江家,不屑于受!”
被逼无奈之下,兰姐姐只得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颤抖着递了过去。
那是一份卖身契,她将自己,卖给了赵云川为婢。
江夫人接过文书,气得浑身发抖,当即便要将其撕碎。
兰香姐却一把抢了过去,冲她娘低吼道:
“撕了又有何用?赵家那里定然还有一份,官府也早已存了档,她逃不掉的!”
江夫人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兰姐姐,痛心疾首:
“你当他,真的只要你去做一个奴婢吗?
做了奴婢,下一步便是做姨娘!
我若肯让你去做妾,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将你送走?”
后来我想,江夫人心中终究还是疼爱兰姐姐的。
她拿着那份卖身契,转身便要往赵家的大门去,竟是要用自己为奴,去换回兰姐姐的自由。
可她刚走到门口,便被眼疾手快的兰香姐一记手刀,从后颈劈晕了过去。
兰香姐将昏迷的江夫人交给另一位江家夫人,语速飞快地吩咐道:
“二婶,爹他们已经出发了半月有余,我们耽搁不起了。
这京城也不是久留之地,太后那些爪牙,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我留下,你将我娘捆起来带走,告诉她,我绝不会让江兰舒掉一根头发。”
说完,她又指着其余的姐姐们道:
“还有你们,都给我乖乖上路。你们又不是不认识赵云川,难不成还真觉得他能害了江兰舒不成?”
那些姐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都默默地点头同意了。
江二夫人本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到兰香姐捆自己亲娘那熟练的架势,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麻利地带着江家人,按照计划匆匆上了路。
可等我们真的踏入了赵家的大门,我又觉得,兰香姐的话或许说得太满了。
那个赵云川,他看起来,有些凶。
倒不是说他长相凶恶。恰恰相反,他生得一双桃花眼,一张芙蓉面,若不是束着男子发髻,我恐怕都分不清是男是女,比江家所有的姐姐加起来还要好看。
可他周身的气息却冷得像冰,总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兰姐姐的眼神,更是漠然到了极点,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
哦,忘了说,我和兰香姐也一同进了赵府。
我们没有卖身,算是活契的下人,这是兰香姐与赵云川谈判得来的结果。
起初,我们被分派了粗使婢女的差事,洗衣洒扫,样样都得做。
兰姐姐如今做起这些活计已不算生疏,可她从未在刺骨的寒冬里,用冰冷的井水洗衣。
没过几日,她那双本该抚琴作画的手,便生满了冻疮,肿得像两个发面馒头。
那日,我们端着洗衣盆,正好在院中撞见了赵云川。
他只是皱着眉,淡淡地瞥了一眼兰姐姐那双红肿的手,吐出两个字:“难看。”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第二天,管家却突然来通知我们,说赵公子的院子里缺几个二等丫鬟,便让我们顶了上去。
二等丫鬟的日子要快活许多,并无什么具体的活儿,只需在赵云川回府时,在旁听候吩咐便可。可
他是个大忙人,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府中,回来也只是匆匆用饭、沐浴,便又入了书房。
平日里,院中的一应事务,都由一个名叫观雨的姐姐差遣。
她自小便跟在赵云川身边伺候,院里上上下下都说,她迟早有一天,会成为赵云川的姨娘。
我也这般觉得,毕竟,赵云川沐浴之时,只允她一人入内伺候。
沐浴啊,我哥洗澡的时候,可是连兰香姐都不许靠近的。
而每当这时,观雨姐姐还总喜欢让兰姐姐守在门外,美其名曰“听候吩咐”。
我曾陪着去过两次,那紧闭的房门内,总会传出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大喘气声。
我还曾天真地偷偷问兰姐姐,他们是不是身子不大好。
兰姐姐的眼圈总是红的,却只是用力捂住我的耳朵,颤声说:“小好乖,我们不听。”
我个子太矮,捂不住她的耳朵。
她每一次,都将那些声音尽数听了去,神色也愈发黯然。
可等赵云川从房中出来,她又会迅速敛去所有情绪,脸上恢复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赵云川也总会盯着她看上许久,盯到最后,往往会脸色更冷地拂袖而去。
我原以为,这种如同孩童般幼稚的对峙游戏,他们会一直玩下去。
直到有一天,赵云川喝醉了。
醉了的人,大抵都会变成傻瓜。
他踉踉跄跄地回了院子,竟一把抓错了人,将站在一旁的兰姐姐,径直拖进了屋里。
我大惊失色,正要上前抢人,却被观雨死死拦住。
她将我推出了门外,自己则像个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没办法,我只得绕到屋后,准备从窗子翻进去。
可我刚推开一扇窗,兰香姐却如鬼魅般从后方出现,一把拉住了我。
她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由分说地按住我的头,与我一同蹲在了窗下,悄悄偷听。
屋子里,赵云川正发了狠地啃着兰姐姐的嘴。
我只在低头躲避的瞬间,匆匆瞥了一眼,都感觉他像是饿了好几年的狼。
啃完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悲伤:
“江兰舒,这么多天了,你就当真一点也不在乎吗?
还是真如你那封信中所言,你只当我是家族为你指定的未婚夫婿。
婚约一没,我们之间,便再无半分情谊了?”
他在质问兰姐姐,可兰姐姐却沉默不语。
她的沉默,显然激怒了他,他甚至开始口不择言地辱骂我哥哥。
“那个姓陈的莽夫,与你才相识几日?
你便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还与他同进同出,开店营生!
江夫人可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她说什么,你便听什么!”
提到江夫人,兰姐姐才终于有了反应,促声道:
“对不住你的是我,你莫要牵扯旁人。
我……我与我相公过得很好,江夫人没有为我选错。”
“你当然过得好!”赵云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血丝,
“鸳鸯被暖,花团锦簇,好一个夫妻和谐!
你可知,当我看见江府之人带回来的那张染血的床单时,心中是何感想?
江兰舒,我们相识十八载,你当真……没有心吗?”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沙哑而危险:
“你没有心,我有!嫁了人又如何?嫁了人,我也一样能把你抢回来!”
十六
屋内,赵云川与兰姐姐的争执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激烈得仿佛要将屋顶掀翻。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破窗而入,替兰姐姐剖白一切。
那条所谓的“落红喜帕”,分明是哥哥花钱从百花楼里买来的赝品,上面的血迹不过是他划破指尖的一点朱红。
和离书早已写下,我哥哥名媒正娶的妻子,从始至终只有江兰香一人,江兰舒这个名字,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短暂的责任。
可兰香姐却死死捂住我的嘴,力气大得惊人,硬生生将我从窗边拖走,拽到了院子的角落。
我挣脱开来,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解释:
“兰香姐,那元帕你也见过的,你得告诉赵云川真相啊!那是哥哥从百花楼的姐姐手里买来的,他跟兰姐姐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行了,行了,”兰香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的慧黠,
“我在侯府的浣衣房里洗了三年的床单被褥,什么样的痕迹没见过?
真假我还分不清吗?你哥那点心思,他一动眉毛,我就知道他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我被她的话噎得一愣,更加不解了:
“既然你知道是假的,那赵云川不知道啊!我们得去跟他解释清楚!”
兰香姐伸出食指,重重地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解释什么?她江兰舒自己没长嘴吗?
你我能护她一时,难道还能跟在她身后一辈子?
今天这个误会我们去澄清了,那日后若再有别的嫌隙,谁来替她分说?
她若学不会自己开口,我看她跟赵云川这段缘分,还是趁早断了干净。”
见我依旧满脸迷茫,兰香姐叹了口气,拉着我在冰冷的石阶上坐下,将那段被尘封的往事,细细地讲给我听。
她和赵云川的缘分,远比我和哥哥的纠葛要深得多,是真正意义上的青兰竹马,两小无猜。他们自呱呱坠地便相识,早早便定下了亲事。
原本,待兰姐姐十六岁及笄,赵家便要上门迎娶。可江夫人疼爱女儿,总觉得女儿尚小,硬是将婚期拖到了十八岁。
谁曾想,这一拖,竟拖出了天翻地覆的变故。
侯府出事的时候,赵云川恰好奉命在外地公干,等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早已不在府中,只给他留下了一封冰冷决绝的书信。
“你是不知道,这些高门世家的小姐,心思有多么坚硬如铁。”
兰香姐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那是从小一起长大、定了婚约的人啊,说断就断,只留下一封信。
信里的话更是字字诛心,说什么他们之间不过是家族之命,如今身世错位,一切都该拨乱反正,她要去嫁那个‘本该’嫁的人了。”
兰香姐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能理解她,骤然得知自己是个‘小偷’,偷了别人十几年的富贵人生,那种愧疚和自卑,会让她觉得再也配不上赵云川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
可是,小好,人心是经不起这样反复磋磨的。
在我一个人被留在京城,等你哥消息的日子里,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王思乱想,想你哥会不会也像她一样,觉得配不上我了,就干脆放手?
男人轻易放弃是懦弱,女人也一样。
她至少,要亲口去跟赵云川把话说清楚。这件事,你不许插手。”
我为难地绞着衣角,小声问道:
“兰香姐,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万一……万一赵云川现在对兰姐姐的恨意已经大过了爱意,他早就不喜欢她了呢?
你忘了,他可是把兰姐姐的身份变成了奴籍啊。”
听到这话,兰香姐却“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
“你真以为赵云川同意我们俩跟着进府,是为了折辱她?
那是我无意中发现,他压根就没把那份卖身契送到官府去登籍备案!
那不过是一张废纸,是他拿来吓唬江兰舒,把她困在自己身边的伎俩罢了。
我不当面拆穿他,作为交换,他必须让我和你跟在江兰舒身边,确保她安然无恙。”
十七
如果连奴籍的身份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甚至兰姐姐曾“嫁给”我哥这件事他都毫不在意,那么赵云川对兰姐姐的爱意,想必已经深沉到了骨子里。
虽然他们这份爱,远不如我哥和嫂子之间那般心有灵犀,充满了别扭的试探与伤害。
可嫂子说得对,天底下的感情有千百种模样,一个不善言辞、将所有心事都深藏心底的人,或许就该配上一个偏执成狂的疯子来撬开她的心门。
我和兰香姐都殷切地盼着他们能早日解开误会,重归于好。
我们想去找哥哥了,兰香姐嘴上说着,就算哥哥战死沙场,我们住得近一些,哪怕是去收尸,也能快人一步。
她总是用这样咬牙切齿的语气说着最担心的话,但我知道,她是怕了,我也怕。
然而,事与愿违,兰姐姐不仅没有和赵云川和好,赵云川反而真的要纳妾了。
北园听雨姐姐的屋子里,一夜之间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府里的丫鬟仆役们都开始忙着准备贺礼,人人都说听雨姑娘熬出头了。
听雨甚至还特意来给我们送了请柬,她对着兰姐姐,笑得春风得意:
“兰舒姑娘,我真该好好谢谢你。你不知道吧?这些日子,少爷在浴房里演了多少场戏,可你却始终无动于衷。少爷如今对你彻底死了心,他真的要收用我了呢。
将来等正经的少奶奶进了门,他还要抬我做姨娘。我这份天大的好前程,可都是您亲手成全的啊。”
这还不够,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递到兰姐姐面前:
“这是你的卖身契,少爷让我还给你。他说,既然你心里没有他,那便走吧,从此山高水远,你们再也不必相见了。”
兰姐姐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仿佛接过了千钧重担。
她在屋子里枯坐了许久,从午后坐到黄昏,再到天色彻底沉寂,直到北园那边传来了阵阵丝竹欢笑声,她才像疯了一样,猛地从凳子上弹起,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她疯了似的敲打着听雨姐姐那扇紧闭的房门,第一次抛下了所有的教养与矜持,高声哭喊着:“赵云川!你不准睡!你给我出来!我后悔了!你听见没有?我后悔了!”
她的声音凄厉而伤恸,充满了无助的彷徨,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可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冷酷地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
兰姐姐彻底急了,她环顾四周,抄起院角劈柴用的斧头,就要往门上砍去。可斧头还未落下,她的身后,却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闷闷的笑声。
赵云川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我们身后,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他笑得像一只终于讨到糖吃的孩子,眼中满是得逞的温柔:“江兰舒,再大声些,你说……你怎么了?”
接下来的画面,我就不知道了。兰香姐眼疾手快地把我拖走了,她说,那不是小孩子该看的场景。
不过,数日后,当我们离开赵府时,赵云川握着兰姐姐的手,那份力道,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想,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应该都已烟消云散了吧。
兰香姐说,他们还有赵家那座森严的门第大山需要跨越,江夫人不信赵云川能做到,可她信。但那是别人家的夫妻该操心的事,她现在,要去寻她的心上人了。
十八
我们是在半路上,与哥哥重逢的。
圣上御驾亲征大胜,班师回朝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我和兰香姐跪在官道旁的人群里,翘首以盼,终于在万千铁甲之中,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哥哥身姿挺拔,面容坚毅,高高壮壮地立于圣驾之侧,威风凛凛。
皇家的仪仗森严,我们根本无法靠近。
直等到队伍入城,哥哥卸甲下值,兰香姐才带着我寻了个僻静的巷子,瞅准时机,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干净利落地套住了哥哥的头,随即而来的,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她一边打,一边骂,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富你个王八蛋!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婆娘在家吗?谁准你背着我上战场的!谁让你让我在京城一个人担惊受怕那么久!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自作主张的夯货不可!”
她足足打了一炷香的功夫,似乎才将心中积压的怨气与后怕宣泄出去。
可奇怪的是,当她气喘吁吁地拿掉麻袋,哥哥身上却好像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他只是抱着那个麻袋,定定地看着兰香姐,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
直到看见兰香姐眼眶泛红,泪珠滚落,他才一把将她紧紧地揉进怀里。
我自认是个有眼力见的大孩子了,悄无声息地,我便退到了巷子口,将这方小小的天地留给了他们。
可我的脚步还是慢了些,那些夹杂着爱与怨的低语,依旧清晰地飘进了我的耳朵。
兰香姐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地说:
“以后不准再留我一个人,没有你,我心里难受。
陈富,我爹娘很爱我,可我知道,他们表面上再怎么恨,心里也还是疼爱江兰舒的。
我不喜欢她,是她娘偷换了我们的人生,让我吃了十几年的苦。
可是……可如果不是这样,我就遇不到你了……好烦,我连恨都恨不好。”
哥哥轻笑着,用他独有的方式逗她:“想恨就恨。再说了,就算遇不到我,这京城里还有大把的世家少爷等着给你遇呢。”
兰香姐在他怀里想了想,随即用一种嫌弃的口吻回道:
“咦,那不就是赵云川那种瘦鸡?我才不喜欢呢。”
这些复杂而矛盾的情绪,这些深埋心底的委屈,除了在哥哥面前,兰香姐大概永远也不会向第二个人展露吧。
她委屈了那么久,只要不把人打坏,再多揍我哥两顿,也是应该的。
嗯,我这个做妹妹的,准了。
十九
等他们俩终于腻歪够了,哥哥才向我们道出了他如今的身份。
短短大半年的时间,他竟凭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劲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一路擢升为正七品的武官。
更重要的是,他在圣上面前混了个脸熟,此次回京,是要入皇城禁军当差的。
迎着我和兰香姐那混杂着崇拜与骄傲的目光,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比旁人更想立功,所以耍了点心眼。
别的兵卒一听见圣上就吓得腿软,可我一有机会就往圣上跟前凑,时时刻刻盯着他在哪儿,心里就盘算着,万一能捞着个救驾的功劳呢?结果,还真让我给盼着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兰香姐却不容分说,强硬地解开他的衣襟检查,那古铜色的胸膛和后背上,新旧伤痕交错,分明是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卷。
我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哥哥久违地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里满是温柔:
“傻丫头,哥哥如今当了官,你就是官家小姐了,该笑才是
。战场上那么多弟兄都受了伤,他们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捞着,你哥我已经赚大了。”
圣驾还朝,侯府的阴霾也随之烟消云散。
兰香姐那位精通医术的三叔,在圣上心中乃是揭露真相的大功臣。此次御驾亲征大获全胜,皇权愈发稳固,他要恢复江氏侯府的爵位与荣光,就连太后娘娘也未曾出言反对。
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我不甚明了,只知道,从此以后,我哥、兰香姐的家,还有赵云川,都成了圣上信赖的人。
那次问话过后,皇上去太后寝宫长跪请罪。
第二日,太后娘娘便下了一道懿旨,为兰姐姐和赵云川赐婚。
赵家上下喜出望外,兰姐姐与赵云川之间那座名为门第的大山,终于被夷为平地。她终于要嫁给那个从小就想嫁的人了。
我哥的官职,比之侯府门楣,终究还是差了一截。
但他敢为了兰香姐奔赴生死战场,又有这份救驾的泼天运气,江家最终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江家的家主,兰香姐的父亲,要亲自教导他兵法战略,只要他能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能为兰香姐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地,他们便会将女儿许配给他。
相比之下,我的运气就要好上许多。
江夫人和那些姐姐们,因曾在绣坊借住过两日,都对我颇为喜爱。
在哥哥还在为了能踏入侯府后院而努力时,我就被江夫人亲自接进了府中教养。
她再也不是那个板着脸、威严满满的侯府主母,会温和地牵着我的手,指着库房里那些流光溢彩的布料说:、
“来,我们小好挑几匹喜欢的。女孩子家,可不能少了漂亮的衣裳。”
我想,兰姐姐定然也是在这样无微不至的疼爱中长大的,所以才会在侯府与赵云川之间,那般决绝地选择了前者吧。
我住进了侯府,兰香姐最高兴,这下她要翻墙出去找哥哥,终于有人能给她望风了。
我没告诉她,其实我偷偷在江夫人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张长得望不到头的嫁妆单子。
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个月,江家就要松口,让我哥名正言顺地登门,当他们的乘龙快婿了呢。
这一次,我们再也不用担心没有亲友上门道贺,他们会有一场很盛大、很盛大的婚礼。